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六回 佛火滅餘氛 咫尺違顔空孺慕 丹砂消累劫 宮牆在望感師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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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

     阮征因在當地隐迹行道,救過不少蠻人,川滇蠻族奉之如神。

    他又苦修辟谷,除卻有時命富人舍錢濟貧而外,本身不受一絲一粟之贈。

    這日因是特别高興,加以不久便要離去,特地向附近的一個酋長要了當地名産花果酒和一條羊肩,與申屠宏尋一風景佳處,聚木點火,烤肉飲酒。

    又知申屠宏此去崆峒,前半還要隐迹人間,身邊無錢,如何能行? 師門法嚴,最忌貪妄,雖有一身法術,不能使用,便取了一袋金沙相贈。

    申屠宏比較拘謹,先見他約同飲酒食肉,因喜兄弟重逢,偶然吃一次煙火之食,不在禁條之列,不願攔他高興。

    及見取出金沙,修道之士留此人間财物作甚?老大不以為然,面色微變。

    方欲開口勸說,阮征已先笑道:"大哥,你當我犯貪戒了麼?先我不知雲南到處埋有黃金,為了濟貧一事,這些年來,煞費心力。

    你我弟兄,哪有金銀與人?要人出錢濟貧,須出他的心願,不能動強,更不能行法搬運。

    隻有遇見機會,勸說一些受我幫助的富酋,捐點錢财,分散窮苦。

    近三年來,川滇一帶山民大都對我信服,還好一點,以前真是極難。

     我又不喜與人開口,勸人出錢,頭一次都很勉強,二次直沒法和人說。

    所以在此二十年中,仗着法寶、飛劍與前習道法,甚事都好辦,隻一須錢,我便發急。

    有一次,黃河決口,水勢被我行法止住,遇上兩個老對頭,都被我一人打跑。

    隻那将近三萬無衣無食的災民,我卻一籌莫展。

    總算那些人不該死,當災民嗷嗷待哺之際,忽由上流頭漂來一大塊木闆,上坐父子三人,并還堆有兩口箱子。

    這時水雖歸槽,水勢仍是浩大。

    我正想将此三人救上,不料河心蹿出一條水桶般粗的帶角惡蛟,張着大口,竟想朝那三人吞去。

     百忙中我看出那三口箱子滿裝金銀珠寶,知那惡蛟便是此次發水罪魁,先被飛劍吓跑,水也被我壓平。

    那蛟本來潛伏水底,心懷不正。

    恰巧我行法不久,便遇前生仇敵,追出老遠,剛剛回來。

    它見半晌沒有動靜,出水探看,望見對面漂來三人,當是就口之食。

     我見此情形,忽生急智,先不下手斬蛟,隻用禁法将兩下裡隔斷,不使傷人,同時斷了蛟的退路。

    然後現身下飛,當着那三人,連用飛劍、雷火,将蛟殺死。

    初意不過故示神奇,想捐他點銀子,暫救目前,再行設法,富人多半吝啬,未必便肯多出。

    誰知那三人竟是甯夏首富,竟沒等我開口,把三箱金珠全數濟貧不說,并還力任全局。

    隻是一件,認定我是神仙,他還有不少眷口,均被大水沖散,要我救回。

    這事比除妖還難,萬一那些眷口已葬身蛟口,如何救法?迫于無奈,隻好用活動點的話,答應代他尋找。

    出事在日落以前,我由左近飛過,發現此事立即下手,當時将水制住,傷人甚少。

    這時已是第二日天亮。

    我知下遊不會有人,便往上遊尋去。

    天佑善人,事情真巧,他那一家并未沖入河裡,聚在一個高坡之上,正受一群餓狼圍困。

    吃我救出,由百裡外送往河邊團聚。

     老的一個和官府有情面,正在商議赈災之事。

    我送人時,不曾現身。

    見他說得甚有條理,用我不着,方始暗中飛走。

    似此大舉施财雖少,類此之事甚多。

    有時打算救人救徹,便須用錢。

    由此方知神仙行道,也非錢不行,才留了心。

    近年人心信仰,肯出錢的人已多,正覺以後不緻為難。

    前日忽然發現黃河上遊和玉樹深山之中金銀甚多,河裡金沙尤為方便,略為行法禁制,又得不少。

    昨日想今日起身尋大哥去,帶了此物,可以随時濟窮,特意取了幾斤來,煉成小塊,你便來到。

    大哥到平涼去,固用不許多。

    以此濟貧,省得到時為難,不也好麼?" 申屠宏在外行道,也常感到無錢之苦。

    又見阮征神儀内瑩,心光湛然,道力益加精進,所說也系實情。

    師命尋一民家寄居,又令先尋阮征,必也為此,便接了過來收起。

     阮征因為日尚早,難得有此快聚;申屠宏也以為反正在當地一樣煉法,也不舍就走,于是一同盤桓了好幾個月。

     這日阮征往醫山民重傷,歸途接到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和青螺峪怪叫花淩渾聯名的飛劍傳書。

