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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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

     講到這裡,我們知道,古人對于該不該出來當官,所謂立身出處,是很慎重的。

    現在我們的教育變了,每一個考進來的,都是為自己的職業問題着想,這是美國化、西方文化的影響,所謂杜威等人的思想,&ldquo生活就是教育&rdquo,他們教育與生活、技術配合在一起。

    人家的文化基礎同我們完全兩樣,我們今天沒有搞清楚自己的文化精神,對别人的也沒有搞清楚,别人的東西是不是适合我們的國情,今天還在考驗中。

    今日考進來的學生,目的是為了職業,既然為了職業,那麼做醫生是職業,做公務員也是職業,職業的下面,就隻有價值問題,也就是待遇如何?首先問劃不劃得來。

    過去我們的思想,從不考慮個人待遇問題,所謂&ldquo為官心存君國&rdquo,講好的一面,是犧牲自我。

    為什麼要得到權位?是為了實行自己的理想,好替國家做一番事,如此而已。

    在曆史上許多大臣,死了以後可憐得很,像秦桧害死嶽飛,抄家的時候,什麼都沒抄到,破書而已,像這種精神,是值得我們去研究的重大問題。

     鳳凰離亂不如雞 現在接下來,是孔子離開魯國以後,周遊列國,到處為文化,為人類的思想在努力。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

    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孔子碰了一個釘子了。

    楚狂接輿是道家人物,是楚國一個著名裝瘋的狂人。

    狂人并不是瘋子。

    過去說的狂,就是滿不在乎,有點像現在的嬉皮。

    美國前幾年流行的嬉皮,他們所畫的祖師爺,都是我們中國人,其中兩個是禅宗的和尚:寒山、拾得,留長發拿掃帚的;還有像楚狂接輿,也是他們的祖師爺。

    還有我們晉朝的劉伶、阮籍兩個愛喝酒的,這些人他們都供起來,自稱是他們的祖師爺,這是他們學中國文化的一點點皮毛。

    所以楚狂并不是一個瘋子,接輿是他的名字,道家的書與&ldquo高士傳&rdquo都說他姓陸,陸接輿就是楚狂,也是道家著名的隐士,學問人格都非常高。

    孔子碰到他時,他就唱着歌過來了。

    歌是故意唱給孔子聽的,他沒有直接說孔子,而說&ldquo鳳兮!鳳兮!何德之衰?&rdquo古人說麟、鳳,有時候代表人中之君子,或者是天下絕對太平,時代有道的時候,就可見到走獸中的麒麟、飛禽中之鳳凰,亂世的時候就看不見。

    不過後世一般人認為沒有這兩種東西,把長頸鹿叫做麒麟,對不對,也很難講。

    這兩樣東西,是中國文化的标志。

    還有一樣就是龍。

    現在楚狂是用鳳來比孔子,他說鳳啊!鳳啊!你倒楣了,這個時代出來幹什麼?過去的錯了,你就算了,未來的你還是可以改正。

    這兩句話的含義是很深很深的。

    大而言之,也可以說是曆史錯了,是不能挽回的,但是你不要去懷念那過去的曆史,應該開創未來的。

    不過他唱給孔子聽,這個意義很深遠,等于對孔子說,你老是想把這個時代挽救過來,這是挽救不了的啊!算了吧!算了吧!這個時候想出來挽救這個時代,是危險極了,你這時如想出來從政,你可免了。

    孔子一聽,知道不簡單,趕快停下車來,想跟他講話,可是這個&ldquo狂人&rdquo一看見孔子停車,知道孔子要來和自己說話,就加快腳步溜了,避開了,使孔子永遠無法跟他說話,也是他懶得跟孔子讨論。

     楚狂這個人是有名的隐士,給孔子碰一個很大的釘子,如說他對孔子不欣賞,他偏要來唱這首歌給孔子聽,可見他是有心的,孔子曉得,孔子懂他,下來想向他請教,可是他又走開了。

    曆史上隐士們都這樣,做了許多怪事,點到為止。

    這是孔子碰到了和他唱反調的第一個隐士。

    在這一篇裡,這些唱反調的統統出來了。

     處處關津處處寒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

    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

    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

    曰:是知津矣!問于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

    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

    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

    子路行以告。

    夫子怃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長沮和桀溺,是兩個隐士,一對好朋友,在并肩種田,孔子經過那裡,不知是有意或無意的,教子路去問路,問過一江一的路口,這&ldquo問津&rdquo是這篇文篇的&ldquo點題&rdquo,我們中國以後的文字上,所謂&ldquo指點迷津&rdquo的典故,就是從這裡來的。

