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三大索隐派之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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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黛玉稱潇湘妃子的真正來曆、直接内證,可以使《紅樓夢索隐》的作者無絲毫辯解的餘地。

    王、沈的《紅樓夢索隐》的不科學,還表現在認為一人可以影射多人或多人皆可影射一人。如影射董小宛的不隻黛玉一人,襲人、晴雯、妙玉、寶钗、寶琴、秦可卿,都影射董小宛;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賈家四姊妹,以及寶钗、妙玉、香菱,都被看做影射陳圓圓。這樣一來,寶钗就可以同時影射董小宛和陳圓圓兩個人。影射清世祖的也不僅有賈寶玉,還有柳湘蓮和王熙鳳。而寶玉同時還影射侯朝宗,王熙鳳又影射楊龍友。香菱、夏金桂、薛蟠、包勇則都影射吳三桂。史湘雲影射的更多,顧眉樓、孔四貞、卞玉京、卞嫩、長平公主,都在影射之列。一身多任,性别不分,随意牽引,實在無科學性可言。如同茅盾所說:“王、沈二氏之索隐除卷首有提要外,每回有總評,行間有夾注,廣征博引,而穿鑿附會,愈出愈奇。然而最不能自圓其說者,為一人兼影二人乃至三人。”茅盾:《關于曹雪芹》,見拙編《紅學三十年論文選編》上卷第556頁,百花文藝出版社1983年版。

    除了尋找人物的“關合”之外,還有事件和情節的“關合”,也是王、沈竭力搜索的對象。如第一回有三月十五日葫蘆廟炸供失火的描寫,王、沈便在三月十五日這個時間上做了一番索隐:“甲申之變,三月十九日,自成破京師,明社遂屋。此言三月十五,隐隐指此,亦借用三月十五陪襯八月十五,為三桂卒于中秋作張本也。處處均有關合。”由三月十五想到三月十九,然後又想到八月中秋,這樣随意聯系曆史事件,即便是運用現代意識流的手法,恐怕也無從聯想起。又如第十二回王熙鳳設相思局,對賈瑞說道:“像你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呢?十個裡頭也挑不出一個。”

    王、沈認為這裡的賈瑞是影射洪承疇,理由是明崇祯十四年松山之戰被俘的将領除洪承疇外,還有巡撫邱民仰,總兵王廷臣、曹燮蛟、祖大樂,兵備道張鬥、姚恭、王之祯,副将江翥、饒勳、朱文德等十人,但送往盛京、受到隆遇的隻有一個洪承疇,所以王熙風才說“十個裡頭也挑不出一個”。王、沈在做了上述索隐之後稱頌說:“此等筆墨,若嘲若譽,餘意無窮。”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如果這種索隐方法可以成立,豈獨明清的史實,秦、漢、唐、宋的一些曆史事件,同樣可以找到“關合之處”。更妙的是第十九回,寶玉的小厮茗煙與一個叫萬兒的小女孩“幹那警幻所訓之事”,于是王、沈對此做了一大篇索隐:

    情僧随從,大抵皆刑餘之閹宦,斷無此事。若文學侍從,雖在内廷,而規制極嚴,似又不能與宮人幽會。作者寫此一段,當非無謂,既特意标寫其名,蓄意當即在此。按此上回,董妃喪父南行,意或挈其妹董年同返。先寓于外,情僧入彀後,乃納之宮中。此事即書于寶玉往襲人家之前。大約是以僮婢偷情代喻情僧外幸之事。其夢如錦,其名為萬,因明明隐藏一年字,錦固有萬年錦也。

    真是不可多得的一段妙文。很難說清楚索隐者具體使用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索隐方法。開始提出“随從”不能,而“侍從”又不敢,這用的大約是排除法。可是,既非“侍從”,又非“随從”,就一定是情僧即順治皇帝自己嗎?為什麼不可以是其他人呢?不是說寶玉是情僧嗎?現在寶玉的小厮茗煙也成了情僧,兩個情僧同時上場,一問一答,戲劇性倒是有了,可是賴以索隐的真實依據何在?因為萬兒的母親夢見一匹錦,于是就聯想到萬年錦,因而裡面便隐藏一個年字,所以萬兒就是董小宛的妹妹董年。這種曲徑通幽般的推求,為任何保持正常思考力的人所不能理解。

    王、沈的《紅樓夢索隐》也不是毫無是處。随意比附史實雖然占去了該書的絕大多數篇幅,基本觀點和具體方法不能成立,但以史證文,好學深思之處不在少數,且間或有一些藝術分析,仍不乏獨到見解。特别是每一回的行間批注,并不都是史實索隐,很有一些剖解書中人物的性格心理和揭示寫作手法的地方,有時能發人所未發。如《紅樓夢》第三十四回,寶玉挨打後,寶钗、黛玉相繼探視,兩人的言語和情态适成對照。王、沈于此批道:“寶钗設詞以安寶玉之心,寶玉又設詞以安黛玉之心,可見寶玉意中原隻有黛玉,而寶钗苦心孤詣,偏欲以小善小信擅移其愛。豈知天下事,凡出于勉強者,均不能持久,卒歸于敗。古今攘攘者,何钗之多也。”又說:“是情之真摯處,自又比寶钗之情加密一層。此段全寫钗、黛誠僞之分,及寶玉與钗、黛用情深淺之别。妙在不加褒貶,實處處右黛而左钗。一寫徑情而出之情形,而并不傷雅;一寫多端掩飾之舉動,而不免露痕。此中消息,解人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