    看完,驚喜交集,回去便請申屠宏先行。

    申屠宏問來書所說何事?阮征笑答: "乙、淩二位師伯叔不令告人。

    我也就走。

    大約還有兩年,便與蟬弟和幾個未見面的同門一起,我還忝作為首之人。

    此時暫由蟬弟率領,在外行道。

    我不是和你說過,恩師所說早已算定,不滿八十一年限期,休想重返師門?不過,這兩三年關系重大,我弟兄真不可絲毫大意呢。

    " 申屠宏不知阮征此次為友心熱,甘冒危難,不說真情,另有原因。

    此後相見日長,無須戀戀,互道珍重,便自分手。

    又在當地待了年餘,法已煉成,才往西崆峒飛去。

    為防被妖人和老怪師徒警覺,仗着師門心法,極易韬光,不到平涼府,便已降落。

    覓一大鎮,換點金沙。

    裝作一個落魄文人,雇了一輛大車,往平涼府去。

    次日到了城西,先托遊山,在山麓尋一民家住下。

    後又借口在此教館,租了兩間空房。

    不久便收了幾個村童,教起館來。

    申屠宏幾生修為,除犯規被逐,這兩世八十年均在妙一真人門下,法力甚高,所租民房又正當入山孔道。

    以他法力,本來不用出門,隻在室内稍為行法布置,三數十裡以内,人物往來,均可查知。

    隻為故意要在人前走動,使妖黨常見不疑;又想乘機救助苦人,行點好事,一放晚學,必出閑步。

    遇上好天氣,還特意帶上一根尋常鐵棍,同了兩個年長一點的村童,假裝遊山,前往山中窺探虛實和那藏寶之處的形勢。

    連去幾次,中間也曾兩遇怪徒和崆峒門下妖人。

    一則申屠宏裝得極像,相貌穿着均極平庸;二則身帶法寶、飛劍,均經轉劫以前妙一夫人所傳本門太清潛形靈符加了禁制。

    休說所遇諸邪,便天殘、地缺兩老怪物那高法力,如不事前得信,仔細觀察,也看不出來。

    加上随行村童掩飾,一點也未被人看破。

    而這兩起對頭,一起是老怪物有命,照例不許捉弄凡人;一起是正當背晦時光,來人隻是山中閑遊,除手持鐵棍,看去有點蠻力膽大,不畏虎狼而外,别無異處,既未犯他忌諱,也就不以為意。