    長沮就先反問子路,你替他趕車的那個老頭子是誰?這是明知故問。

    子路說,坐在車上的是我的老師啊!鼎鼎大名的孔丘。

    長沮說,就是魯國的那個孔丘?子路說,是啊!就是他。

    長沮說,既然是孔丘,他當然知道該怎麼走,還要來向我們問路嗎?他這話答得很妙,子路問的是車子應該走向哪裡的路。

    長沮答的不是車子走的路,是人生之路,長沮的意思是說,這個周遊列國、到處還要傳道的孔子,他現在&ldquo路&rdquo都不曉得走嗎?他這個話是很妙,很幽默的。

     子路問不出道理來,就轉過頭來問桀溺,桀溺卻反過來問子路,你是什麼人?子路說,我名字叫仲由。

    桀溺說,你就是魯國那個糟老頭孔丘的徒弟嗎?子路說,是的。

    桀溺說:&ldquo滔滔者,天下皆是也。

    &rdquo滔滔是形容詞,現代語彙就是潮流,當潮流來時,海水一漲,浪花滔滔滾滾,不管好的壞的,統統都被浪頭淹沒了。

    天下皆是也,就是說現在全世界都在濁浪滔滔,一股渾水在流,這情形又有誰能夠把它變得了,那洪水泛濫的時候,時代的趨勢來了,誰都擋不住。

    并且他告訴子路:&ldquo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rdquo這句話中的&ldquo辟&rdquo就是&ldquo逃避&rdquo的&ldquo避”&ldquo辟人之士&rdquo,是指孔子,避開了魯國,魯國政治太亂,自己的國家他救不了啦!為了想實行自己的理想,到處去看,是避開亂的社會,另外想找更好的環境,為&ldquo辟人之士&rdquo。

    桀溺是告訴子路,你跟着孔子這樣的&ldquo辟人之士&rdquo,可是人是避不開的,如現在的和尚出家,神父的入會,反正都沒有離開社會,不過換了一個生活。

    哪裡出得了家?真出家談何容易?真出家就是桀溺說的&ldquo辟世之士&rdquo,連這個時代都抛開了。

    離開這個社會,跑到深山裡去,不和任何人打一交一道,這就是出家嗎?永嘉禅師曾經說過,當你的心不能平靜的時候,跑到深山都沒有用。

    不要以為到了山裡,就是出家修行,有時候看到風吹草動,心裡都會煩起來。

    如果把自己的心修平靜了,在任何熱鬧的地方,就和在山林中一樣的清淨,這是基本的道理。

    所以這一段桀溺對子路說,其實時代是逃避不了的,你與其跟着孔子一樣,覺得這裡不對,就離開到另外一個社會,還不如像我們一樣,自己忘記了這個世界,忘記了這個時代,種我的田,什麼都不管。

    他說到這裡以後,再不說話了,拿起鋤頭,還是不停地種他的田。

     子路碰了釘子,就回去把經過報告孔子,孔子聽了心裡很不惬意,臉色變了,很落寞也很難過的樣子說:&ldquo鳥獸不可與同群!&rdquo後世自命為儒家的人,抓住這句話作為把柄,認為道家這些隐士都不對,說孔子在罵他們是禽一獸,這些人沒有國家的觀念,不是人,是禽一獸。

    這是後世的解釋,但我否認這種解釋,後世的儒家根本解釋錯了。

    我的看法,孔子非常贊成他們,孔子這句話不是罵他們,因為上面有句&ldquo夫子怃然曰&rdquo,孔子心裡很難過,很落寞的味道,所以告訴子路:&ldquo鳥獸不可與同群。

    &rdquo鳥是飛的,獸是走的,而且鳥是海闊天空由他飛,獸類之中,絕大多數野獸都在山林裡,不在人類的社會中,飛的與走的不能擺在一起,換句話說,人各有志,各走各的路,遠走的就去遠走,高飛的就去高飛。

    孔子接着說,其實我很想跟他們一樣,走他們的路線,抛開天下國家不管,我還不是跟他們兩個人的思想一樣的。

    換句話說,都是在憂世的,擔憂這個國家,擔憂這個時代,擔憂這個社會,這種憂都是一樣的,問題隻是做法兩樣。

    他們可以丢下這個社會、這個時代不管,隻管自己種田去,可是我丢不下來。

    假如說國家社會上了軌道,我又何必來改變它呢?就因為時代太亂了,我必須要犧牲自己,來改變這個社會的潮流。

    這就是孔子!所以我們知道孔子走的路線,比這些隐士們走的路更難。

    明知道這個擔子挑不動的,他硬要去挑。

     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