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朱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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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盡人生的樂趣,隻怕肚子破了不能放肆地去喝酒,一精一力疲憊了不能放肆地去一婬一樂,沒有工夫去擔憂名聲的醜惡和性命的危險。

    而且你以治理國家的才能向我們誇耀,想用漂亮的詞句來擾亂我們的心念,用榮華富貴來引誘我們改變意志,不也鄙陋而可憐嗎?我們又要和你辨别一下。

    善于治理身外之物的,外物未必能治好,而自身卻有許多辛苦;善于治理身内心性的,外物未必混亂,而本性卻十分安逸。

    以 你對身外之物的治理,那些方法可以暫時在一個國家實行,但并不符合人的本心;以我們對身内心性的治理,這些方法可以推廣到天下,君臣之道也就用不着了。

    我們經常想用這種辦法去開導你,你卻反而要用你那辦法來教育我們嗎?&rdquo子産茫然無話可說。

    過了些天,他把這事告訴了一鄧一析。

    一鄧一析說:&ldquo你同真一人住在一起卻不知道他們,誰說你是聰明人啊?鄭國的治理不過是偶然的,并不是你的功勞。

    &rdquo 【原文】 衛端木叔者,子貢之世也①。

    藉其先貨,家累萬金。

    不治世故,放意所好。

    其生民之所欲為,人意之所欲玩者,無不為也,無不玩也。

    牆屋台樹,園囿池沼,飲食車服,聲樂嫔禦,拟齊楚之君焉。

    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聽,目所欲視,口所欲嘗,雖殊方偏國②,非齊土之所産育者③,無不必緻之④,猶藩牆之物也⑤。

    及其遊也,雖山川阻險,塗逞修遠,無不必之,猶人之行咫步也。

    賓客在庭者日百往⑥,庖廚之下不絕煙火,堂庑之上不絕聲樂⑦。

    奉養之餘,先散之宗族;宗族之餘,次散之邑裡;邑裡之餘,乃散之一國。

    行年六十,氣幹将衰,棄其家事,都散其庫藏、珍寶、車服、妾媵⑧,一年之中盡焉,不為子孫留财。

    及其病也,無藥石之儲;及其死也,無瘗埋之資。

    一國之人受其施者,相與賦而藏之⑨,反其子孫之财焉。

    禽骨厘聞之⑩,曰:&ldquo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

    &rdquo段幹生聞之■,曰:&ldquo端木叔,達人也,德過其祖矣。

    其所行也,其所為也,衆意所驚,而誠理所取。

    衛之君子多以禮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rdquo 【注釋】 ①世&mdash&mdash後嗣。

