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三大索隐派之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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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承認,這些分析與作者的用意是相吻合的。又比如第四十一回,寶玉、黛玉、寶钗一起在栊翠庵品茶,黛玉用的杯子叫點犀,寶钗用的是,獨将妙玉自己“常日吃茶的”一隻綠玉鬥杯拿給寶玉,這一特定細節,反映出妙玉的極其微妙的心理。王、沈于此處寫道:“志此一筆,尤诋妙玉之深。尋常一未經用之盞,經老老一啜,便棄而不複顧;寶玉男子,反以己所常用者共之,獨不慮口澤及人乎?寫妙玉處處是假惺惺,見所欲則忘其潔矣。”而當書中寫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王、沈對此更大加發揮說:

    此一層常屢思不得其解。以意淫之人,遇絕美之色,承相愛之雅,叼共卺之榮,自當怡然受之,惕然惟恐失之。寶哥方留神察看時,安能不覺?然忽爾舍用情之深,求用物之貴,此在常人所不肯出,況屬情種,當必無之事也。而作者特書此舉何意?蓋嘗思之重思之。寶哥蓋正以用情之深,留心之細,見妙玉之忘情造次,故诘一語,詞若有憾,以代妙玉在钗黛前掩蓋也。寶哥常日來此,用此杯者,必不止一次,當已早領其意,故妙玉一切性氣,均能體之細而知之深。今當钗黛之前,二人之心細,遇妙之矯矯不群,必先寶玉而留神察看。若見其率與寶玉共卺,設若含酸微笑,則妙公無地自容矣。寶玉處處留心,知妙玉之獨厚于己,欲為掩蓋,故反以尊客之禮自居,若以不得平等為憾者。當時四人之意均微會矣。一則平兩美之酸,一則掩妙人之率;既掩妙人之率,可見兩美之尊。面面俱到,百節全靈,寶哥真天下第一有情人,亦第一有心人,更是第一慧捷機變人,吾真自笑莽漢矣。觀後文之舍盞不收,更可見此時之孟光,若遽接梁鴻之案。钗黛尖刻,斷無不退有後言者。寶玉愛玉,為之彌縫者甚微,且措詞雅善,中其竅要,妙亦解人,故不以為忤,而應聲立撤,平時不言之親愛,一掃而空。讀《紅樓》至此,真胸中三日作辘轳轉。不知世間善男信女,能識此者有幾?用情能至此而又僅止于此者又有幾?吾不禁謂寶妙皆天人也。

    這段議論對寶玉和妙玉的微妙關系,以及與钗、黛共同品茶時四人的心理活動,縷析得非常細密,揭示得甚為深刻,不失為深得《紅樓》作意的賞析之文,而與随意比附的索隐文字迥不相侔。《紅樓夢索隐》中,類似的藝術分析不少,而且文字通脫流貫,讀來不覺吃力,這是王、沈這部著作的未可全然抹煞處,同時也是此書問世後一再重版的原因。王、沈的《紅樓夢索隐》于1916年由上海中華書局印行,很快便重版13次,當時影響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