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回 寶鏡耀明輝 玉軟香溫情無限 昏燈搖冷焰 風饕雪虐恨何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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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氣。

    聞言如奉綸音,不等說完,諾諾連聲走将進去,放下雪具,匆匆關好堂屋門,朝靈前叩了三個頭。

    慌不疊掀簾鑽入一看,室内無燈無火,冷清清不見一人,僅裡面屋内簾縫中射出一線燈光。

    不知瑤仙是喜是怒,許進不許,正打不出主意。

    忽聽裡屋通往後間的門響了一下,仿佛有人走出,跟着又聽瑤仙長歎了一聲。

    蕭玉忙也咳嗽一聲,半晌不聽回音,提心吊膽,一步步挨到簾前,微揭簾縫一看,忽覺一股暖氣從對面襲上身來。

    室内爐火熊熊,燈光雪亮,向外一排窗戶俱都挂着棉被。

    绛雪不知何往,隻剩瑤仙一人,穿着一身重孝,背朝房門,獨個兒手扶條桌,對着一面大鏡子,向壁而坐。

    不由心血皆沸,忍不住輕喚了聲:"姊姊,我進來了。

    "瑤仙沒回頭,隻應聲道:"來呀。

    "蕭玉聽她語聲雖帶悲抑,并無怒意,不由心中一放,忙即應聲走進。

    瑤仙偏臉指着桌旁木椅,苦笑道:"請坐。

    "蕭玉忙應了一聲,在旁坐了。

    見瑤仙一身缟素,霧鬓風鬟,經此喪變,面龐雖然清減了許多,已迥非昨日模糊血淚,宛轉欲絕情景。

    本來貌比花嬌,肌同玉映,這時眉鎖春山,眼波紅暈,又當寶鏡明燈之下,越顯得豐神楚楚,容光照人,平增許多冷豔。

    令人見了心凄目眩,憐愛疼惜到了極處,轉覺欲慰無從,身魂皆非己有,不知如何是好。

    坐定半響,才吞吞吐吐道:"好姊姊,你昨日傷心太過,我又該死,害你生氣。

    回去擔心了一夜。

    今天稍好些麼?人死不能複生,姊姊還是保重些好。

    "說完,見瑤仙用那帶着一圈紅暈的秀目望着自己,隻是不答,也未置可否。

    看出無甚嗔怪意思,不由膽子漸大,跟着又道:"姊姊,你這個弟弟昨天也是新遭大故,心神悲亂,雖然糊塗冒昧,得罪姊姊生氣,實在一時粗心,出于無知,才有這事。

    剛才因绛妹怕走早了,防人知道,來得又晚一些。

    昨晚我心都急爛了,望好姊姊不要怪我吧。

    "說完,瑤仙仍望着他,不言語。

     蕭玉面對這位患難相處的心頭愛寵,絕世佳人,真恨不能抱将過來,着實輕憐蜜愛一番,才覺略解心頭相思之苦。

    無如昨晚一來,變成驚弓之鳥;再加上瑤仙秋波瑩朗,隐含威光,早已心懾。

    惟恐絲毫忤犯,哪裡還敢造次。

    又想不出說甚話好,心裡也不知是急是愁,仿佛身子都沒個放處。

    由外面奇冷之地進到暖屋,除雪具、風帽留在堂屋外,身着重棉,一會便出了汗,臉也發燒,又不便脫去長衣。

    心愛人喜怒難測,尚懸着心,呆了一會。

     蕭玉還在忸怩不安,瑤仙忽然輕啟朱唇說道:"你熱,怎不把厚棉袍脫了去?"蕭玉聞言,如奉綸音,心花大開。

    忙即應聲起立,将長衣脫去,重又坐下。

    瑤仙忽又長歎了一聲,流下淚來。

    蕭玉大驚,忙問:"好姊姊,你怎麼又生氣了?是我适才話說錯了麼?"瑤仙歎道:"你适才說些甚麼,我都沒聽入耳,怎會怪你?我是另有想頭罷了。

    你這兩天定沒吃得好飯,我已叫绛妹去配酒菜、消夜去了。

    等她做來,你我三人同吃,一醉方休,也長長我的志氣。

    "蕭玉知她母仇在念,情逾切割,怎會想到酒食上去?摸不準是甚用意。

    想了想,答道:"我這兩天吃不下去,姊姊想吃,自然奉陪。

    "瑤仙玉容突地一變,生氣道:"事到今日,你對我說話還用心思麼?"蕭玉見她輕嗔薄愠,隐含幽怨,越覺妩媚動人,又是愛極,又是害怕,慌不疊答道:"哪裡,我怎敢對姊姊用心眼?實對姊姊說吧,現時此身已不是我所有,姊姊喜歡我便喜歡,姊姊愁苦我便愁苦,姊姊要我怎麼我便怎麼。

