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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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一句非常簡單的話,越說越使人不懂,就是哲學。

    &rdquo這雖是笑話,也蠻有道理,由此可見哲學之難懂。

    中國的鄉下人往往是大哲學家,很懂得哲學,因為他相信命。

    至于命又是什麼?他不知道,反正事好事壞,都認為是命,這就是哲學,他的思想有一個中心。

    天命也是這樣,這&ldquo畏天命&rdquo三個字,包括了一切宗教信仰,信上帝、主宰、佛。

    這些都是&ldquo畏天命&rdquo。

    一個人有所怕才有所成,一個人到了無所怕,不會成功的。

     第二點&ldquo畏大人&rdquo,這個大人并不是一定指官做得大。

    對父母、長輩、有道德學問的人有所怕,才有成就。

    第三&ldquo畏聖人之言&rdquo,像我們讀《論語》,看四書五經,基督教徒看聖經,佛教徒看佛經,這些都是聖人之言,怕違反了聖人的話。

     我們隻要研究曆史上的成功人物,他們心理上一定有個東西,以普通的哲學來講,就是找一個信仰的東西,一個主義,一個目的為中心,假使沒有這個中心就完了。

    孔子說,相反的,小人不知天命,所以不怕。

    &ldquo狎大人&rdquo,玩弄别人,一切都不信任,也不怕聖人的話,結果一無所成。

    這中間的道理也很多,曆史、政治、哲學、都有關系,古今中外曆史上,凡是有所創造的人,總要找一個帽子戴着。

    講到這裡,我們想到一個故事:有大小兩條蛇,要過街,大蛇想大搖大擺過去,小蛇不敢過去,叫住大蛇說,這樣過街你我兩個都會被打死。

    大蛇問該怎麼辦?小蛇說有一個辦法過去,不但不被人打死,還有人替我們修龍王廟。

    大蛇問他什麼辦法?小蛇說,你仍然昂起頭來大搖大擺過去,但讓我站在你頭上一起過去。

    這樣一來,我們不但不被打死,人們看了覺得稀奇,一定認為龍王出來了,擺起香案拜我們。

    還再把我們送到一個地方,蓋一個龍王廟。

    結果照這個辦法過街,果然當地人看後蓋了一個龍王廟。

    這個故事分析起來很有道理,所以一個事業要成功,常要上面頂一個所畏的。

    所以有朋友去做生意,我勸他另外随便頂一個小蛇去當董事長,也不要當總經理,做一個副總經理就行了。

    慢慢過街,成功以後,反正有個大龍王廟,自有乘涼的地方,沒有成功則可以少一點事。

     還有一個故事,古時有一位太子,聲望已經很高了,還要去周遊列國,培養自己的聲望。

    這時突然來了一個鄉下老頭兒,腋下挾把破雨傘,言不壓衆,貌不驚人,自稱王者之師,說可以做皇帝的老師,幫助平天下,求見太子。

    通報以後太子延見,這老頭兒說,聽說你要出國,但這樣去不行,你要拜我為老師,處處要捧我,在各國宴請你的時候,大位要讓我坐,你這樣才能成功。

    太子問他這是什麼道理?老頭兒說,我以為你很聰明,一提就懂,你還不懂,可見你笨。

    現在告訴你,你生下來就是太子了,絕對不會坐第二個位置,而你在國際上的聲望也已經這樣高了,再去訪問一番,也不會更增加多少。

    可是你這次出去不同,帶了我這樣一個糟老頭子,還處處恭維我,大家對你的觀感不同了,認為你了不起。

    第一,你禮賢下士,非常謙虛。

    第二,這糟老頭的肚裡究竟有多大學問,人家搞不清楚,對你就畏懼了。

    各國對你有了這兩種觀感,你就成功了。

    這位太子照他的做,果然成功了。

    這不隻是一個笑話,由此可懂人生。

    懂了這個竅,曆史的鑰匙也拿到了,乃至個人成功的道理也就懂了。

     有時候把好位置讓給别人坐坐,自己在旁邊幫着擡轎,舒服得很。

    這就是君子三畏的道理,一定要自己找一個怕的,誠敬的去做,是一種道德。

    沒有可怕的就去信一個宗教,再沒有可怕的,回家去裝着怕太太。

    這真是一個哲學,我發現一個有思想信仰的人,他的成就絕對不同,一個人沒有什麼管到自己的時候,很容易就是失敗的開始,不然,還是回家拜觀音菩薩才好。

     學問的條件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

    學而知之者,次也。

    困而學之,又其次也。

    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這是教育與天才的關系,孔子說有些人生而知之,這是天才,上等人。