     ②殊方偏國&mdash&mdash殊方,異域他鄉。

    偏國,邊遠國家。

     ③齊土&mdash&mdash中土,指中原地區。

     ④無不必緻之&mdash&mdash俞樾:&ldquo下文雲:&lsquo雖山川阻險,塗迳修遠,無不必之。

    &rsquo則此文當雲&lsquo無不必緻&rsquo,誤衍&lsquo之&rsquo字。

    &rdquo ⑤藩牆&mdash&mdash藩,籬笆。

    藩牆,猶藩籬,圍牆。

     ⑥住&mdash&mdash俞樾:&ldquo&lsquo住&rsquo當為&lsquo數&rsquo,聲之誤也。

    《黃帝篇》:&lsquo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

    &rsquo張注曰:&lsquo住當作數。

    &rsquo是其證矣。

    &rdquo ⑦庑&mdash&mdash音wǔ(武),堂周的廊屋。

     ⑧媵&mdash&mdash音yng(映),随嫁的人。

     &igra一ve ⑨賦而藏之&mdash&mdash俞樾:&ldquo賦者,計口出錢也。

    &rdquo&ldquo藏,猶言葬也。

    《禮記·檀弓篇》:&lsquo葬也者,藏也。

    &rsquo故葬與藏得相通。

    &rdquo ⑩禽骨厘&mdash&mdash又作禽滑厘、禽屈厘,戰國初人,墨子弟子。

     ■段于生&mdash&mdash王重民:&ldquo《禦覽》四百九十三引&lsquo段幹生&rsquo作&lsquo段幹木&rsquo,當從之。

    &rdquo段幹木,戰國初魏國人。

     【譯文】 衛國的端木叔,是子貢的後代。

    依靠他祖先的産業,家産達萬金。

    不再從事世俗雜務,放縱意念去追求享受。

    凡是活着的人所想做的,人們心中所想玩的,他沒有不去做,沒有不去玩的。

    高牆大院,歌台舞榭,花園獸囿,魚池草沼,甘飲美食,華車麗服,美聲妙樂,嬌一妻豔妾,可以與齊國和楚國的國君相比拟。

    至于他的情欲所喜好的,耳朵所想聽的,眼睛所想看的,嘴巴所想嘗的,即使在遙遠的地方、偏僻的國家,不是中原所生産養育的,沒 有搞不到手的東西,就像拿自己圍牆内的東西一樣。

    至于他出去遊覽,即使山河阻險,路途遙遠,沒有走不到的地方,就像一般人走幾步路一樣。

    庭院中的賓客每天以百計,廚房裡的煙火一直不斷,廳堂裡的音樂一直不絕。

    自奉自養之後剩下來的東西,先施舍給本宗族的人,施舍本宗族剩下來的東西,再施舍給本邑裡的人,施舍本邑裡剩下來的東西,才施舍給全國的人。

    到了六十歲的時候,血氣軀幹都将衰弱了,于是抛棄家内雜事,把他的全部庫藏及珍珠寶玉、車馬衣物、少一婦美一女,在一年之中全部散盡,沒有給子孫留一點錢财。

    等到他生病的時候,家中沒有一點藥物;等到他死亡的時候,家中沒有一點埋葬用的錢财。

    一國之中受過他施舍的人,共同出錢埋葬了他,并把錢财都還給了他的子孫。

    禽骨厘聽到了這件事,說:&ldquo端木叔是個瘋狂的人,侮辱了他的祖先了。

    &rdquo段幹生聽到了這件事,說:&ldquo端木叔是個通達的人,德行超過他的祖先了。

    他的行動,他的作為,一般人覺得驚訝,卻符合真實的情理。

    衛國的君子們多以禮教自我約束,本來就是不可理解端木叔這個人的本心的。

    &rdquo 【原文】 孟孫一陽一問楊朱曰:&ldquo有人于此,貴生愛身,以蕲不死①,可乎?&rdquo曰:&ldquo理無不死。

    &rdquo&ldquo以蕲久生,可乎?&rdquo曰:&ldquo理無久生,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

    且久生奚為?五情好惡,古猶今也;四體安危,古猶今也;世事苦樂,古猶今也;變易治亂,古猶今也。

    既聞之矣,既見之矣,既更之矣②,百年猶厭其多,況久生之苦也乎?&rdquo孟孫一陽一曰:&ldquo若然,速亡愈于久生,則踐鋒刃,入湯火,得所志矣。

    &rdquo楊子曰:&ldquo不然。

    既生,則廢而任之③,究其所欲,以俟于死。

    将死,則廢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盡④。

    無不廢,無不任,何遽遲速于其間乎?&rdquo 【注釋】 ①蕲&mdash&mdash能&ldquo祈&rdquo,祈求。

     ②更&mdash&mdash經曆。

     ③廢而任之&mdash&mdash放棄努力,聽之任之。

     ④放&mdash&mdash音fǎng(訪),至。

     【譯文】 孟孫一陽一問楊朱說:&ldquo這裡有個人,尊貴生命,愛惜身體,以求不死,可以嗎?&rdquo楊朱說:&ldquo沒有不死的道理。

    &rdquo孟孫一陽一又問:&ldquo以求長壽,可以嗎?&rdquo楊朱說:&ldquo沒有長壽的道理。

    生命并不因為尊貴它就能存在,身體并不因為愛惜它就能壯實。

    而且長久活着幹什麼呢?人的情欲好惡,古代與現在一樣;身體四肢的安危,古代與現在一樣;人間雜事的苦樂,古代與現代一樣;朝代的變遷治亂,古代與現在一樣。

    已經聽到了,已經看到了,已經經曆了,活一百年還嫌太多,又何況長久活着的苦惱呢?&rdquo孟孫一陽一說:&ldquo如果是這樣的話,早點死亡就比長久活着更好,那麼踩劍鋒刀刃,入沸水大火,就是滿足願望了。

