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旁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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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dash&mdash《戰國策》原文 蘇子(即蘇秦)為趙合縱,說魏王(惠王嗣。

    時襄王二年)曰:大王之埊(古地字),南有鴻溝(即狼蕩渠,在河南榮一陽一東,南至陳入穎,宋以前汁河是其道,今謂之賈魯河;自榮一陽一經河一陰一開封等縣,南至商水縣,合于汝水)、陳、汝(汝水出今河南嵩縣南山,東北過伊一陽一、臨汝,又東南經郊縣、寶豐、襄城、郾城,又東南為渦河,舊時自郾城南至西平、上蔡、元季水溢為害,于渦河截其流,約水東注,而西平上蔡之水,仍名為汝水。

    稗地不至陳,蓋誇之。

    )南有許、鄢(即鄢陵)、昆一陽一、邵陵(即召陵)、舞一陽一(今縣,為汝一陽一道,故城在縣南)、新妻阝(故城在今安徽阜一陽一縣東南)。

    東有淮(魏地不至淮,蓋誇言之。

    )颍(源出河南登豐縣。

    東南流,經開封、許昌等縣,合大沙河,又東南入安徽阜一陽一,合小沙河,至壽縣入淮)、沂、黃、(上者下火)棗(故城在今山東菏澤縣西)、海鹽、無疎(《史記》&mdash&mdash無海鹽字,疎作胥,索隐&mdash&mdash地阙),西有長城之界(自鄭濱洛以北,至固一陽一。

    秦魏之界也。

    今陝西華縣西鹿阝西南有故長城,即六國時遺址),北有河外(《史記》索隐&mdash&mdash河之南邑,若曲沃、平周等地。

    案今河南郊縣有曲沃故城,戰國魏地,非晉都曲沃也。

    平周,邑名,在今山西介休縣。

    )、卷(魏邑,在今河南原武縣。

    )、衍(故衍城,在今河南鄭縣北。

    )、酸棗(故城在今延津縣北)。

    埊方千裡,埊名雖小,然而廬田庑舍,曾無所刍牧牛馬之地。

    人民之衆,車馬之多,日夜行不休,已無以異于三軍之衆。

    臣竊料之,大王之國,不下于楚。

     然橫人(主張連橫的人)謀王,外一交一強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國患,不被其禍。

    夫挾強秦之勢,以内劫其主,罪無過此者。

     且魏,天下之強國也。

    大王,天下之賢主也。

    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宮(言為秦築宮,備其巡狩而舍之,故謂之帝宮。

    ),受冠帶(謂冠帶制度,皆受秦之法。

    ),飼春秋(謂春秋貢秦,以助秦祭祀。

    ),臣竊為大王愧之。

     臣問越王勾踐(允常子)以散卒三千,禽夫差于幹道(即于隧,吳王夫差自刎處,今一江一蘇吳縣西北萬安山,一句秦餘杭山,一名一陽一山,又名四飛山,山之别阜日隧山,即其地也。

    吳王代齊後,與晉會于黃池,于是越王襲吳。

    時敬王三十八年。

    至元王三年,越滅吳。

    )。

    武王卒三千人,革車(兵車)三百乘,斬纣于牧之野(即今牧野,在今河南淇縣南。

    )。

    豈其士卒衆哉?誠能振其威也。

     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力(《史記》作武士,武卒也。

    《漢書·刑法志》&mdash&mdash魏士武卒,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一弩一,負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帶劍,赢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裡,中試則複其戶,利其田宅)二十餘萬,蒼頭(謂以青巾裹頭,以異于衆)二十萬,奮擊(軍士之能奪擊者)十萬,厮徒(炊烹供奉雜役)十萬,車六百乘,騎五千匹。

    此其過越王勾踐、武王遠矣。

    今乃劫于辟臣(邪僻之臣)之說,而俗臣事秦。

    夫事秦,必割地效(獻也)質,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

    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臣,非忠臣也。

     夫為人臣,割其主之埊,以外一交一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扶強秦之勢,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願大王之熟察之也。

