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人:憂傷的情魔

關燈
脹得通紅,道:“好啊,我道你當真還記着我一點兒,原來是給大汗攆了出來,當不成驸馬,才又來找我這窮丫頭。

    難道我是低三下四之人,任你這麼欺侮的麼?”說到這裡不禁氣極而泣。

    ..(第39回)在這裡,黃蓉固然也有欲擒故縱,做臉給郭靖看的意思,但顯然大半都是真正的痛苦和感傷。

    她自幼雖不幸喪母,但一直是父親東邪黃藥師的掌上明珠,幾時受過這等的委屈和凄惶?當年她與父親一睹氣居然就隻身離家,從桃花島到中原,而郭靖給她的“氣”又何止父親給她的氣的千百倍!?難怪她要感傷不已。

     不僅是感傷。

    在黃蓉的愛情中,愛情的排他性及自私本質表露無遺。

    也許這是她的個性所緻,也許這正是女人的天性。

    江南七怪說郭靖應要華筝公主,江湖中人不應背信棄義,黃蓉将他們罵得狗血噴頭,有機會就要找機會給他們苦頭吃。

    全真教的丘處機隻不過希望郭靖能娶穆念慈,黃蓉便恨了他一輩子——一輩子見了丘處機都沒有好感,雖不至于動手害他,她見到他遇難,卻絕對會幸災樂禍!這還是對待旁人——誰威脅到她的愛情,誰就是她絕對的敵人(她曾将一心想得到她的歐陽克弄得終身殘廢,當然那倒也是歐陽克咎由自取。

    )——對待她的“情敵”可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黃蓉拔出匕首,嗤嗤嗤嗤,向她左右臉蛋邊連刺十餘下,每一下都從頰邊擦過,間不逾寸。

    穆念慈閉目待死,隻感臉上冷氣森森,卻不覺痛,睜開眼來,隻見一匕首戳将下來,眼前青光一閃,那匕首已從耳旁滑過,大怒喝道:“你要殺便殺,何必戲弄?”黃蓉道:“我和你無仇無怨,幹麼要殺你?你隻須依我立一個誓,這便放你。

    ” 穆念慈雖然不敵,一口氣卻無論如何不肯輸了,厲聲喝道:“你有種就把姑娘殺了,想要我出言哀求,乘早别做夢。

    ”黃蓉歎道:“這般美貌的一位大姑娘,年紀輕輕就死,實在可惜。

    ”穆念慈閉住雙眼,給她來個充耳不聞。

     隔了一會,黃蓉輕聲道:“靖哥哥是真心同我好的,你就是嫁了給他,他也不會喜歡你。

    ”穆念慈睜開眼來,問道:“你說什麼?”黃蓉道:“你不肯立誓也罷,反正他不會娶你,我知道的。

    ”穆念慈奇道:“誰真心同你好?你說我要嫁給誰?”黃蓉道:“靖哥哥啊,郭靖。

    ”穆念慈道:“啊,是他。

    你要我立什麼誓?”黃蓉道:“我要你立個重誓,不管怎樣,總是不嫁他。

    ”穆念慈微微一笑,道:“你就是用刀架在我脖子裡,我也不能嫁他。

    ” 黃蓉大喜,問道:“當真?為什麼啊?”穆念慈道:“我義父雖有遺命,要将我許配給郭世兄,其實..其實..”放低了聲音說道:“義父臨終之時,神智糊塗了,他忘了早已将我許配給旁人了啊。

    ” 黃蓉喜道:“啊,真對不住,我錯怪了你。

    ”忙替她解開穴道,并給她按摩手足上麻木之處,同時又問:“姐姐,你已許配給了誰?”..(第12回) 這隻不過是一場虛驚,穆念慈愛上了楊康,根本不可能成為黃蓉的情敵。

     這才使這一場真格兒的拼命當一場幽默,大家一笑作罷。

    并且前衍盡釋。

    讀者隻怕也早忘了。

     ——然而若穆念慈真的也愛上了郭靖(她有義父的遺命及丘處機等人的幫忙)而又不願意向黃蓉立誓服輸呢?! 那麼黃蓉的命運及其形象就會是另一個樣子了。

     謝天謝地,金庸先生極力為黃蓉排除萬難,排除一切幹擾(也許因為黃蓉是金庸的老同鄉的緣故吧,作者對她顯然十分偏愛些),讓她終于獲得愛情、獲得幸福。

     當然,黃蓉自己的選擇也是獨具慧眼的。

    她的郎君看起來雖然笨些,但這恰恰是靠得住啊!焉知他不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黃蓉慧眼識郭靖,這是她一生的幸福的關鍵。