    申屠宏卻是每去一次均有用意,又是内行,見那藏寶的珠靈峽絕澗,相隔兩老怪所居老巢烏牙洞禁地尚遠,離五龍岩卻是近得隻有三四裡。

     這地方雖名為峽,實則隻是一片峭壁危崖,下面臨着一條寬約二三丈的澗壑。

    因那崖壁上有好幾處大小噴泉齊墜澗中,水氣溟濛,也看不出澗有多深。

    由對面向壁遙觀,隻見碧蟑排雲,珠簾倒卷,玉龍飛舞,靈雨飄空。

    因為常有泉瀑飛灑,煙雨蒙蒙,通體青苔鮮肥,草木華滋,郁郁森森,山容一碧,乍看風景,倒也雄麗非常。

    再細查看,除卻對崖那短短一片好地方外,不特山容醜惡,寸草不生,并且石質粗碩,宛如利齒密布,亂石森列,崎岖難行。

    偏又不具一點形勢,與對崖迥不相稱,心已生疑。

    未次去時,四顧無人,隐形飛往對面崖頂一看,更是奇怪。

    原來崖對面乃是一條狹長山嶺,由五龍岩東面高高下下蜿蜒而來。

    全嶺皆石,草木甚稀,與澗這面荒寒情景,差不許多。

    到了近崖,約有十丈長,二三十丈寬一段,方始生滿苔草。

    山勢由高降下,成一斜坡,降約十餘丈,重又由下而上,與崖相接。

    因嶺比崖高,左右亂石雜沓,景物寒陋。

    不是事前有人指點,決想不到嶺盡頭崖下藏有奇景,端的隐秘已極。

    尤可異者,上次來時,崖壁飛瀑珠泉有好幾處飛舞噴射,這次往探,除卻碧苔綠草,蒼翠欲流,泉瀑俱都未見噴出,好似偶然遇上,并不常有。

    越看越覺當地形勢隐僻非常,好些妙造自然。

    如非預有成算的人,不特到了近側都易錯過,也決不會走到這一帶來。

    心中一動,猛觸靈機,走往靈崖相接之處,細看兩面石色,再把苔草拔起了些一看,立時省悟。

    忽聞破空之聲,一道碧光正往五龍岩那一面飛去,知有妖黨中能手到來。

    雖然所帶村童已經安置在離此十裡的松林内采掘獲苓,不曾帶來。

    因防妖人警覺,未加戒備。

    春夏之交,山中蛇虎常有出沒,既恐有失,又防妖人路過向村童盤問,仍用天蟬葉隐身趕回。

     申屠宏因教書隻為隐迹,村童根骨都凡庸,雖非正式收徒,畢竟師徒一場,也是前緣。

    本想邊地窮苦,随時加以暗中周濟,并無他念。

    偏巧内中一個名叫馬龍娃的,根骨禀賦雖也平常,人極聰明,奉事寡母,尤有孝心。

    沒有多日,申屠宏便看出他至性過人,孝母敬師,又極好學向上,漸漸生了好感,隻惜資質不夠。

    除暗中多加資助外,因他聰明守口,奉命惟謹,每次出門,必帶同行。

    并還秘囑,遇上異人異事,如何應答留意。

     在申屠宏,原因考驗龍娃,明暗幾次,從未錯過。

    心想多一凡人為助,有時也許得用。

     哪知龍娃孝行格天,福至心靈,漸漸看出師父不是常人,随時都在留意。

    而申屠宏又是日久情厚,自然欣喜。

    加以花女就這日内要來,事應數日之内,關系重大,心有專注。

     對于這一個平日憐愛、永無過失的徒弟,無形中少卻好些掩飾顧忌,于是又被多看出兩分異狀。

    當申屠宏由珠靈崖飛回時,見随來的另一個村童正在收拾已掘好的獲苓,龍娃卻在正對自己來路的高坡上向前眺望,似有甚事神氣。

    飛向他身後丈許,再行現身過去,悄問:"你一人在此,看些什麼?"龍娃低聲悄答:"老師來時,可曾見有一個怪女子麼?"申屠宏疑是花女已來,無心錯過,不禁大驚,忙答:"回去再說。