     《周書》曰:綿綿不絕,緩慢(《史記》作蔓蔓,謂蔓延也)奈何!毫毛不拔,将成斧柯。

    前慮不定,後有大患。

    将奈之何!大王誠能聽臣。

    六國從(縱)親,專心并力,則必無強秦之患。

    故敝邑趙王(肅侯語)使使臣獻愚計,奉明約,任大王诏之。

     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嘗得闡明教,今主君以趙王之诏诏之,敬以國從。

     蘇秦以合縱發起國&mdash&mdash趙國的名義來到魏國遊說,實際上是為他自己争取功名富貴。

    他可不管梁襄王像不像人君,一開頭,就從魏國的地理形勢說起,細說魏國的戰略地勢,還帶上幾分誇張,把魏四周的疆界,說得很熱鬧,并說到魏國人民有如何的多,大吹其牛,給魏襄王戴高帽子。

    這也就是孟子與蘇秦所以不同之處。

    所謂謀士、說客、縱橫之士,都是給别人戴高帽子的,竟然說魏國不下于楚,其實當時南方的楚國,在領土的幅員,地理的環境等各方面,都比魏國強大得多。

     接下來,把梁惠王、梁襄王父子下面的大臣,都罵了。

    他說他們&ldquo挾強秦之勢,以内劫其主,罪無過此者&rdquo,這幾句話很嚴重,等于說梁惠王這些幹部都不盡忠。

    蘇秦的這一着非常厲害,他這一罵,把梁襄王下面那些想發表意見的人,一下子就堵住嘴了。

     可是對于梁襄王,他還是一頂又一頂的高帽子繼續送上去。

    &ldquo天下之強國也&rdquo、&ldquo天下之賢主也&rdquo,大拍馬屁。

    反正天下事,千錯萬錯,馬屁不錯。

    和現代的推銷員一樣,千方百計也要把顧客說服。

    而說服之道,戴高帽最安全,也最有效。

    馬屁拍完,在對方聽得渾渾淘淘的時候,另一手來了,他立即一個耳光上去,說梁襄王有這麼大一個強國,竟然想一奴一顔卑膝地向人低頭,這豈不是太可恥了! 蘇秦的權謀 這時,蘇秦又舉過去曆史上吳越之戰的故事,同時分析魏國的國力,作為申述他合縱主張的基礎。

    我們不要以為蘇秦第一次遊說失敗,回到家裡,讀了幾年《一陰一符經》,就把學問讀出來了。

    如今大家從小學讀到大學,讀了十六年的書,走入社會,找一份七、八千元的工作還不容易。

    蘇秦這裡所舉魏國的國力,絕對不是他關在房子裡,窗簾都不拉起來,頭懸梁,錐刺股搞出來的。

    他在這段時間裡,搜集情報,把國際間各國的實力,都弄得清清楚楚,了若指掌了。

    所以我們大家讀書不要讀成書呆子。

    蘇秦第一次出來遊說的時候,的确還是書呆子,但是第二次出來遊說時,就大不相同,各國國防上的機密情報他已清楚得很了。

     同時我們了解當時魏國是這樣的情形,而孟子見梁惠王時卻要他們行仁義之道的仁政,這就好比對一個衰病的老年人,要他不必吃補藥、打補針,他一定不肯依着去做,是一樣的。

     蘇秦在梁襄王面前,如數家珍地陳述了魏國當時的局面和戰備詳細數字,接着又罵他下面的那些大臣、幹部們,說梁襄王身邊這些親信的人,都是辟佞之臣,隻是會讨好、拍馬屁,不會謀國的奸臣,而不是忠臣。