    &rdquo楊子說:&ldquo不是這樣的。

    已經出生了,就應當聽之任之,心念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一直到死亡。

    将要死亡了,就應當聽之任之,一屍一體該放到哪裡就到哪裡,一直到消失。

    一切都放棄努力,一切都聽之任之,何必在人間考慮早死與晚死呢?&rdquo 【原文】 楊朱曰:&ldquo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隐耕。

     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體偏枯①。

    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rdquo禽子問楊朱曰:&ldquo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汝為之乎?&rdquo楊子曰:&ldquo世固非一毛之所濟。

    &rdquo禽子曰:&ldquo假濟,為之乎?&rdquo楊子弗應。

    禽子出語孟孫一陽一。

    孟孫一陽一曰:&ldquo子不達夫子之心,吾請言之。

    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乎?&rdquo曰:&ldquo為之。

    &rdquo孟孫一陽一曰:&ldquo有斷若一節得一國,子為之乎?&rdquo禽子默然有間,孟孫一陽一曰:&ldquo一毛微于肌膚,肌膚微于一節,省矣。

    然則積一毛以成肌膚,積肌膚以成一節。

    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奈何輕之乎?&rdquo禽子曰:&ldquo吾不能所以答子。

    然則以子之言問老聃、關尹,則子言當矣②;以吾言問大禹、墨翟,則吾言當矣③。

    &rdquo孟孫一陽一因顧與其徒說他事。

     【注釋】 ①偏枯&mdash&mdash一般指半身不遂,本文指勞累成疾。

     ②以子之言問老聃、關尹,則子言當矣&mdash&mdash張湛注:&ldquo聃、尹之教,貴身而賤物也。

    &rdquo ③以吾言問大禹、墨翟,則吾言當矣&mdash&mdash張湛注:&ldquo禹、翟之教,忘己而濟物也。

    &rdquo 【譯文】 楊朱說:&ldquo伯成子高不肯用一根毫毛去為他人謀利益,抛棄了國家,隐居種田去了。

    大禹不願意以自己的身體為自己謀利益,結果全身殘疾。

    古時候的人要損害一根毫毛去為天下謀利益,他不肯給;把天下的财物都用來奉養自己的身體,他也不願要。

    人人都不損害自己的一根毫毛,入人都不為天下人謀利益,天下就太平了。

    &rdquo禽子問楊朱說:&ldquo取你身上一根汗毛以救濟天下,你幹嗎?&rdquo楊子說:&ldquo天下本來不是一根汗毛所能救濟的。

    &rdquo禽子說:&ldquo假使能救濟的話,幹嗎?&rdquo楊子不吭聲。

    禽子出來告訴了盂孫一陽一。

    孟孫一陽一說:&ldquo你不明白先生的心,請讓我來說說吧。

    有人侵犯你的肌肉皮膚便可得到一萬金,你幹嗎?&rdquo禽子說:&ldquo幹。

    &rdquo孟孫一陽一說:&ldquo有人砍斷你的一節身體便可得到一個國家,你幹嗎?&rdquo禽子沉默了很久。

    孟孫一陽一說:&ldquo一根汗毛比肌肉皮膚小得多,肌肉皮膚比一節身體小得多,這十分明白。

    然而把一根根汗毛積累起來便成為肌肉皮膚,把一塊塊肌肉皮膚積累起來便成為一節身體。

    一根汗毛本是整個身體中的萬分之一部分,為什麼要輕視它呢?&rdquo禽子說:&ldquo我不能用更多的道理來說服你。

    但是用你的話去問老聃、關尹,那你的話就是對的了;用我話去問大禹、墨翟,那我的話就是對的了。

    &rdquo孟孫一陽一于是回頭同他的學生說别的事去了。

     【原文】 楊朱曰:&ldquo天下之美歸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惡歸之桀、纣。

    然而舜耕于河一陽一,陶于雷澤,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