三、女人:憂傷的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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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之處,便是一旦愛上,但情深無限,矢志不移。

     女人最可怕的地方也正在這裡。

     情生癡,癡生妄,妄生怨,怨生毒。

    情而成怨流毒者,世間無藥可醫,可怕至極。

     女性的悲劇——至少在現代文明之前在“女權運動”之前——就是将愛情當成了事業,當成了人生唯一的支柱,一旦這一支柱不牢靠,則整個的人生就此毀滅。

     愛情不應該是一種事業。

    更不應該是唯一的人生内容。

     你越癡,将愛看得太重,超出了人生可能的承受力,它的反彈之力就越重。

    悲劇的可能性就越大。

     雖然如此,還是有無數的癡男怨女,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癡男怨女,這一個詞語很是貼切,男人對愛情(女性)隻不過占一個癡字,而且往往“癡”了一陣子就不幹了,因為他還有許多别的事情要做。

    而女性卻不然,一個怨字,就不僅是癡,而且是癡到了極處。

    癡到了極處便生虛妄之心,生虛妄的幻想或幻像,正因為這是一種虛妄、一種幻像,自然就與現實合不上榫頭,自然就不堪一擊。

    于是,幻想破滅的女性,便将癡、妄、怨、毒全都吃了下去——或者獨自品嘗,将自己變成瘋子;或者報複人間,讓大家都來嘗一嘗(這實際上也是瘋子);或者,更多的更可能的情況是,将自己變成了“情瘋子”,然後報複人間。

    瘋上加瘋,妄上加妄,幻上加幻,怨上加怨,毒中加毒。

    這可了不得。

     《俠客行》中主人公石破天——石破天隻是他借用的一個名字,他的名字原來叫做“狗雜種”——多半是石清、闵柔的次子石中堅。

    隻因梅芳姑對石清由愛而生恨,對闵柔由妒而生怨,所以反目成仇,将石中堅搶了去,過幾天又送回一個小孩的屍體,至使石清夫婦以為小兒子死了。

    悲傷不已。

    但梅芳姑卻并沒有殺死石中堅——她怎麼舍得呢?至少他一半是石情的血脈,對她來說是“香”的,隻有闵柔那一半才是“臭”的。

    ——而是将他收養在家中,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狗雜種,而又讓他叫自己是媽媽(她知道他爸爸是石清,而他又叫自己是媽媽,那麼,在——幻像裡——他面前她不也就與石清成了“一對”了麼。

    此虛妄之極矣!)卻又對他又愛又恨(恨的時候是把他當成“他”了,把兒子當成了父親,這又是一種幻像)。

    據狗雜種回憶(那時他流浪江湖成為“小丐”)—— ..小丐道:“我媽媽常跟我說:‘狗雜種,你這一生一世,可别去求人家什麼。

     人家心中想給你,你不用求,人家自然會給你;人家不肯的,你便苦苦哀求也是無用,反而惹得人讨厭。

    ’我媽媽有時吃香的甜的東西,倘若我問她要,她非但不給,反而狠狠打我一頓,罵我:‘狗雜種,你求我幹什麼?幹麼不求你那個嬌滴滴的小賤人去?’因此我是決不求人家的。

    ” 謝煙客道:“‘嬌嬌滴滴的小賤人’是誰?”小丐道:“我不知道啊。

    ”..(第3回)我們知道,“嬌嬌滴滴的小賤人”者,石清的妻子闵柔也。

    梅芳姑說的話是那樣明白,如關于“求人”之論,便十分的中肯,但她的情感及情緒卻是那樣的不可理喻,那樣的糊塗荒誕。

    多少年前,石清就對她說他不愛她,不能愛她,而隻愛闵柔一人。

    她也知道這—點,不得不接受這一點,但卻又不甘心、不情願地接受這一點。

     所以,自從石清結婚之後,她就自己将自己的容貌毀掉,變成又醜又腫的一張黃臉。

    自那以後她就瘋了,變态了。

     “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是對的,石清不再“悅己”了,便幹脆将美麗容貌毀掉。

     這又何必!? 看起來是不可思議的,但像她這樣一位才貌超群、清高自傲的女性,怎受得了“他不悅己”的打擊?這不僅是愛情上的失敗,而且是自尊心,虛榮心、人格、人生..的徹底的失敗呀。