    蘇秦以一個外國人,跑到魏國,居然敢在魏國君王的面前大罵他的親信大臣,我們就要從這裡了解到他當時的背景。

     蘇秦第一次遊說的時候,雖然已花了家裡很多錢,有車、有馬、有裘,打扮得很像個樣子,頗壯行色,但到底是單槍匹馬,腦袋是提在手上的,弄得不好,随時會丢掉的。

    可是這次的蘇秦,勝過以前不知多少倍了。

    他是先說服了趙王接受他的合縱計劃,然後是代表趙國去說服梁襄王的。

    這時的蘇秦,不但身邊帶了一大批助手和衛士,而且還有趙國作後盾,所以他說話的态度就不同了。

    義正辭嚴地指魏國的大臣們,以人主之地,與外國結一交一,貪求近功,不顧後果。

    其實這些話都是罵梁襄王的,隻是他身為一個外一交一官、一個謀略家,自然不便,也不會去面對面地罵一個他要說服籠絡的君主。

    于是就把這些話、這些責任完全轉嫁到這個國家的幹部身上,使對方有一個轉身的餘地。

     蘇秦的這一着,是罵得相當厲害的,他所指的&ldquo以外一交一偷取一旦之功&rdquo這些話的評語,也正和前幾年美國國務卿基辛格的情形完全一樣。

    其實呢?蘇秦他自己不也正是&ldquo以外一交一偷取一旦之功&rdquo嗎?由此看來,天下的是非,大多數隻能暫時保留一時一地,很難永遠成為&ldquo公是公非&rdquo。

     然後,他再引經據典地,說出《周書》的理論。

    在當時可以說沒有出版事業,書籍都是刻在竹片上,非常稀少而珍貴。

    蘇秦引經據典,暗示了他自己很有學問,讀過一般人不易讀到的書,一方面表示他的計劃是有根據的,最後說出他六國縱親的計劃,禮貌地請梁襄王作決定。

     那麼,孟子形容為&ldquo望之不似人君&rdquo的這位梁襄王,聽了蘇秦這番話以後怎樣呢?自己責備自己不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高明的意見,立即簽約,全力支持到底。

     不過,後來蘇秦死了,張儀也來見梁襄王,提倡連橫之說,又是另外一套理論,反過來駁倒蘇秦的說法。

    這兩篇文章,如果辦報紙、雜志,正是社論體結構上的好藍本。

     我們讀書,是為了引古以證今,也可由今而鑒古。

    單看這一篇《戰國策》中的文章,記載蘇秦說魏國梁襄王的故事,當時情形,是不是完全一樣,不得而知。

    但後代的記載,大部分是不會太離譜的。

    看了這篇文章,就知道當時是很熱鬧的了。

     由這篇文章,可以了解魏國在梁惠王、梁襄王那個時代,也就是孟子到魏國的那一段時期,魏國所處的國際地位和戰略環境,它的曆史背景,以及當時的國内情形。

    了解這些以後,我們可以用現代的立場,去體會一下梁惠王、梁襄王在戰國那個時代中,如果采用孟子所提出來行仁政的王道精神,是不是行得通? 當然,孟子對梁惠王所建議的,隻是政治哲學上的最高原則,并不像蘇秦、孫子等兵法家、謀略家那樣,提出立即可以付諸實施的,如&ldquo合縱&rdquo、&ldquo連橫&rdquo一類的具體辦法。

    不過話得說回來,假定梁惠王或其他國君,接受了孟子這項政治哲學的最高原則,像魯國接受了孔子的意見,并給予權位一樣,那麼孟子有了權位以後,自然會提出具體的辦法。

    因此,我們不要随随便便就把&ldquo書呆子&rdquo這頂帽子往孟子頭上戴。

     孟子的機鋒轉語 盡管孟子說(魏)梁襄王&ldquo望之不似人君&rdquo,但是照這段《孟子》記述的文字來講,其中含有中國傳統文化上政治哲學兩個大道理,必須特别留意,不可隻為了一句&ldquo不似人君&rdquo的評語,就輕輕地蓋過去,認為孟子對梁襄王的問題,并沒有用心去答複。