    不論姊姊說真說假,好歹我都令出必行,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哩。

    "瑤仙聞言,微笑道:"你倒真好。

    "蕭玉方當是反話,想要答時,瑤仙忽伸玉腕,将蕭玉的手握住,說道:"你當真愛我不愛?"蕭玉先見瑤仙春蔥般一雙手擱在條桌上面,柔若無骨,幾番心癢,強自按捺,想不到會來握自己的手。

    玉肌觸處,隻覺溫柔瑩滑,細膩無比。

    再聽這一句話,事出望外,好似酷寒之後驟逢火熱,當時頭腦轟的一下,不由心悸魄融,手足皆顫。

    愛極生畏,反倒不敢亂動,隻顫聲答道:"我、我、我真愛極了!"瑤仙把嘴一撇,笑道:"我就見不得你這個樣子,大家好在心裡,偏要表出來。

    "随說随将手縮回去。

    蕭玉此時手籠暖玉,目睹嬌姿,正在心情欲化的當兒,又看出瑤仙業已心傾愛吐,不再有何避忌,如何肯舍。

    忙順手一拉,未拉住,就勢立起挨近身去,顫聲說道:"好姊姊,我今天才知道你的心。

    真正想死我了。

    "邊說邊試探着把頭往下低去。

    瑤仙一手支頤,一手在桌上畫圈,一雙妙目卻看着别處,似想甚心思,不怎理會。

    蕭玉快要挨近,吃瑤仙前額三兩絲沒梳攏的秀發拂向臉上,剛覺口鼻間微一癢,便聞見一股幽香襲入鼻端。

    再瞥見桌上那隻粉團般的玉手,益發心旌搖搖,不能自制。

    正待偎倚上前,瑤仙隻把頭微微一偏,便已躲過。

    回眸斜視,将嘴微努道:"人來了是甚樣子?放老實些,坐回去。

    我有話說。

    "蕭玉恐怕觸怒,不敢相強,隻得返坐原處,望着瑤仙,靜候發話。

    等了一會,瑤仙仍是面帶笑容,回手倚着椅背,嬌軀微斜,面對面安閑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蕭玉見她今日哀容愁态全都掃盡,目波明媚,口角生春,似有無限情愫含蓄在内。

    不由越看越愛,心癢難搔。

    早知不會見怪,深悔适才膽小退縮,将機會錯過,未得稍微親近,略解多少相思之苦。

     正打不出主意,借甚機緣二次發動。

    瑤仙見他呆望,嫣然笑道:"你想甚麼?我有哪點好,值得你這樣愛法?"蕭玉聞言,心花怒放,賠笑答道:"姊姊,你玉骨冰肌,靈心慧質,我想天上神仙也未必有你這樣美麗,怎叫人不愛呢?"瑤仙見他口裡說着話,手卻悄悄伸将下去在拉坐下椅子,似想挨近。

    笑道:"呆子,你拉椅子做甚麼?要坐過來,就大大方方把椅子搬過來,莫非挨得近些還有甚好處麼?"蕭玉吃她道破,不由臉上一紅,乘機涎臉笑答道:"好處多呢,我得和姊姊稍微親近,死也甘心,便叫我做神仙我都不換。

    我跟姊姊同坐一起吧。

    "随說随又起立,走向瑤仙身側,一面留神觑着瑤仙面色喜怒,一面移坐過去。

     瑤仙所坐靠椅本寬,可容二人并坐。

    蕭玉玉肩相并,息勝吹蘭,目觑瑤仙并無怒容,自覺心口怦怦亂跳。

    正待再進一步,回手挽肩相偎相倚,瑤仙隻将身子微側,人已輕巧巧離座而起。

    笑道:"少爺,這把椅子好,我讓你如何?"蕭玉慌不疊伸手想拉時,瑤仙一偏身轉向椅後,手指朝蕭玉臉上輕輕刮了一下道:"沒羞的東西。

    "蕭玉猛覺一股溫香自瑤仙袖口透出,不禁心中又是一蕩,忙伸手一把拉住瑤仙的手腕。

    方覺柔膩瑩滑,無與倫比,瑤仙已甩手奪開,斜睨蕭玉,白了一眼,翩若驚鴻,往外屋走去,蕭玉忙喊:"好姊姊莫走,我不敢了。

    "待要追出,瑤仙隔簾微嗔道:"我有事去,就來。

    又不聽話了麼?"蕭玉忙應:"我聽,我聽。

    "接着便聽履聲細碎,走向别屋中去。

     蕭玉獨坐室中,回味适才情況,直似癡了一般。

    心神陶醉,周身火熱,通沒一個安頓之處。

    徹骨相思,一朝欣慰,一心隻盼瑤仙頃刻即回。

    看今夜情景,縱不能銷魂真個,也必可以相偎相抱,得親玉肌,愛她一個半夠。

    這時任有天大的事,也都置之度外了。

    誰知等了一會,全然無信,連绛雪也不見到來。

    耳聽室外銅漏水聲滴滴,算計天已不早,家有重喪不容不歸。

    自己一肚皮的話,一句尚未向瑤仙傾吐。

    當這千金難買的光陰,平白糟掉,豈不可惜?始而心焦。

    明知二女必在别屋,以前也曾去過,一找就到。

    有心尋她回來,無奈玉人難測,閨令森嚴,不容假借。

    自己又曾答應惟命是從,萬一借此相試,誤走了去,将她惹惱,如何彎轉?想去不敢,不去又急得毛焦火燎,心旌懸懸;越等越情癡,滿腹熱愛無從發洩,倏地起身撲向瑤仙床上,先抱起瑤仙常睡的枕頭,連親帶嗅,摟得緊緊,低聲喊道;"好姊姊,親姊姊……"發狠親熱了一陣。