    的确有些人生而知之,這一點在中外曆史上可看到,大的軍事家,并不一定懂兵法,中國曆史有一句話,說宋代名将狄青作戰,是&ldquo暗合兵法&rdquo。

    就是說他并不是一習一武出身,可是自然有軍事天才。

    據我所知,有許多朋友,對軍事上的學理講得非常好,可是打起仗來,老是打敗仗。

    大的政治家也并不一定是政治系畢業的,人情世故通了,自然對。

    所以不管文學、藝術任何一方面,都有天才。

    孔子也不是念哲學系或是倫理系、教育系;耶稣、老子都不曾讀什麼系。

    他們的學問就是對的,千秋不易,是生而知之的天才。

    其次是&ldquo學而知之&rdquo,學了才會;再其次&ldquo困而學之&rdquo,要勉強,大家要有這個精神,自己勉強自己,規定自己努力。

    我個人的經驗,也許是個人嗜好不同,隔幾天不摸書本,就覺得不對頭,好像幾天不打牌手會發癢的人一樣。

    但這是&ldquo困而學之&rdquo,自己規定了自己,非讀書不可,看小說都是好的。

    但有一般人,困而不學,勉強訂個範圍,讓他去學,他還不肯去學,這種人就免談為學了。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一溫一、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這九個條件,完全講到思想問題。

    在我們生活思想上,以倫理道德為作人做事的标準,孔子說有九個重點。

    這一節,如在文字表面上來解釋,就不必再講了,如&ldquo視思明&rdquo,當然看東西要看得清楚,但這并不是指兩個眼睛去看東西,現在眼睛看不清楚也沒有關系,街上眼鏡店多得很。

    這是抽象的,講精神上對任何事情的觀察,要特别注意看得清楚。

    同樣聽了别人的話以後,也要加以考慮,所以謠言止于智者。

    我經驗中常遇到趙甲來說錢乙,錢乙來說孫丙,我也常常告訴他們說,這些話不必相信,隻是謠言,聽來的話要用智慧去判斷。

    臉色态度要一溫一和,套用現代的話,是不可擺出神氣的樣子。

    對人的态度,處處要恭敬,恭敬并不是刻闆,而是出于至誠的心情。

    講話言而有信。

    對事情負責任。

    有懷疑就要研究,找尋正确的答案。

    &ldquo忿思難&rdquo的&ldquo忿&rdquo,照文字上講是忿怒,實際是情緒上的沖動,就是對一件事情,在情緒上沖動要去做時,要考慮考慮,每件事都有它難的一面,不要一鼓作氣就去做了。

    最重要的是&ldquo見得思義&rdquo,凡是種種利益,在可以拿到手的時候,就應該考慮是否合理,應該不應該拿。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

    隐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上面講了人生的大原則,這裡孔子提一供自己的經驗,他說有些人見善如不及,看到别人好的地方,自己趕緊想學習,怕來不及去學;見不善如探湯,看到壞的事情,就像手伸到滾開的水裡一樣,馬上縮手。

    就是說有些人看到壞的事情絕對不做。

    孔子說,像這樣專門走好的路子,壞的路子碰都不碰的人,我還看過,也聽到過他這樣的言論。

     第二點,他說有些人隐居以求其志,一輩子不想出來,尤其古代以做官為發展志向唯一的道路,可是有些人一輩子不肯出來做官,自己自一由意志,做自己的學問,管自己的人生,不想出名,也不想做官,做事則處處要求合宜、合情、合理,走仁義的路線。

    孔子說,這樣的言論我聽得多了,可是沒有看到真這樣做到的人,所以絕對不要功名富貴,行義以達其道的,在理論上講起來容易,做起來非常難。

     這裡兩條作為對比。

    上面是說專門做好事,壞事碰都不碰,這樣的人蠻多,第二條的人難了,一輩子功名富貴不足以動心的,這在理論上講容易,到功名富貴擺在面前時,而能夠不要的,卻很難很難!這是人生哲學。

    但要注意,這一篇内容都離不開政治哲學。

    因此,接着便有: 齊景公有馬千驷,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

    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

    其斯之謂與? 這一段古人把它圈斷了,因此宋儒認為應該是屬于《顔淵第十二》篇中&ldquo誠不以富,亦祇以異&rdquo的下面。

    大概古人用竹簡刻書,搬來搬去搬錯了地方。

    我看不盡然,就如此緊接上面也很通的。

    孔子說,齊景公是天生的諸侯,掌政權時,财産很多,有上千的名馬。

    換句話說,他富貴到了極點,可是在他死了以後,沒有一點好事留下來值得世人去懷念他,老百姓早把他忘了;而伯夷、叔齊兩兄弟,連皇帝都不要當,最後是餓死在首陽山,到現在大家都還在稱頌他們,真是萬古留名,這就是&ldquo隐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

