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張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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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曆史上,如司馬光做了這麼大的官,退下來,公事之餘,他就著作、讀書,《資治通鑒》是他著作的,千古的名著,不是簡單的。

    現在讀書的風氣沒有了。

    剛才說笑話,&ldquo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牌。

    &rdquo現在這個風氣又過去了,不是&ldquo牌&rdquo了,仕而優則&ldquo舞&rdquo,下班以後跳茶舞、喝咖啡等等,花樣多了。

    這就說到社會上讀書的風氣的确是很重要。

    其次我有另一個很大的感慨,過去辦教育的隻是犧牲者,一輩子從事教育,的确是犧牲。

    很多人教出來的學生地位很高了,回來看老師還磕頭跪拜的,學生為什麼如此?是老師對教育的負責,學生終生的感謝。

    現在不然了,學而優則商,讀完了書去做生意,生意做垮了就&ldquo商而不優則仕&rdquo,搞一個公務員當當,公務員再搞不好,于是&ldquo仕而不優則學&rdquo,轉過來教書去!這怎麼得了?我這話是老實話。

    前幾年确是如此,看到這種情形,身在教育界就感慨良多了。

    時代的趨勢變成這樣,我們對于子夏這兩句話,應該要深切地反省深思,今天的社會,所謂中國文化、中國教育,到了這種情形,應該怎麼辦? 我們從文化資産中,看到曆代名臣的著作太多了。

    至于名家也不一定是地位高,官做得大。

    如清代的鄭闆橋、袁枚這幾個名家,官位隻不過是當縣長而已,而且他們也不想做大官,當了縣長以後,年紀輕輕就辭職了,回家之後以名士的身份從事著作,所産生的影響非常大。

    而我們現在,好像已經沒有這個精神了。

    現在天天在講中國文化,而中國文化人&mdash&mdash知識分子,這個讀書的精神可變了。

    最近以來,有許多年輕的同學,讨論到著作的問題,我告訴他們,現在的教育,由小學一直到大學,這十幾年讀書,所浪費的精神的确不少,都在應付考試。

    孩子們真可憐,而用腦力記下來的東西,考試完了以後,連影子都沒有了,這些學問到底有沒有用,将來至少在文化教育史上,是一個大問題,現在我們也許感覺不到,但曆史是一個天平,将來是要算總帳的。

     現在的年輕學生,把腦力用在不必要的記憶上,但到大學以後,開始想真正讀書的時候,已經缺乏這個一精一力了,而且心靜不下來,沒有讀書的習慣。

    當年我們讀書的時候,是盡量的吸收,裝進來,當然也啟發了自己的思想,但沒有像為了考試那樣,去擔心應付這些記憶,而讀得非常輕松,到二三十歲的時候,對于以前讀進來的書,統統發揮出來了。

    尤其碰到作人處世的時候,把原來所吸收的東西,盡量發揮出來,可真的很有用。

    現在的年輕朋友,他們可以說沒有真正讀過一本書,而近年來,小學的孩子所具有的知識,比二十年前的孩子又多了許多,但真教他對學問修養下一個決心,他就做不到了。

    所以我們可以預言的,将來我們國家民族對這個問題,會深深感覺到害多利少,會很痛苦的。

    這是由&ldquo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rdquo兩句話聯想到的。

     再說&ldquo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

    &rdquo古人不但是讀書,而且把工作經驗和學問融化在一起,所以寫一真有價值的著作,準備流傳。

    我們看古人有價值的著作,如講中國政治哲學吧,絕對離不開《管子》。

    但是《管子》這本書,就不是像現在我們這樣,為了拿一個學位或是為了出名而随便亂寫的,而是從他一生的經驗,乃至從他在曆史上有名的&ldquo一匡天下,九合諸侯。

    &rdquo&mdash&mdash這是孔子對他的評語。

    管仲原是一個犯法的罪人,齊桓公起用他以後,他能夠九合諸侯。

    當時的國際關系比現在還難做好,而他能前後開了九次國際聯合會議,而且大家非聽他的不可。

    他沒有用原一子一彈壓迫别人,也沒有利用石油控制别人,就把政治上一個混亂的時代,領導上了軌道。

    所以孔子非常佩服他。

    以他這樣一生的事功,也隻寫了《管子》這一本書。

    不過後人再研究這本書的内容,認為真正是他寫的,不過十分之三四,有十分之六七是别人加進去的,或是後人假托他,或是他當時的智囊人物增進去的。

    但不管如何,這本書對中國的政治思想、文化思想,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說比孔子的思想還早。

