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來群芳聚《紅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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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節之前,死與不死?名妓中也有另外的表現,如顧媚,在明亡後就不主張其夫殉節,她所主張的“求生”說,與柳如是的“勸死”就大相徑庭。

    顧媚夫君龔鼎孳降清後,以自身權力保護了一些明遺士。

    故評說不一。

     此種彎曲的哲學與活法,倒有點象《紅樓夢》中那位傷心卻不能全節的襲人。

    而顧媚築有眉樓于桃葉渡,亦令人聯系到襲人的宿命冊子上之桃花。

    此處不贅述。

     明末清初,那最後的“秦淮河”,集明朝亡國的志士烈女之情結,“舍生取義”之光輝映照着昔日的風華柔情,一股“秋氣”籠罩諸名流及佳麗的命運。

    于是使其靈氣、傲氣、清氣,超脫于浮雲富貴及庸常脂粉。

    而秦淮河的文化價值也因此得到升華。

     而此後的“吊明”者倒并非一定是明遺士。

    秦淮河留下的時代回響,實為千古之歎也。

     魯迅曾說:“曆史上都寫着中國的靈魂,指示着将來的命運,隻因為塗飾太厚,廢話太多,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細來。

    ” 人們緬懷曆史,并不一定要親身所曆。

    秦淮河上的人物文化史,具有深沉的底蘊,帶着悲涼的人生感悟,就在距離滿洲貴族定鼎中原十幾個春秋後,依然有《秋柳》詩,《桃花扇》傳奇等文學作品震撼世間。

     到了二十世紀,陳寅恪還以失明之軀,向往和寫作着秦淮生活,寫出巨著《柳如是别傳》。

    可見“秦淮河”已經成為中國文化人永恒的話題。

     這裡引一段陳寅恪的話,因為他将“秦淮河”佳麗與蒲松林的《聊齋志異》聯在一起,倒非常吻合我現在将“秦淮河”與《紅樓夢》聯在一起的想象: “寅恪嘗謂河東君及其同時名姝,多善于吟詠,工書畫,與吳越黨社勝流交遊,以男女之情兼師生之誼,記載流傳,今古樂道。

    推原其故,雖由于諸人天資明慧,虛心向學所使然。

    但亦因其非閨房之閉處,無禮法之拘牽,遂得從容與一時名士往來,受其影響,有以緻之也。

    清初淄川蒲留仙松林《聊齋志異》所紀諸狐女,大都妍質清言,風流放誕,蓋留仙以齊魯之文士,不滿其社會環境之限制,遂發睱思,聊托靈怪以寫理想中之女性耳。

    實則自明季吳越勝流觀之,此輩狐女,乃真實之人,且為籬隔間物,不待寓意遊戲之文,于夢寐中以求之也。

    ” 這段話有三個意思,一是說,如果閨房閉處,則不可能有發展得如此多彩的女性。

    一說,出色女性,原是人間實有之,不過寫作者可以托以鬼狐仙罷了。

    第三個意思,則說,自古文人所理想的女性,其實盡在明代吳越之地的秦淮河上也。

    而那種溫文爾雅的生活,人性之享受,也實在是中國文化之精華所在。

     可以推及《紅樓夢》中,諸女子各種完整豐滿獨立的文化個性,豈能是閨房閉處,禮法拘牽之下而生成造就的? 而曹公又如何不可如蒲留仙之筆,将心目中的女性移花接木于貴家? 有人将明代中葉之後,江南一帶名妓的生存狀态,比喻為西方雅典的全盛時期。

    若論起在人類漫長的封建黑夜中,人性迸發的自由閃光和文化之花蕾,尤其是女性難得的自由形态和選擇機會,二者倒頗有些可比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