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回 寶鏡耀明輝 玉軟香溫情無限 昏燈搖冷焰 風饕雪虐恨何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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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斷,永不相幹。

    急得蕭玉無法,再三央告,托她挽回。

    绛雪才說出經她一夜苦勸,略微活了點心。

    "如今才叫我來喚你,半夜無人之時前去。

    仇人所留女仆已經設法遣走,家中無人,甚話都可說。

    但是成敗在此一舉,莫要再和昨晚一樣,自尋苦惱。

    " 蕭玉一聽,立時心花怒放,破涕為笑。

    又怪绛雪:"這等好音,先怎不說?不然早就跟你走了,豈不害姐姐久等,又來怪我?你耽延時候,這裡郝氏父子是奸細,如被闖來看破,如何是好?"邊說邊忙着穿衣着橇。

    绛雪攔道:"你忙甚麼?天還早呢。

    剛給你把事辦好,又怪人了,以後還用我不用?我要怕人,還不來呢。

    姐姐是千金小姐。

    我呢,命是她家救的,本來根底,隻有死去的恩父恩母知道,莫說出身平常,就是真好,總做過她家丫頭。

    事情不鬧穿,大家都好;如果鬧穿,被人看破,自有我一個人來擔這惡名,連你都不會沾上。

    我為你用了這麼多心血,不說怎麼想法謝我,反倒埋怨起來,好人就這麼難做麼?"蕭玉連忙謝過,又說了些感激的話。

    绛雪微嗔道:"門面話我不愛聽,盡說感激有甚麼用?這樣雪天雪夜,不避嫌疑,擔着千斤擔子,悄悄冒險跑來,一半自然是為了姐姐,想成全你們,将來配一對好夫妻,但是我的來意還有一半,你知道麼?" 蕭玉一聽,她的話越說越離徑。

    一時誤會,以為她也看中自己,想和瑤仙仿效英、皇,來個二女同歸。

    绛雪娟麗聰明,瑤仙與她已是情同骨肉,此舉如得瑤仙贊同,未始不是一樁美事。

    但是瑤仙機智絕倫,捉摸不定,自己常落她的算中。

    萬一姊妹兩個商量好了,來試探自己,女子性情多妒,這一決裂,更難挽回,哪敢輕率從事。

    便拿話點她道:"妹子成全我的婚姻,無異救命恩人。

    自古大德不言報,何況我這一身,業已許給瑤仙姊姊,沒齒不二,死生以之。

    我不能昧起良心來說假話,妹子如有用我之處,還須聽她可否。

    即便為你赴湯蹈火,也是出于她意,不能算我報德。

    别的身外之物,豈是妹子看得上眼的?"還要往下說時,绛雪見他仍不明白來意,反錯疑自己也想嫁他,好生羞忿。

    心事本難明言,無奈時機難得,不趁此挾制,少時他和瑤仙一見面,經過昨晚一番做作,此後全是柔情蜜意,兩人情分決比自己還深得多,如何能拿得他住?一着急,不禁把心一橫,頓足立起,怒道:"你這些話,把我當作甚人看待?昨晚不是我哭勸姊姊一晚,能有今天麼?我把話都說明了,還裝不懂,氣死人了!"蕭玉惶恐,直說自己實在糊塗,不測高深,你我情分無殊骨肉,有甚麼事,何妨明說呢。

    绛雪道:"我這事,你就問姊姊,她也極願意的。

    我這時候和姊姊一樣,隻是一條命,不怕害羞了。

    本來我想由姊姊自己向你說的,但是我心都用碎了,這簡直是前世冤孽,已不得早點說定,才朝你說的。

    别的我也不要報答,隻要你幫我說幾句話,問個明白。

     最好叫他同我當面說句話,能如我願,不要說了;如真嫌我,以後也好死了這條心,專為姊姊出力拼命,報答她全家對我的好處。

    不管行不行,請你以後少拿出哥哥的威風欺壓人家。

     莫看你比他大幾歲,要照為人來說,你哪一樣也不如他呢。

    這你總該明白了吧?" 蕭玉聞言,方始恍然大悟。

    料她屬意兄弟已久,情發于中,不能自制。

    暗忖:"她兩姊妹如能變為妯娌,真再合适不過。

    無奈兄弟性情外面和順,内裡固執。

    從小不喜和女孩打交道,尤其對于瑤仙落漠無禮。

    便自己不愛他,也是由此。

    加以年幼不解用情,昨晚今朝又連遭打罵。

    如若日後軟硬兼施,連勸帶逼,或者尚可。

    當時要他吐口應允,必更說绛雪無恥賤婢,不屑答理。

    甚至還會說出全家遭慘禍,便命婚媾,喪心病狂,何以為子等等不中聽的話,擡出一大篇道理來,叫人無話可答,豈非自找無趣?"想婉言回複,姑且從緩,包在自己身上,必使将來成為連理。