    其實他說梁襄王&ldquo不似人君&rdquo是一回事,他以誠懇的教化對人,又是一回事。

     第一個問題,當然就是梁襄王提出的&ldquo天下惡乎定&rdquo,這個定天下的問題。

    他問的是如何&ldquo定&rdquo天下,并不是說如何&ldquo安&rdquo天下。

    就中文的含義來講,這一個&ldquo定&rdquo字與&ldquo安&rdquo字,用在這裡,就大有分别了。

    如照曾子所著《大學》一書的觀念來講,&ldquo定而後能安&rdquo,也是有它程序上不同之差别。

     我們隻要了解了前面梁惠王所說,他自己國家的處境,和他個人心理上的煩悶,便可知道梁襄王父子當時在戰國互相吞并局勢上的困難和不安。

    再看一看《戰國策》上所記載蘇秦說梁襄王的一段,對于魏國當時情勢上的分析,便可知道梁襄王問孟子的&ldquo天下惡乎定&rdquo的問話,并沒有錯。

    錯隻錯在他問孟子這個問題時的誠心和态度而已。

     我們大家都很欣賞《三國演義》上所描寫劉備三顧茅廬問計于諸葛亮的一幕,此景此情,也正是梁襄王當時的寫照。

    隻是劉玄德冒着寒風大雪,三顧諸葛先生的茅廬之中,他所表現的誠懇和謙卑,首先便具備了一副&ldquo君人之度&rdquo、&ldquo有容德乃大&rdquo的卓越風範,不得不使那高卧隆中的諸葛孔明,為了感遇知己,而為他破格出仕了。

     梁襄王所問的如何能定天下,這正是周秦以後千餘年來,生當亂世,每一個具有武力,具有野心者的初心動機,也就是所謂霸業思想的原動力。

    天下一定,便可化家為國,&ldquo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rdquo家天下的威權,便從此建立。

    劉邦做了皇帝以後問他的父親,我掙的财産比哥哥多吧?李世民要起義,他的父親李淵對他說,希望你這一舉,便能&ldquo化家為國&rdquo。

    這些觀念,也都是由一個&ldquo定天下&rdquo的觀念而來。

     孟子深深知道這種心理的錯誤,所以他不從如何&ldquo定天下&rdquo的霸業思想上去答複梁襄王的問題。

    他要從王道的思想上去誘導梁襄王行仁政開始。

    所以從表面看來,便大有牛頭不對馬嘴,所問非所答的味道,自然就不能投當時人主們的喜好了。

    由于古文寫作,重在濃縮簡化,對此要點語焉不詳。

    因此我們在此加以申論,才能把孟子弘揚傳統王道學術思想的精神,更明顯地表達出來。

     第二個問題,便是孟子所提出天下&ldquo定于一&rdquo的重心。

    孟子隻是說天下定于一,并沒有說隻靠一人來定,或者說定在哪一個&ldquo一&rdquo上。

    這句話看來真是相當含糊,因此也難怪梁襄王為之茫然,于是颠倒了它的邏輯,跟着便問:&ldquo孰能一之?&rdquo哪一個人才能一定呢?因此,孟子隻好将錯就錯,他知道這位&ldquo望之不似人君&rdquo的梁襄王很難懂得這個高深的政治哲學,于是把它向當時時代病,極其需要的一劑消炎藥上去引導,希望他施行仁政,所以就說,&ldquo不嗜殺人者能一之&rdquo。