    他這樣以一生的經驗,隻寫下了一本書,可見古人著作,慎重得不得了。

    還有一本《商君書》,秦始皇以前的秦國,他之所以特别強盛起來,就靠商鞅變法,他是講法治的法家,也可以說以法律作統制工具的政治家。

    秦國用商鞅以來,一直主張法治。

    這本書究竟真假的成分多少,我們不去管他,但在中國法家政治思想上非常重要,要想研究思想鬥争,這些書是不可少的。

    我們一般人,這幾十年來接受外國哲學思想,比接受自己的哲學思想更多,洋裝書比線裝書看得多,這也是一個大問題。

    滿清入關打明朝的兵法,就是用了一部《三國演義》,雖然這個話太概括,也未免太輕視清朝了,但是大體上是如此。

    《三國演義》雖是一部小說,所包括的外一交一、政治、經濟、軍事、謀略思想太多了。

    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人打中國以前,幾乎日本全國的人都在讀《孫子兵法》與《三國演義》,這是值得我們注意的,而我們現在的年輕人看過這些小說的,實在是少之又少了。

     我們研究文化問題,一定要把别人的根找出來,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找出了别人的根在什麼地方,然後知道他下一步是怎麼走,知道他必然是什麼路線,而且實際上曆代講統治的人,内在都是用法家的思想與原則。

    雖然商鞅變法自己是失敗了,而這部《商君書》,和《韓非子》等這些法家的著作一樣,在中國政治的運用上,都是很重要的典籍。

    假使研究鬥争的手段,在這些書裡,可以找出來的例證太多了,是用不完的。

     這也就說明了&ldquo仕而優則學&rdquo,一方面工作服務求經驗,一方面不斷求學,增加學識的淵博以開拓心胸,再配合自己為人處世的實驗,而産生的學問,這是中國文化講學以緻用的精神。

    但是現在和學人文科學的學生們談談,真覺得悲哀,連自己中國的曆史都沒有讀好,隻學了研究曆史的方法,而中國古人讀曆史不是走這個路子,讀懂了以後,自然知道方法。

     現在更可悲哀的,有中國學生去美國研究中國學問,如中國史、中國文學等,或是隻研究一節中國斷代史的某一點,就拿到了學位,想想看這該多可憐!這個樣子讀曆史,學位是有了,而對于曆史與人生的配合則不曉得。

    這也是我們要注意的,将來對後代的教育,對自己工作與處世的方面,也許會有新的認識。

    所以&ldquo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

    &rdquo這兩句話,我們今天讀來,是有無限的感慨。

     辦喪事不是演戲 子遊曰:喪緻乎哀而止。

     這是講喪事,我們看到四書五經,尤其在《論語》中,很多次都說到喪事,以現在年輕人的觀念來說,講死人的問題太多了,這也是一個問題。

    儒家為什麼對于喪事&mdash&mdash死人的問題講了那麼多?我們要了解兩個道理:第一要了解所謂人生,隻有生與死兩件大事,這兩個階段就是兩頭,好比天象一樣,早晨和夜晚;或如一年的過程從正月到年底,就是這樣一個現象。

