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深夜神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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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拿什麼還人呢?"哪知他這裡和老伴說的幾句閑活竟被影無雙聽去,當日下午便令丁三甲交他女婿百餘兩銀子,做他備辦過年之用,表面說是交租,實則借此警告二捕。

     趙三元不知對頭實是難惹,由畢家匆匆帶了銀包趕到,進門一看,伍妻面色還有一點沉悶,這位老嶽丈竟和沒事人一般,知道對方比他還工心計,先不提說來意,隻将租銀交上,如照平日,三元為表恭順,明明這兩處肥田業已撥在他夫妻名下,每次收租無論銀米必要親來禀告,推謝一陣才肯作為己有,對方也從不留分文,似這樣已十來年。

     這次伍明非但親手将銀接過,并還連聲贊好。

    三元見他說了兩句好便拿起水煙袋想心事,抽之不已,一言不發,暗忖:"這老頭比我還要愛财,除卻有限一兩個親人,誰也休想用他分文,丁氏父子所說決不像假,怎會這樣鎮靜?"心中不解,忍不住問道:"這兩天衙門事忙,沒有過來請安,二位老人家身子好麼?今年這樣災荒,佃戶債主俱都刁猾,沒有良心,可有什事要我辦的沒有?" 伍明先瞪着一雙老眼朝他注視,也未回答,忽用手中抽水煙的紙煤指着三元,溫容笑道:"姑老爺,你和我還鬥心思麼?說這類話作什?我雖不知你的心意如何,你這幾日所遇的事業已料個幾分,假使照我那年所說,稍有難題,下手以前不論公私兩面,先來尋我老頭子商量,多少于你有益無損。

    你近日必是見我年老勞神,遇事未來商量,惹出麻煩。

    如我料得不差,早來三日你不至于吃虧生氣,我也不會有事了。

    不過這樣也好,我活了六十多歲第一次受到教訓,人卻明白過來,你比我的年紀小不許多,人又精明強幹,在山東省内也是多年英名,千萬小心,不要自尋煩惱呢。

    " 三元聽出口氣不妙,心想,畢家婆娘一個婦道尚有主意,這老家夥一向陰柔狡猾,莫不又是口是心非,另有高明主意,如和那婆娘一樣,有力使力,無力使智,在幾方合力之下将這該萬死的飛賊除去,非但所失财物全要得回,還可發财官做,多麼痛快!心正尋思,還未回答,伍明呼呼呼連抽了兩筒水煙,又接口笑道:"賢婿,你是明白人,這回事千萬糊塗不得,依我之見趕緊想法告退,免得身敗名裂,還要送命。

    官如不許,我也有法可想,哪怕暫時遠走高飛,被人笑話,都較上算,你看如何?" 三元還當他是故意做作,暗中留神對方神情動作,忍不住問道:"我此來雖然有事,還未開口,你老便先對我警告,莫非方才有人來說了麼?"伍明老眼無花,看透他的心意,面色微變,冷笑答道:"你不用對我用心,我今日實是心口如一,決無虛假。

    明人不用細表,這還用說?你想這樣年荒歲暮,就算丁三甲人多勤儉,至多靠他所編零碎玩意勉勉強強湊合混碗苦飯,明年春荒決渡不過,連我最會算計的人都知道石子裡榨不出油來,特意命人送信,叫你夫妻寬他一年,再不把他手工所得刮上一點是一點,不要十分認真。

    請想,他們今年才一兩成秋收,吃和人工都不夠,如何交租?好在我們方法想得巧,有糧收租,無糧收債,二者歸一,還是那本賬,等到豐年利上加利,荒年反比豐年上算,就是麻煩一點,不打不押不易到手,但是衙門有人,不怕他們不給。

    除了丁三甲祖孫三代都種我家的田,人大忠厚本分,格外寬容,他有自然不肯放過,沒有也讓你去做好人,決不送官追逼而外,哪一家佃戶敢于拖抗不交,他們永遠不能翻身,苦到老死算完,不賣兒賣女來還債是大便宜,一半也是我該松是松,該緊是緊,不肯殺雞取蛋連根爛,細水長流,算得精,辦得巧的緣故。

     "以前也曾想到,我們有田的人,不這樣做不行,否則他們多半勤儉耐勞,一有積蓄,我不辭他,他也辭我,另外買地自耕,就是不走,也不肯聽我們随意擺弄。

    他們有的是氣力,生地都會開成熟地,都要這樣開出來的地越多,糧必越來越賤,田産也不再值錢,人工還難得用。

    誰不貪舒服,自己有塊地,哪個願意常年做人牛馬?所以上來非想方法給他套上一副無形的重枷不可。

    這些無知的農人,真要人人有田可耕,不靠别人,我們這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每日坐享現成福還要挑剔不知足,看着别人眼紅的富翁豈不倒了大黴?除非和他一樣早夜勞作,誰也休想久活下去。

    都成了這般的世界那還了得? "以前我終日為此用心,不怕你笑,我家雖隻三頃多地,比那些富翁差得太多,但我向來無論士農工商那一行業,隻沾着一點,便要想出個道理來。

    自從三十歲上添買田産之後便用了深心,始而越想越覺人都一樣,似此尊卑苦樂過于懸殊,将來他們隻一明白過來,我們這些不出力而要極高享受的人便不得了,并且此事早晚爆發,決不能免。

     如說他們都蠢,上古的人穴居野處、茹毛飲血一樣蒙昧無知,怎會到了今天全數進化? 此是必然之理。

    依我本心,專經營一點買賣,放放印子,連祖留的田全都賣掉才對心思。

     再細一想,自元、明起直到今天,不合情理的事越來越多,無論幹哪一行,隻要站在東主一面休想免去欺淩壓榨四字,簡直沒有一樣是對的。

    又想,他們全都明白過來,至少不像現在政體,才能成功,據我估計,少說也在一二百年之後。

    我已年老,樂得享受,性又愛财,于是變本加厲做将下去,果然田産越加越多。

     "我比别的田主聰明,不做斬盡殺絕之事,至多背上一層債,到了豐年落個空歡喜,眼前除非真個有了不交,決不會收田吃官司。

    丁三甲是老佃戶,更摸準我的脾氣,不是有人指教,為了前夜做得太過,又知我悔過是實,眼前連用的錢都不寬裕,故意借着交租為由退還我百多兩銀子,就便使你尋我,聽點警告的話,才有這樣舉動。

    否則今年糧食雖貴,被陳玉庭所開幾家大糧行壓住,漲得并不算兇,他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