    話剛說了一半,绛雪冷笑道:"我也随姊姊讀過兩年書,人之相知,貴在知心。

    人各有志,勉強的事,慢說不成,就成,有甚麼意思?就拿你這人說,品行學問,武功聰明,一無可取,哪點配得上我姐姐?不就是看你用情專一,對她至誠,将來不緻負心這一點麼?我隻要你代我問兩句話,好定我的心志。

    也不是非他不可,決不強求。

    說到就算你報答了我。

    不成我認了,以丫角終老,決不怪誰。

    天已快到時候,隻管耽擱怎的? "蕭玉見她意甚堅決,隻得應了。

    忙往後屋去尋蕭清時,誰知蕭清見绛雪夜間到此,行蹤詭秘,入室不走,疑有甚麼奸謀,早回到堂屋,竊聽了個大概,咬牙切齒,暗罵:"天下竟有這樣不顧廉恥的女子,慢說我不會娶妻,就娶也不會要你。

    "見乃兄走出,知要尋他麻煩,忙往黑影裡一閃。

    蕭玉剛進後屋,绛雪也悄悄跟了尾随在後,意似暗中探聽蕭玉去作說客,是否為她盡心。

    蕭玉忙着去會瑤仙,巴不得早點說定好走。

    他以為兄弟定在後進暗室中哭泣,绛雪又一意尾随蕭玉,二人全未看見外屋闆壁間藏的有人。

    蕭清知道兄長天良已喪,難免威逼糾纏,又要嘔氣,趁二人入内之便,索性溜走。

    到了門外,縱身上屋,再由屋頂施展輕功,踏着積雪,繞到後進屋上待了一會,側耳往下靜聽。

    蕭玉是由後屋又找向前面,蕭清知他早就想走,後門未關,便輕輕縱落,如捉迷藏一般,由黑地裡掩了進去,仍藏在靈堂隔壁屋内,偷偷聽乃兄動靜。

     蕭玉因前後進各房找遍,不見兄弟蹤迹,又點了一個火撚子,二次到處尋找。

    作賊心虛,還用一塊椅墊擋住向外一面,以防外人窺見。

    因為情急心慌,绛雪始終掩在他的身後,也未覺察。

    蕭清進屋時,蕭玉剛由後屋走到靈堂外去,見兄弟仍然無蹤,氣得亂罵:"該死的東西,往哪裡撞魂去?這樣要緊關頭,害我苦找,又不好大聲喊的。

    你要是去到郝家,向老鬼、小鬼訴冤去,那除非你不回來,再要為你盡耽擱時候,姐姐等久怪我,回來非跟你拼命不可。

    "绛雪見蕭清不在,料知成心避出,決難尋回。

    又聽蕭玉一個人自言自語搗鬼,也恐瑤仙等久懸念,心裡一涼,不禁"唉"了一聲。

    蕭玉聞聲回顧,知她衛護兄弟,适說狠話,諒被聽去。

    方恐嗔怪,绛雪卻道:"你等不得,那就走吧。

    隻要誠心照我話做,也不必過于逼他,在這三兩天内給我一個回音,就承情了。

    "蕭玉忙道:"那個自然,這樣再美滿不過。

    他又不是瘋子,我想他一定喜歡,決無不願之理。

    "绛雪聞言,似有喜色。

    忽又雙眉一皺,歎口氣道:"你倒說得容易,要知這是我前一世的冤孽魔債。

    不用找了,走吧。

    "蕭玉巴不得說此"走"字,就勢回步。

    因見绛雪鐘情太甚,隻圖讨她喜歡,邊走邊道:"他決不敢不聽我的話,真要不知好歹,看我饒他!這時不見,或許往郝家告狀去了呢。

    "绛雪道:"這人天性最厚,任多委曲,也決不會壞你的事。

    不是見我不得,便是怕你有話避人,少時又欺負了他,躲出去了。

    向外人亂說,一定不會這樣。

    你走後門,我走前門,分路出去,也許能遇上呢。

    但是你想他聽你話,以後再也不可欺負他了。

    " 蕭玉忙着快走,口裡應諾。

    匆匆整理好了雪具,先送绛雪走到前面,探頭細看,郝家燈光盡滅,諒己全家入睡。

    放放心心催着绛雪穿上雪具,約定同行地點,出門上道。

    趕急闩門,往後門跑去。

    蕭清知道此時再不出面,必疑自己向外人洩漏機密,回來又是禍事。

    想了想,料與情人相見心急,必無暇多說。

    聽他回轉,故意出聲走動。

    蕭玉見兄弟忽然出現,雖然急怒交加,一則心神早已飛走,無暇及此;二則守着绛雪之誡,事須好商,不便發作。

    匆匆停步,喝問:"你往哪裡去了,如何尋你不到?"蕭清知道他适才沒敢高聲呼喊,随口答道:"我自在後房想起爹媽傷心,後來口渴,見崔家丫頭在房内,不願進去,摸黑到廚房喝了半瓢冷開水,哪裡都未去。