    ——她那容貌,像是愛情的招牌,“他不悅己”,便将這招牌砸了,從此不再“營業”。

    ——雖然這未免極端了一些,但這才是女性本能或本質的最徹底的顯現。

     再看《神雕俠侶》中的李莫愁。

     她的名字叫“莫愁”,但既生為女性,又遇上了愛情的失敗,注定要愁一輩子,恨一輩子,直到死。

     李莫愁和陸展元之間的關系,大緻上像梅芳姑與石清之間一樣,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不過還有一點不清不楚的地方,那就是李莫愁曾經送過陸展元一方錦帕,上繡着紅花綠葉,紅花是大理國最著名的曼陀羅花,李莫愁比作自己,“綠”“陸”音同,綠葉就是比作她心愛的陸郎了,取義于“紅花綠葉,相偎相倚”。

    ——這方錦帕,顯然是定情之物,李莫愁送給陸展元,意思再明顯不過,而陸展元也接了,并且收藏了多年。

    這..難道是陸展元不懂其中意思?這不可能。

    難道是作者的一個遺漏之處:也不大可能。

    最大的可能,便是陸展元當年極有可能與李莫愁有過一番盟誓,一番交往,爾後再移情别戀;娶了何沅君為妻。

     如果這樣,陸展元可就大大的有問題了。

    他就要對李莫愁一生的痛苦負些責任。

     然而,奇怪的是,李莫愁也像何紅藥、王夫人、秦紅棉、甘寶寶、阮星竹..等等所有的女性一樣,并不恨男人,不真的恨那“薄情郎”,而是恨自己的同類,恨另一個女人将自己的情郎奪去。

    以為别的女人是“小賤人” “狐媚子”“騷狐狸”雲。

     且看李莫愁到陸家來複仇的情形。

    : ..李莫愁..嬌滴滴地道:“陸二爺,你哥哥若是尚在,隻要他出口求我,再休了何沅君這個小賤人,我未始不可饒了你家一門良賤。

    ..”..李莫愁眼見陸立鼎武功平平,但出刀踢腿,轉身劈掌的架子,宛然便是當年意中人陸展元的模樣,心中酸楚,卻盼多看得一刻是一刻,若是舉手間殺了他,在這世上便再也看不到“江南陸家刀法”了,當下随手揮架,讓這三名敵手在身邊團團而轉,心中情意綿綿,出招也就不如何淩厲。

    .. (第一回) 直到死時,她對陸展元的愛和對何沅君的恨都沒有消失。

    她還是那樣— — ..她胸腹奇痛,遙遙望見楊過和小龍女并肩而來,一個是英俊潇灑的美少年,一個是嬌柔婀娜的俏姑娘。

    眼睛一花,模模糊糊的竟看到是自己刻骨相思的意中人陸展元,另一個卻是他的妻子何沅君。

    她沖口而出:“展元,你好狠心,這時還有臉來見我?” ..李莫愁一生倨傲,從不向人示弱。

    但這時心中酸苦,身上劇痛,熬不住叫道: “我好痛啊,快救救我。

    ”朱子柳指着天竺僧的遺體道:“我師叔本可救你,然而你殺死了他。

    ”李莫愁咬着牙齒道:“不錯,是我殺了他,世上的好人壞人我都要殺。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們為什麼活着?我要你們一起都死!”..(第32回)到這個時候,她真是又可恨又可憐、又可惡又可悲,一生倨傲,心中酸苦,愛陸展元而不被其所愛,這本是極令人同情的。

    但她對何沅君的恨,乃至于“好人壞人都要殺”卻又令人難以理解、難以苟同甚而厭惡和痛恨了。

     這一點大約是女人與男人的不同之處吧。

    男人失戀了,因為頂了一塊“強者”的招牌,從而不敢把痛苦告訴他人,隻有默默的承受。

    當然,男人的理智也不允許他胡亂的發洩。

    而女人就不同了,她可以随時随地地大哭大鬧、發洩心中的悲痛,甚至——像李莫愁這樣——莫名其妙地牽怒于他人。

    痛恨何沅君本已經是不可理喻的了。

    然而更有甚者,李莫愁竟連所有姓“何”的與叫“沅”的也恨上了: 武三通也是所愛之人棄己而去,雖然和李莫愁其情有别,但算得是同病相憐。

    可是那日自陸展元的酒筵上出來,親眼見她手刃何老拳師一家二十餘口男女老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