    其實,天下真正好殺人的并不多。

    不敢殺人,與不好殺人的人很多。

    難道那些不好殺人的便都能統一天下嗎?這個道理,上面已經約略講過,不必重複讨論。

     如果要認真講來,古文寫作的文法和邏輯,實在是很認真的。

    隻是古今文法運用不同,就顯出它的邏輯也有點矛盾。

    尤其古代由于印刷不發達,所以古文盡量要求文句簡練,一個字往往代表了一個觀念,含意又深又多,于是後世就難得讀懂了。

     例如宋代歐一陽一修奉命修《唐史》的時候,有一天,他和那些助理的翰林學士們,出外散步,看到一匹馬在狂奔,踩死路上一條狗。

    歐一陽一修想試一試他們寫史稿作文章的手法,于是請大家以眼前的事,寫出一個提要&mdash&mdash大标題。

    有一個說:&ldquo有犬卧于通衢,逸馬蹄而殺之。

    &rdquo有一個說:&ldquo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斃。

    &rdquo歐一陽一修說,照這樣作文寫一部曆史,恐怕要寫一萬本也寫不完。

    他們就問歐一陽一修,那麼你準備怎麼寫?歐一陽一修說:&ldquo逸馬殺犬于道&rdquo六個字就清楚了。

    這便是古今文字不同的一例,再看第一個人的文句,就好像明代一般文字的句法。

    第二人的,好像宋代的句法。

    其實,時代愈向後來,思想愈繁複,文字的運用也就愈多了。

     定于一 如孟子這一段中,一句&ldquo定于一&rdquo的答詞,非常有趣,而且内涵深遠,是對中國政治哲學的至高原則而言,既不是指一個人,或一件事,更不是說某一種方法,當然也不是光指仁或義。

    因為仁和義,也隻是政治行為之一,是實施一種政治思想的高度道德行為而已。

    所以&ldquo不嗜殺人&rdquo,也是針對當時好作亂好殺伐的政治風氣,一種高度道德性的政治行為。

    在戰國當時,或任何一個混亂的時代中,這是值得天下歸心的作為。

    如果以現代民一主思想的眼光來看,那是不必說的當然道理。

    除非好殺成性的暴力主義者,或是今天國際政治上鬧笑話的非洲阿明,那就不足道了。

     可是這句&ldquo定于一&rdquo的答話,一聽進梁襄王的耳朵裡,他腦子裡的觀念反應,卻一變而成為&ldquo天下可定于一個人的手裡&rdquo了!因此他便迫不及待地再問出哪個能夠一統天下的問題來,你看這是多麼有趣的誤解,使孟子再也無法發揮&ldquo定于一&rdquo的高度哲學理論,隻好随着他所能了解的方向,一變話題,轉而為&ldquo不嗜殺人者能一之&rdquo的答案了。