    沒聽哥哥喊,哪曉得是在找我?"蕭玉将信将疑,不及盤問,隻低喝道:"表嬸臨終,已收绛雪妹子為義女了。

    她是你二表姊,以後不許再喊丫頭名字得罪人。

    這會沒工夫多說。

    今晚你再放個把奸細進來,就好了。

    "随說随走,說完,人已往後門跑去。

     蕭清見乃兄毫無顧忌,一味迷戀瑤仙,天性淪亡。

    神志全昏,早晚必定受人愚弄,犯上作亂,惹那殺身之禍。

    又是心寒,又是悲急,暗中叫不疊的苦。

    見人已走,隻得去把後門虛掩,将神燈移向暗處,室燈吹滅,不使透光,以防潛夫再來叩門。

    也不敢再出聲哭泣,隻跌坐在靈前地上,對着一盞昏燈,思前想後,落淚傷心。

    暗祝陰靈默佑兄長懸崖勒馬,迷途早返。

    一面再把潛夫所勸潔身遠禍,移居叔父家中的話,再四考量輕重利害。

    最終尋思:"兄長受了賤人蠱惑,無可谏勸,禍發不遠。

    自家雖是蕭氏宗支,先世不曾同隐,情分上本就稍差。

    父母在日,與村人又不融洽。

    再經這一場禍變,難免不怨及遺孤,加心嫉視。

    安分為人,日久尚能挽轉。

    若作那桑間濮上等蕩檢逾閑的醜事,村人已是不容;再要為色所迷,受挾行兇,有甚悖逆舉動,不但本人難逃公道。

    自己也必受牽連,為時诟病,有口難分。

    縱不同謀助逆,也是知情不舉。

    好了,受些責辱,逐出村去;一個不好,同歸于盡。

    弟兄同難,原無所用其規避。

    但是父母已被惡名,他又多行不義,生慚清議,死被惡名。

    自己不能幹蠱,反倒随以俱盡,父母血食宗祠由此全斬,不孝之罪豈不更大?何況他還要強逼娶那無恥丫頭,不允,日受楚辱,更傷兄弟之情;允了,不特心頭厭惡,以後事敗更難自拔。

    "越想越難再與同處,決定敷衍過了破五,靈棺一葬,便即離去,搬到叔父家中避禍,以免将來波及,反而更糟。

    日夜悲思,疲勞己極,主意拿穩,心神一定,不覺伏到蒲團上面,昏沉入夢。

    不提。

     且說蕭玉出門,踏上雪橇,趕上绛雪。

    假說兄弟沒有見到,以免無言可答。

    一路加急滑行,仗着沿途人家絕少,又都夜深人睡,一個人也未遇見。

    趕到崔家,遙見燈光全熄,全屋暗沉沉,料想來晚,瑤仙久等生氣,以入睡相拒,好生焦急。

    又不敢埋怨绛雪,得罪了更難挽回,急得不住唉聲歎氣。

    绛雪明知他心意,也不去理他。

    快要到達,方對他道:"玉哥,歎氣則甚?來晚了吧?"蕭玉見她反而奚落,忍不住答道:"你還說哩,都是……"說到"你"字,又縮回去。

    绛雪怒道:"都是甚麼?都是我耽擱的,害了你是不是?"蕭玉忙分辯道:"妹子,你太愛多心了,我哪裡說你?我是說,都是我命苦,把心挖出來也沒人知道,真恨不如死了的好呢。

    "绛雪冷笑道:"那倒用不着費那麼大事,少埋怨人幾句就好了。

    我既說得出,就擔得起。

    你屋還未進,就着急做甚麼?"說時已到堂屋門前。

    蕭玉見一排幾間屋沒一處不是黑的,料定瑤仙生氣無疑。

    昨晚已經吃過苦頭,哪敢再冒昧闖門而入。

    見绛雪推開堂屋門,走到瑤仙門前掀簾而入,心亂如麻,也沒留神細看,恐又見怪,隻得站在門外候信。

     方在憂疑不定,忽見绛雪在房内将頭探出簾外,細聲說道:"到了家屋,怎不進來,還要喝一夜寒風麼?請你把中間堂屋門關好,上了門闩。

    我冷極了,要回房去烤火,不由前面走了。

    "說時,蕭玉瞥見簾内似有微光透映,又不似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