    後又得到瑤仙兩隻繡鞋,撫摸親愛,朝鞋裡不住亂親亂聞。

    低聲直喚:"好姊姊,愛死我了。

    " 似這樣狂熱虛愛了一陣,二女依舊一人未來。

    漸漸愛極生恨,在室中抓發捶胸,低罵: "狠心姊姊,害得我好苦!"不禁傷心,落下淚來。

    剛在酸楚難受,忽聽身後有人嗔道:"好!你罵姊姊,我去告訴她去,看還對你這個沒良心的好不?"蕭玉大驚,回頭一看,正是绛雪,三不知掩了進來,正站在自己身後,手裡捧着一個木菜盤。

    繡鞋正在手内,床上枕被也都零亂,惟恐真去告發,慌不疊将鞋先藏在懷中,忙着作揖打躬道:"好妹妹,親妹妹,我哪敢罵姊姊?謝謝你,她剛對我好一點,你一告我,就全糟了。

    "绛雪嗔道:"說你沒良心,還不認。

    她才對你好一點麼?這比罵她還要可恨。

    "蕭玉信以為真,急得一面打躬,一面慌不疊分辯道:"她對我真好極了!我怕你告,才那樣說的。

    謝謝妹妹,成全我吧。

    再說,她走來聽見就糟了。

    " 話剛說完,忽聽瑤仙從别屋中走來。

    口喊:"绛妹,打簾子,我騰不出手。

    "蕭玉方在惶急,绛雪笑道:"姊姊說你呆子,一點不差。

    也不幫我接接東西,盡說這些空話有甚用處?"蕭玉才想起绛雪手裡有托盤,忙即應聲接過,放向桌上。

    绛雪随轉身将簾揭起,瑤仙也用木盤托着一個小火鍋和好些食物走了進來。

    笑對蕭玉道:"大少爺,受等受等。

    這火鍋是用雞湯煮,現吃現下的抄手(即馄饨),外配糟冬筍、梨窩菌油、風雞、燒臘鴨子和兩盤四馕臘味。

    這都是妹兒見我兩娘母年前沒心腸辦年貨,她私自做的,也都是你愛吃的東西。

    今夜我安心振起精神,高高興興消個好夜,補補我們三個這些天的苦。

    快請一同享受吧。

    "蕭玉見了瑤仙,不由得又喜又恨。

    暗忖:"你原來幫着绛雪做消夜裹抄手去了,誰希罕吃這些東西?與其這樣,還不如早來一步,領你的情呢。

    又偏要來在绛雪後面,當着人,一定又是拿架子,連手都不能挨了。

    "心中怨望,卻不敢現于詞色。

    忙說:"謝姊姊厚意。

    隻是良宵苦短,為樂不長,是件恨事呢。

    "瑤仙道:"初春夜長,包你吃完回去,還來得及。

    今天過完還有明天,就這一夜工夫完了麼?明天一黑,你就想法子自己來。

    好在你那兄弟雖不和你同心,準定不壞你事。

    我已拿定主見,不畏天命,不恤人言,好了在此,不好同走,還怕甚麼?不過不像你這位呆相公,隻圖眼前,不作長久計算罷了。

    我姊妹都餓了,快吃吧。

    "說時,绛雪已把杯盤菜碟擺在旁邊八仙桌上,火鍋放在當中,由木盤裡抓些抄手下去,将鍋蓋好,斟了三杯酒。

    瑤仙讓蕭玉坐左,绛雪坐右,自己打橫居中而坐。

    二女俱都有說有笑,高興已極。

    蕭玉因瑤仙雖然暫時使自己失望,話卻有因。

    而且明日可以早來,無須候召和托绛雪先容,從此變為入幕之賓。

    喪事辦完,便可整日厮守,設有礙難,立即相攜出山,地久天長,永不分離,真是美滿非常。

    加以旨酒佳肴,秀色同餐,不禁又快活起來。

     一會抄手煮熟,二女先盛出三碗,續上新湯,抓些再下。

    瑤仙吃了幾杯酒,再吃些熱抄手,玉頰生春,越顯嬌豔。

    蕭玉不由得越看越心癢,上面不好動手,始而試探着一點一點用腳在桌底去挨瑤仙的腳。

    暗觑瑤仙神色自如,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