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深夜神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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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的貴價和豐年的收成,合成銀子并還加多,就是丁三甲多麼老實善良,也必想到這樣交租後難為繼,決無如此呆法。

    我在省城并無富名,就算平日重利盤剝、欺壓農民、包打官司種種罪惡,比那幾個著名的惡霸還差得多,如無特别原因,怎會被人看中?并且丁三甲所種田契我已代你交出,情願将來再償還我女兒的陪嫁了,丁三甲也必得信,如何還交什麼租呢?這銀子本應歸你夫婦,偏巧離年将近,好些等用,先不和你客氣,将來再說。

    此是小事,你也不在乎這點,倒是這位異人大俠的舉動樣樣使我佩服。

     "我已痛悔前非,一切聽命,你如聽我良言相勸自然平安無事,真要負氣硬拼,早晚終必知難而退,平白多吃苦頭。

    你這樣聰明人一點就透,我也不必多說,能聽固妙,否則我也無法,但我心意已定,你如為了此事和我商量,我卻不能參與。

    再說人家本領高強,動作如神,以我所見,任你主意多麼高明也是白費。

    非但話要直說,還有你那夥計畢老二的為人非出事不可。

    他比你有錢,他妻又是那樣出身,如有損失決不像我這樣看得開。

    我已命人喊我女兒,此時未來,也許你的家中難免也出了事,最好想開一點,否則隻更丢人,毫無用處。

    畢老二夫妻如有什麼圖謀,或是表面服輸,暗打主意,你千萬聽我的話不可參與。

    他夫妻貪功貪财,女的更是心兇,多半還要瞞你,樂得裝不知道,由他鬧去。

    自來善财難舍,連我也是大夢初醒,何況他們!此事全仗自己明白,不是能勸得轉,如非骨肉至親我也不會這樣說,就說也是點到為止,盡心而已了。

    " 三元最喜的便是那兩處肥田,丁三甲所種還隻三十畝,另外一處更多更好,照此說法分明受制敵人,非但積年舊欠不要,連田契都送了出去。

    家中所藏金銀和那許多糧食更是雙手奉上,兩夫妻日夜盼望,暗中得意,準備老頭子一死便可霸占過來的大片财産全數化為烏有,"雖然還剩一家藥鋪,隻此一點留作養老之用,将來必定托人照管,留與内侄,經營的人又是他的多年老友,合資開辦,無法侵占,自己又是外行,再說比起原有财産差得太多,就能到手,說出去也不光鮮。

    苦盼多年,鬧了一鍋大白水,不是素來陰沉幾乎急昏過去,一面更擔心自己家中出事,表面上還不肯顯出,隻得強忍憤怒,編些假話探詢經過和所失财産到底多少。

     伍明何等機警,一聽便知口是心非,所說服低全是假話,既恨三元執迷不悟,恐受連累,又因近年瞞了他夫妻暗中埋藏留給孫子的金銀太多,恐其得知生出反感,再想起女兒不孝,表面恭順,就勢把持,暗咒父母速死種種可惡,不是當初一念之差,想要勾結公門中人,也決不會引狼入室。

    今日我已想開,這些造孽來的不義之财反正早晚一場空,一個六根不全、愚蠢無知的小孫子決非虎狼之敵,轉不如失财免災,自悔以前罪惡,照那大俠影無雙所說多結善緣,好歹免去災害,子孫還有一口飯吃。

    同時回憶雙方狼狽為奸所行惡事,像女婿這樣為人決無好心,索性乘此時機生前先落一個幹淨,免得身後留害,使子孫受苦受難,受他魚肉,還被别人指說報應,當成笑話。

     伍明微一尋思,笑答道:"人都說我有一銀窖,其實我的家财你夫妻大都知道,哪有此事?你内侄那樣蠢才,留下錢财,不害他短命,也害他遭殃,我怎會做那蠢事?近年為了年老,想多活兩歲,常吃補藥,添了花費,所以家中共隻你兩夫婦知道的幾千兩銀子,并不甚多,前夜全被取走,才鬧得過年錢都沒有。

    這位隐名大俠稱得起神目如電,動靜皆知,休想瞞他得過。

    如非深知我的底細,他也不會借手丁三甲送回這百多兩銀子來了。

    詳情我不便多說,總之識時務者為俊傑,無論鬥力鬥智,任你請出多少人,也決不是人家的對手。

    實不相瞞,今朝打定主意之後,想起陳玉庭人最外場,也許知道此人來曆,前往探詢,他先多心,不肯明言,後來經我說明真意,并說前夜來人曾提到他,方始回答。

    他說我回頭是岸高明已極,可惜你吃了公門飯,是否真肯聽他的勸還不可知,要我随時勸告。

    正打算把女兒接來,令其向你進言,你已先到。

    以玉庭那樣人物尚且如此說法,何況别人?我女兒此時不來,我托别人便中帶信,斷定必來,未讨回音,不知有什事故發生。

    骨肉至親,我不和你客氣,可先回家看望,就便将她接來我家同吃夜飯。

     她最疼錢,脾氣又暴,務要好言勸解,不可負氣。

    方才你雖說得好聽,恐你心意不定,又吃了官家的飯,許多不能自主,也許有不得已的舉動,我正代你不放心呢。

    " 趙三元聞言氣不打一處來,但他深知情勢嚴重,決非個人之力所能相抗,又擔心家中妻子,隻得又說了幾句口不應心的敷衍話,連聲應諾,謝教辭别。

    走到路上,越想越急,越急越恨。

    黃昏越近,天氣越冷,離家又遠,正在急怒交加,唉聲歎氣,忽見一個驢夫牽驢走過,驢走頗快,孤身煩悶,不願再走,上去喊住驢夫,接了缰繩,縱上就走。

     驢夫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年漢子,人頗精神,似知公門中人,不敢多問,一言不發,跟了就走。

    三元回家心急,見驢頗快,越發縱辔急馳,一口氣趕了好幾裡,繞小路走到南門大街,眼看離家不遠,方覺這驢真快,難得驢夫也是快腿,跟了這一路,如何一言不發? 忽見所居高家巷内走出一人,甚是面熟,忙把驢勒住,對面一看,正是所用徒弟夥計刁福,方問何往,刁福已搶口說道:"大爺再不回來人都要急死了!"三元知他冒失,忙即低喝:"到家再說,我早知道,是大奶奶尋我麼?"刁福應"是"。

    因進巷第三家便到,便縱下來,随意給了幾個驢價,驢夫也未争執,一言不發,接了就走。

     三元心中有事,先未留意。

    進門忽然想起,此驢走得這快,驢夫緊随身後,停時不聽絲毫喘息,神态那麼從容,接錢就走,始終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