     我的口才不好,對于這句話在邏輯上的分析,或許不夠清楚,同時又不肯引用翻譯式西方邏輯那些名詞和術語來表達,隻好憑諸位高明,自己去體會其間會心之處。

    但在此可以引用唐代禅宗大師們的一個故事,作為參考。

     &ldquo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寒光十四州。

    &rdquo就是唐末一位有名的詩僧貫休,他為越王錢鏐所作的名句。

    錢鏐看了很高興,但是要他把十四州改一改,變成四十州。

    他不肯,便說,州也不能添,詩也不能改。

    因此他和錢鏐處不來,便千裡迢迢跑到四川去依靠蜀主王建,寫出&ldquo一瓶一缽垂垂老,萬水平山的的來&rdquo的千古名句。

    有一次貫休自己作了一首很得意的詩,其中有&ldquo禅客相逢唯彈指,此心能有幾人知&rdquo的兩句名言。

    他拿去看當時有名的禅宗大師石霜禅師,認為是自己明心見性的悟道之作。

    石霜看了詩,便放在一邊,轉過來問他:&ldquo如何是此心啊?&rdquo這一下,問得貫休和尚啞口無言,無法對答。

    石霜禅師便說:&ldquo你不知道,就問我。

    &rdquo貫休不覺脫口問道:&ldquo如何是此心呢?&rdquo石霜禅師一笑而答說:&ldquo能有幾人知。

    &rdquo你看,懂了這個邏輯運用的關系,便同樣可以了解孟子這一節天下&ldquo定于一&rdquo,和梁襄王問答的要點了。

     儒道同源的一統天下 說了這些閑話,我們再回頭來讨論這個中國政治學上&ldquo定于一&rdquo的問題。

    講起來,實在牽涉太多,也太難。

    不但孟子指出&ldquo定于一&rdquo,我們且把後世自稱為正統儒家們所不甚同意的道家老祖宗&mdash&mdash老子的話搬出來看看,他同樣也有中國政治哲學有關&ldquo一&rdquo的思想。

    老子曾說:&ldquo天得一以清。

    地得一以甯。

    侯王得一以天下平。

    &rdquo老子這個得一以天下平的&ldquo-&rdquo,和孟子劈頭而來的&ldquo定于一&rdquo,是不是一個模子,如出一轍呢?實在值得慎思,明辨。

     綜合起來,這個&ldquo一&rdquo的問題,如果和專講内聖外王之學的《大學》《中庸》的内聖之學相提并論,那麼《大學》的&ldquo明德&rdquo和&ldquo慎獨&rdquo,以及《中庸》的&ldquo中和&rdquo和&ldquo誠明&rdquo串通一氣,發而揮之,豈非又是一部專論嗎?雖然,孟子這裡的&ldquo一&rdquo,也可以說是一個中心思想&mdash&mdash實行仁政的王道。

     但再引申為外王之學來講,那麼,孟子所講天下&ldquo定于一&rdquo的道理,便可認為是中國曆史哲學的不二法門,必須要&ldquo天下統一&rdquo或&ldquo天下一統&rdquo,才有長久的安定。

    我們隻要仔細研究秦、漢以後曆史,凡是不得統一的時代,它的禍亂也始終不得平靜。

    這已成為中國曆史上千秋不易的定則。

    因此自孟子以後,影響兩千年中國曆史上的帝王政治,都是循着孟子這個論斷的觀念去立足的。

    甚至反動的人,也都是拿它來做口号。

     不管是正的或反的,假借為号召的或真心為國家天下的,對于這個&ldquo定于一&rdquo的理論,當然都無可非議。

    事實上,凡是真理,自然便是不二法門,當然無可非議。

    可是兩千年帝王專制政治,到處都是假借孔孟之學的大盜而兼神偷,真如莊子所謂連仁義之道也被他們偷盜而用了。

    這是什麼理由呢?因為孟子隻說了一句天下&ldquo定于一&rdquo三個字,他并沒有說定于一人啊!而曆代的帝王們,卻生吞活剝地把&ldquo定于一&rdquo三個字,硬生生地拉到定于一人,而且一定是定于我了。

    你看這有多滑稽! 現在問題不要扯得太遠,免得與講孟子的本意大相迳庭,暫時到此打住。

    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隻是提醒大家研究上的注意,孟子這段對話中機鋒轉語的關鍵,不要随便忽略。

     在我們幾千年來的中國文化裡,有一個中心思想&mdash&mdash&ldquo邪不勝正&rdquo&mdash&mdash這是一項真理,已成為家喻戶曉、人人能道的至理名言了。