    她一生也許隻做過這一高明而又有益的事,但這就足夠了。

     而其他的女子——在金庸的小說中尤其如此——哪一個有她這麼幸福呢?大部分女子,總是遇不見郭靖這樣誠實君子,而總是遇見薄情寡義的人。

     1.失戀與情魔:何紅藥 多情女子薄情郎。

    .. 這大概是許許多多的女性的共同的悲劇吧,可以說是一個模式了。

     是的,應該承認,這是一種普遍的悲劇模式。

    在這一模式之中,男人簡直就不是東西、不是玩藝兒,是臭狗屎。

     是的,不過—— 多情女子也格外偏愛薄情郎。

     《雪山飛狐》中的南蘭離開苗人鳳而與田歸農私奔,不就是因為田歸農風度潇灑、會調情、會逗趣、會陪小心、會低聲下氣(會弄虛作假、甜言蜜語、會“玩兒”)麼?同一部書中馬春花在訂婚的第二天,做了别人的情婦,不也正是因為她的未婚夫一味魯莽,不解風情而福康安公子則吹得一口好箫,先聽箫聲便覺有千種輕憐、萬種蜜愛..麼? 前面提到的那個穆念慈之所以愛上了輕薄無行的楊康,隻怕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他顯然比郭靖要占更多的優勢。

     而最突出的一個例子,則是《俠客行》中的丁當——石中玉叫她是叮叮當當——她對誠樸大度、真摯熱情的石破天(小叫化)和風流淫蕩、輕薄卑劣的石中玉(石破天與石中玉長得十分的相象,然而形似神不似)的選擇就十分深刻地說明了這一點:多情女子偏愛薄情郎。

     薄情沒關系,隻要會講情話,就好了。

    女人的戀愛有多少用“心”而不是用“耳朵”的? 且看石中玉、石破天兩人的不同遭遇: 丁當搶上前去,顫聲道:“你..你..果真是天哥?”那少年苦笑道:“叮叮當當,這麼些日子不見你,我想你想得好苦,你卻早将我抛在九霄雲外了。

    你認不得我,可是你啊,我再過一千年,一萬年也永遠認得你。

    ”丁當聽他這麼說,喜極而泣,道:“你.. 才是真正的天哥,他..他可惡的騙子,又怎說得出這些真心情意的話來?我險些兒給他騙了!”說着向石破天怒目而視,同時情不自禁地伸手拉住了那少年的手。

    那少年将手掌緊了一緊,向她微微一笑。

    丁當登覺如坐春風,喜悅無限。

     石破天走上兩步,說道:“叮叮當當,我早就跟你說,我不是你的天哥,你..生不生我的氣?” 突然間拍的一聲,他臉上熱辣辣的着了個耳光。

    ..(第15回)真正的老實人被當成了騙子,而真正的騙子則被當成了“真心實情”的人。

    流氓成性的石中玉隻幾句話,手緊一緊,微微一笑,就使丁當如坐春風、喜悅無限,而老實忠厚的石破天則得到一個熱辣辣的耳光。

    其實石破天才是真人說真話。

     可是戀愛的女子,隻分得清甜話和苦話,又怎麼能分得清真話和假話呢? 她們用耳朵戀愛,本能地拒絕不甜的真話,而大量地吸收甜蜜的假話。

    這又該怪誰呢? 《天龍八部》中的段正淳身邊的那些女人,個個惱他風流浪蕩,但哪一個不是恰恰愛他的風流浪蕩呢?不在一起的時候,她們要抽他的筋兒,剝他的皮兒,然而隻要見面,段正淳說兩句“真情實心”的情話兒,她們又一個個眉笑如花、筋酥骨軟了。

    每一個幾乎都是如此。

     喜劇或悲劇的角色從來都是兩個人:薄情郎和喜愛薄情郎的女人。

     又怎麼先責怪“薄情郎”呢?忘了薄情就是多情,就是灑脫,就是會調情、會逗趣了? 且回頭來說何紅藥。

     何紅藥是《碧血劍》中的一個人物,是金庸創造的最早的一個情魔形象。

     她可以說是金庸筆下的“情魔系列”人物中的老前輩或老大姐了。

     這位老大姐第一次同讀者見面時已經是又老又醜、滿面疤痕的老乞婆了。

    ——她的滿面疤痕顯然就是對薄情郎的起訴書。

    ——她當年當然也年輕過,而且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