    所以中國文化對人生問題的重點,在于養生送死。

    西方文化的重點隻有一半,養生非常重要,小孩子在西方文化中很有地位;而老年人可憐得很,因為他們對送死不是太重視的。

    中國則顧到兩頭,養生與送死,因此自古對喪禮就非常重視。

    但是這種重視,産生了一個流弊,在春秋戰國時,喪禮的繁複,讨厭到極點:一副棺材有三套,所謂衣、榇、棺、椁。

    朱熹有一部著作專門講這些的,如土葬還要放木炭石灰等等,說來也蠻科學的。

    有的地方則不同,天一葬的挂在樹上給鳥吃了,水葬的丢在海裡就葬了,簡單得很。

    而中國的喪禮很繁,繁得過分了,所以當時有人出來反對。

    孔子以後的墨子,也是最反對重視喪禮的一個。

    他讨厭透了這些,所以《墨子》裡有一篇《節喪》,以社會經濟的觀點,認為這是很大的浪費,很不應該的,這也是墨子經濟道德觀點。

    但是孔子、孟子的思想,對于過分的節省是反對的。

    在《禮記》上有規定,對喪禮是有所修正的,這是我們要注意的曆史文化的事實問題。

    第二個要注意的是屬于人類文化的,我們可以不用這個&ldquo喪&rdquo字,我們研究古書,對這個&ldquo喪&rdquo字,并不須要頭大,如果思想貫通起來,從人類學的觀點來看,都是一樣的。

    我們說過,西方文化的根源是宗教,由宗教發展為哲學,由哲學發展為現在的科學,這是三位一體的東西。

    對于世界上的宗教,我們就以比較宗教來講好了,這也是近年以來在大學裡一門新興的學科,哈佛大學等都有這個系,對每個宗教的教義、哲學理論、方法,都作一個客觀的比較,我們以比較宗教的立場來看,先不談教義,每個宗教首先講人死的問題,而且每個宗教都是專管死人的,教人不要怕死,死了以後到我這裡來,好像每個宗教教主都開了一家觀光飯店,招攬生意:&ldquo到我天堂上來,我的天堂第一。

    &rdquo&ldquo你到我西方極樂世界,招待周到,非常清淨。

    &rdquo有的說&ldquo到我天上來,我那裡是真正的清真。

    &rdquo好像我們當年到了上海,一上碼頭,很多打燈籠的旅館茶房來拉生意一樣。

     為什麼每個宗教都如此,都管死的事,沒有管生的事?這一點唯有我們中國文化值得自豪,我們中國文化很少談到宗教,我們固然管死,但也管生的,你們站在殡儀館門口看,看得很可憐,每天都有擡出去,有時候每個廳還排隊,上午下午都忙不過來。

    可是中國文化,是站在婦産科門口看,天天看到孩子抱出來,沒有什麼悲哀,你那裡擡走一個,我這裡抱出兩個,高興得很,&ldquo生生不息&rdquo。

    這是西方原始文化與中國原始文化的基本不同點。

     但是有一點我們要注意,不管如何,都對于生命的生與死的問題在研究。

    生與死的确是個大問題,到現在還沒有解決。

    這就是說中國文化喪禮的境界,古人為什麼到處提到喪禮的内涵,它包括的問題有這樣大,并不簡單,我們不要輕視它。

     現在回到書上: 子遊曰:喪緻乎哀而止。

     子遊的思想是根據孔子的傳統來的,他對于當時社會風氣中,對喪禮過分的鋪張,有一個修正的論調,認為辦喪事要誠心哀痛就夠了,表面上辦得非常鋪張,辦得非常隆重,内心沒有一點哀痛,外面的禮貌再好,仍不是喪禮的精神。

    古代就是用這樣一句話,概括了上述的觀念,如果現在寫文章,便可以在報章雜志上,寫好幾評論文批評這個事。

    我們現在如果把這句話對年輕學生講,一定會引起反感,他們認為這句話有什麼了不起?這就是學問與時代沒有辦法配合。

    我們這一輩知道,中國舊式社會因幾千年來的一習一俗,有的地方,可以出錢雇人來哭喪的,那種哭喪聲,比唱歌還好聽,就有專門以替喪家哭死人賺錢維生的人,這就是中國文化的流弊。

    而這種風氣,過去在廣東、福建某些地方最盛行,因為這是漢唐文化的遺風。

    這種替一人哭喪的人名為&ldquo挽郎&rdquo,等于現在出殡行列中的中西大樂隊,因此子遊提出這個主張來,修正這種社會風氣。

     難能可貴 子遊曰: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

    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并為仁矣。

     這是孔子死後,同學們互相的評論,大家關起門來的檢讨。

    這一篇是子張開始,所以這裡讨論到子張。

    子遊說,我們的同學子張,作人的确了不起,一般人很難做到的事情,他去做了,困難的事情,他敢去負責任,敢去挑這個擔子,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