    但是自古以來,在任何時代,行正道都是非常艱難的。

    孟子始終想要行正道,所以他的理想很難實現。

    不過,如果說蘇秦這派人所行的是邪道,而究竟邪到什麼程度呢?這也很難下定論。

    他們的主張,隻是針對當時的利害而來的。

    擺在眼前的現實利益,不管智、愚、賢、不肖,大家都容易看見,人人能取得,如果立刻見效,大家都樂意去做。

    而孟子所提倡的王道仁政,是大利,是遠利,是百年大計,甚至更遠在百年後。

    今天耕耘的人,自己不一定享受得到它的成果。

     人不論為國、為家、為自己,都是希望自己看到,享受到自己努力的成果,這也是人情之常。

    對照一下孟子與蘇秦兩人,對魏國君王所提的意見,以及所獲的迥然不相同的結果,很明顯地我們可以看到,人類總是急功好利的。

    對此,也隻好付之一歎了! 關于孟子說梁襄王&ldquo望之不似人君&rdquo的話,并非說他沒有人樣,隻是不像可以當大君的神态。

    很可能他是南唐李後主、蜀主孟昶一流人物,風一流潇酒,可以成名士,不能做人君。

    據晉武帝司馬炎時代挖出梁襄王墳墓的出土資料,在他葬的墓穴中,還藏有相當可觀的古典經書,由此可見他也是個讀書種一子。

    例如三國時代的一江一夏劉表,還是位《易經》專家呢!講到這裡,想起我幼年的一位老師作的詩:&ldquo隋炀不幸為天子,安石可憐做相公。

    若使二人窮到老,一為名士一文雄。

    &rdquo梁襄王可能也是這個類型的人,不适宜于做人君。

     仁愛的推廣 齊宣王問曰:&ldquo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rdquo孟子對曰:&ldquo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

    無以,則王乎?&rdquo曰:&ldquo德何如?則可以王矣?&rdquo曰:&ldquo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

    &rdquo曰:&ldquo若寡人者,可以保民手哉?&rdquo曰:&ldquo可。

    &rdquo 本來在《孟子》這本書裡,所以把他見梁惠王、梁襄王父子最後的談話,放在最前面,是因為這些談話,是孟子政治哲學的中心思想,所以放在最前面,以顯示其重要性。

    孟子見齊宣王是在見梁惠王之前的,不過這種孟子年代時間上的争議,曆來就很分歧不一,各有各的考據理由,也實在很難确定。

    我們在這裡特别再提醒大家一下。

    在本章後段再講齊宣王,等于現代小說寫作法中的所謂倒叙法。

     齊宣王見了孟子以後,開始就問:在春秋時代齊桓公和晉文公,都曾經先後稱霸于天下,他們是怎樣能夠做到天下的盟主?這其中的道理,你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孟子的答複,可并沒有說齊桓公、晉文公稱霸的理由何在,因為他是孔子的孫子子思一系的學生,一生都遵奉孔子的學說,所以他站在自己的學術立場上說話。

    他說孔子的弟子們,從來沒有說過關于齊桓公、晉文公他們稱霸的事情,因此後世沒有傳下來,我也沒有聽過我的前輩們告訴我這些事,假如你齊宣王一定想要知道如何領導天下的話,又何必一定要了解齊桓公、晉文公稱霸的道理呢?他們沒有什麼了不起,不過稱霸而已,真正想治好國家,名稱普聞于天下,何不談談稱王于天下的王道。

     這裡我們知道,孟子是一直強調施行王道的。

    不過我們讀了&ldquo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

    &rdquo這幾句話,就囫囵吞棗吃下去,不咀嚼一下,好好作一番理解和體會,那一定會食而不化,成為笑話了。

    如果真的如此。

    孔子三千弟子不談,就以七十二賢人來說,連桓文之事都不知道,豈不太孤陋寡聞,太不淵博了?何況孔子正當春秋時人,一部《春秋》是孔子自己著作的,書裡盡多的是談桓文之事的地方,孔子這些學生,豈有連老師所著的書都不讀的道理?這可成為大笑話! 老實說,這時的孟子是有意逃避,不願意和齊宣王談霸道,隻是想對齊宣王說他的王道政治,這也可以看到孟子之所以為孟子,儒家标榜的聖人之所以為聖人,就是那麼方正,不轉一點彎,假如縱橫家者流,一定先順着齊宣王說一番桓文的道理,接着說一番王道的道理,比較一下兩者的利益,最後勸他行王道,而孟子則一聖就聖到底,直言無隐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