    "随催起身。

     到了路上,設詞命另一村童先自回家,暗中行法,帶了龍娃到家細問。

    答說:"先想多得獲苓讨好,走向對面土坡老松之下。

    正要掘取,忽見路側危崖後綠光一亮,心中奇怪。

    正要往看,忽見一個裝束華麗,身材瘦小,背插雙劍的女子,由崖角走出。

    跟着,便聽一男子口音,在後急喊,要那女子回去。

    女子忽然回手一揚,便有一道綠光,朝原來處飛去,口說'還你'二字。

    男的說了兩句,沒有聽清。

    女的也轉怒為喜,跟蹤走回。

     這裡人,全沒那樣畫兒上的打扮。

    我怕是娘平日說的妖怪,沒敢出聲。

    過去等了好一會,試探着走往崖後一看,男女二人全未見到。

    隻崖壁下面有一封信,和那日放學後老師由身上取出來看的差不多,也是黃麻布所做。

    我想一定是那女子丢的,想拿,怕尋來看出我,不得了。

    又想帶回與老師看,忙把它塞向土坡上山石縫裡,仍回原處,裝不知道,暗中留神,看是如何。

    待了不多一會,女的忽然急慌慌尋來。

    先在原處看了看,末了尋到坡上,問我可見甚人走過,和見地上有什麼東西沒有。

    還給我一塊銀子,要我實說。

     我早看出她兩眼太兇,不是妖怪,也非好人。

    知她先前未見我,便和她裝呆說:'我是采茯苓的,你看我才掘起兩塊,剛來一會。

    隻上坡時,見一穿黃麻布的鄉人走過,未見他撿甚東西。

    '女子一聽,好似又氣又急。

    我正疑心怕她害我,不料她隻惡狠狠自言自語道:'如是小怪物拿去怎好?'我還裝呆問她:'哪裡有小怪物?'她怒罵了句小狗,一片綠光一閃,便不見了,吓了我一跳。

    再看天上,綠光正往上次老師去的那一帶飛落下去。

    我料她去遠,忙把那信取出揣好,正怕她萬一回來搜我身上,師父就回來了。

    " 随說,随将所拾黃麻柬帖取出。

     申屠宏早已聽出此女不是所候姓花少女。

    再接過柬帖内外一看,越發心喜,着實誇獎了兩句。

    龍娃先是怔怔地聽着,忽然跪下說道:"老師你肯要我嗎?"申屠宏道: "你本是我學生,何出此言?"龍娃流淚道:"娘和我早看出老師不是常人,也不會久在這裡。

    必是山裡有甚事要辦,等事一完,就要走了。

    我背後留心也不是一天了,也未對人說過。

    近日我見老師到山裡去得越勤,有時借故走開,隻一轉身,人便不見,才知帶我們同去是為遮掩外人耳目,前日老師到了山裡,又是一閃不見,我特意藏在崖後偷看。

    老師回時,竟自空中飛落,分明是神仙無疑。

    回去和娘談了半夜,算計老師不久必走。

    本來我舍不得老師,也舍不得娘。

    可娘和我說,我祖父原是大官,為奸臣所害,流寓到此。

    我娘也是大家小姐,因祖父和爹爹不久病死,我才兩歲,我娘受了無數的罪,才把我養大。

    本來代人放牛,如不遇老師,上月一場病,早已死去。

    如今病蒙老師醫好,又給了那麼多銀子。

    不久,便照老師所說,逐漸添買田地,足可溫飽一生。

    并且日前哥哥也由蘭州回來,他做水煙生意,一有本錢,就可經商養娘,家事也不愁沒人照管。

    娘再三勸說,必是多年苦求神佛默佑,才得遇到老師,命我無論如何也要求老師把我帶走。

     為防真人不露相,連對我哥哥均不說實話,隻說時常周濟,但不喜見生人,不令他來。

     我想我年紀才十三歲,我娘已老,身子又弱,我不知還隔多少年才能養她,我又甚麼也不會,想起就愁急。

    好容易遇到老師恩憐,恰巧出門九年的哥哥又學好生意回家。

    我也不想做甚神仙,隻想學像老師那樣,不論多重的病,随便取點水,劃上兩劃,吃了就好。

     學好回家,遇娘有病,一吃就好,活到一二百歲,人還是好好的,這有多好。

    現在我已決定,上天入地,都随定老師。

    肯要我麼?" 申屠宏本就喜他至性聰明,當日又替自己無心中得到一件關系此行的機密,高興頭上,暗忖:"此子實是不差。

    雖然根骨欠好,但他一個牧牛小兒,起初并無求學之念。

     隻為見時看他應對聰明,舉止安詳,比别的村童要好得多。

    乃母正有病,家又寒苦,一時投緣,随往他家治病周濟,又看出他孝母,才令來館讀書。

    他竟機警沉穩,言行謹慎,取得自己器重。

    照此遇合,定是前緣。

    雖然還未重返師門,不應先自收徒,但自峨眉開府以後,門人俱已奉命收徒,自己收徒,想蒙恩允。

    如說資質不夠,隻要真個向道堅誠,也未始不可造就,前例甚多,不過傳授上多費心力。

    又是初次收弟子,将來功力不濟,比起一班師弟門下,相形見绌而已。

    "心雖默許,終于不敢自專。

    微一沉吟,見龍娃仍在跪求不已,态更堅誠。

    想起醉道人所說,開視柬帖日期,就在九月中旬,并未指明何日。

    還有姓花女子也隻說此是她必由之路,不曾詳說底細。

    照龍娃今日所得妖人機密,事發當不在遠。

    每早拜觀并未現字,何不取視?如果不現,便向恩師通誠默祝,如此子無緣,必有警兆。

    想到這裡,便命龍娃起立,笑道:"我本心頗願收你從我學道,但我不能擅專。

    等我向師門遙拜誠求,看你福緣如何?想不到我素來行事謹慎,竟會被你暗中看破,此事必有因緣。

    若師祖因你根骨太差,所請不許,我們也算師徒一場,你又為我出了力,我必使你母子得享修齡,日子舒服便了。

    "龍娃聞言,雖極愁急凝盼,并不苦磨,隻朝門跪下,默祝師祖開恩,甚是恭謹。

     申屠宏知道師門最重性行,此子多半能獲恩允,便将柬帖取出。

    待要供向案上,通誠遙拜,忽見柬上金霞一閃,知已現字,好生驚喜。

    忙即拜恩祝告,起立一看,果然現出開示日期,正是當天。

    恭恭敬敬抽出一看,共有三張,均是絹帖,兩張仍是空白。

    那現字的一張,預示機宜:明日花女即至,應于黃昏前遣走生徒,去往門外相待,必能遇上。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