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之佛教解脫與涅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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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來,佛教豈不是純粹的厭世主義嗎?不!不!不!佛若厭世,何必創這個教?且天下也從沒有以厭世為教而可以成一個教團,得大多數人之信仰且努力傳播者。佛教當然不是消極的詛咒人生,他是對于一般人的生活不滿足,自己别有一個最高理想的生活,積極的闖上前去。最高理想生活是什麼?曰涅磐。怎麼才能得到涅磐?曰解脫。

    解脫,梵名木叉Moksa,譯言離縛得自在。用現在話解釋,則解放而得自由。詳細點說,即脫離囚奴束縛的生活,恢複自由自主的地位。再詳細點說,這些束縛,并非别人加之于我,原來都是自己找來的,解脫不外自己解放自己。因為束縛非自外來,故解脫有可能性。亦正惟因束縛是自己找的,故解脫大不易,非十分努力從事修養不可。

    佛教修養方法,因衆生根器各各不同,随緣對治。所謂“八萬四千法門”,如三學——戒、定、慧;四聖谛——苦、集、滅、道;八正道——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等等,今不必具述。要其指歸,不外求得兩種解脫。一曰慧解脫,即從智識方面得解放;二曰心解脫,即從情意方面得解放。我們為講解便利起見,可以分智、情、意三項為簡單的說明。

    (一)智慧的修養。佛教是理智的宗教,在科學上有他的立場。但卻不能認他是主知主義派哲學。他并非如希臘哲學家因對于宇宙之驚奇而鼓動起研究熱心。“為思辯而思辯”的議論,佛所常呵斥也。佛所謂智慧者,謂對于一切“世相”能為正當之價值判斷,根據這種判斷更進求向上的理想。《心經》說:“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乃至……無挂礙……,無有恐怖。”般若譯言智慧。一面觀察世相,深通因緣和合、無常無我之理,不受世俗雜念之所纏繞;一面确認理想界有高純妙樂之一境,向上尋求。佛家所用各種“觀”全是從這方面着力。

    (二)意志的修養。意志修養有消極,積極兩方面。消極方面,主要在破除我執、制禦意志,換句話說,要立下決心,自己不肯做自己奴隸。佛以為衆生無明業種,皆由對于我的執着而生,因為誤認五蘊和合之幻體為我。既認有我,便有“我所”,事事以這個假我為本位。一切活動,都成了假我的奴隸。下等的替肉體假我當奴隸,例如為奉養舌頭而刻意求美食,為奉養眼珠而刻意求美色之類。高等的替精神假我當奴隸,例如受一種先入為主的思想或見解所束縛而不能自拔之類。佛以為此等皆是由我執發生的頑迷意志,我們向來一切活動,都為他所左右。我們至少要自己當得起自己的家,如何能令這種盲目意志專橫?非以全力克服他不可。後來禅家最愛說“大死一番”這句話,就是要把假我觀念完全征伏,絕其根株的意思。

    但佛家所謂制禦意志者,并非制止身心活動使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之謂。孟子說:“人有不為也,然後可以有為。”一方面為意志之裁抑,他方面正所以求意志之昂進。阿難說:“以欲制欲。”(《雜阿含》三十五)佛常說“法欲”,又說“欲三昧”。凡夫被目前小欲束縛住,失卻自由。佛則有一絕對無限的大欲在前,懸以為目标,教人努力往前蓦進。所以“勇猛”、“精進”、“不退轉”一類話,佛常不離口。可見佛對于意志,不僅消極的制禦而已,其所注重者,實在積極的磨練激勵之一途。

    (三)感情的修養。感情方面,佛專教人以同情心之擴大,所謂“萬法以慈悲為本”。慈謂與人同喜,悲謂與人同憂。佛以破除假我故,實現物我同體的境界。對于一切衆生,恰如慈母對于愛子,熱戀者對于其戀人,所有苦樂,悉同身受。佛以為這種純潔的愛他心必須盡量發揮,才算得佛的真信徒。以上所說,算是佛教修養的大綱領。因講演時間太短,隻能極簡略的說說罷了。為什麼要修養呢?為想實現我們的最高理想境界。這個境辦,佛家名曰涅磐。

    涅磐到底是什麼樣境界呢?佛每說到涅磐,總說是在現法中自證自知自實現。我們既未自證自現,當然一個字也說不上來。依訓诂家所解釋,大概是絕對清涼無熱惱,絕對安定無破壞,絕對平等無差别,絕對自由無系縛的一種境界。實相畢竟如何,我便不敢插嘴了。但我們所能知道者,安住涅磐,不必定要抛離塵俗。佛在菩提樹下已經得着涅磐,然而還說四十九年的法,不厭不倦,這便是涅磐與世法不相妨的絕大憑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