    &rdquo這兩句話的意義的表現了。

    換言之:如果沒有薄帝王而不為的修養,随便講&ldquo隐居以求其志&rdquo,那也隻是說說叫叫而已。

     詩禮傳家 下面近于這一篇的結論了: 陳亢問于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

    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ldquo學詩乎?&rdquo對曰:&ldquo未也。

    &rdquo&ldquo不學詩,無以言。

    &rdquo鯉退而學詩。

    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ldquo學禮乎?&rdquo對曰:&ldquo未也。

    &rdquo&ldquo不學禮,無以立。

    &rdquo鯉退而學禮。

    聞斯二者。

    陳亢退而喜曰:&ldquo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

    &rdquo 這是孔子本身的故事,用它放在本篇後面來作結論的,這中間很有道理了。

    陳亢是孔子的學生,名子禽。

    上論中提到子禽問于子貢,他提出懷疑,問孔子到每個國家,到底是想幹政治?還是希望對人家有所貢獻?這位同學蠻有意思的,常常研究孔子,對孔子常存懷疑。

    伯魚名鯉,是孔子的兒子,年輕就死了,鯉的兒子就是寫《中庸》的子思。

     有一天,子禽拉着孔子的兒子伯魚,問他道,我們的老師就是你的父親,他另外有什麼秘訣傳給你吧?對你有什麼與我們不同的教育沒有?伯魚說,沒有。

    但有一件事可告訴你,有一天我父親一個人站在那裡,(這時當然沒有同學在旁邊,應該是父子間,講秘密話的時候。

    )我回來,匆匆走過大廳,他看到了叫我過去問,近來讀什麼書?有沒有研究詩的學問?我對父親說還沒有,我父親就告誡我,如果不學詩就無法講話。

    (中國古代的詩,包羅萬象,研究了詩,知識自然就會淵博,能多了解各種知識,例如對生物界的禽魚鳥獸之名,多所認識,乃至對科學性的植物、動物,各種知識都能了解而博物。

    所以告訴伯魚,不學詩,知識不夠淵博,知識不淵博,則不論作文章、說話都不行。

    )因此我開始學詩了。

    又有一天我碰到我父親,他問我學禮沒有?我說沒有。

    我父親就說,一個人不學禮,不懂文化的基本精神,怎麼站得起來作人?我聽了他老人家教訓,就進一步研究&ldquo禮&rdquo這方面的學問。

    隻聽了兩點。

    伯魚這樣答複子禽。

    換句話說,孔子對兒子的教育和對學生的一樣,一點沒有秘訣和私心。

    子禽聽了伯魚的話,非常高興,他說我隻問了一個問題,研究老師,現在了解了三方面:第一我知道了學詩的重要,知識淵博的重要;第二知道禮的重要,就是文化中心的重要;第三知道孔子真是聖人,沒有私心,對自己兒子的教育,和對學生的教育一樣。

     講到這裡,我想到一個親身的經曆,我一位太老師(老師的老師)趙鳳箎先生,廣西人,不但中國學問深,也深通佛學,是很令人敬仰的。

    佛的精神講度衆生,衆生并不專指人,人乃是衆生之一,一切有生命的動物,都是衆生。

    我的老師告訴我,這位太老師有很多奇怪的事,他隻有一位獨子,後來在成都司法界任職,我的老師訪問他,太老師一生的學問,在他看起來有什麼特點。

    他笑笑說:&ldquo先嚴沒什麼特點。

    先嚴視一切衆生如兒女,對兒女卻視同一切衆生。

    &rdquo他這兩句話我始終記得,越想越有味道。

    他的上一句話随便說還容易,下一句話&ldquo對兒女視同一切衆生&rdquo更難了。

    這就是前輩們的教育,愛一切人如愛自己兒女一樣,對自己兒女和對一切人一樣,我真是心向往之,仰慕這種做法,教育上沒有私心。

     稱呼的禮節 邦君之妻,君稱之曰&ldquo夫人&rdquo,夫人自稱曰&ldquo小童&rdquo。

    邦人稱之曰&ldquo君夫人&rdquo,稱諸異邦曰&ldquo寡小君&rdquo。

    異邦人稱之,亦曰&ldquo君夫人&rdquo。

     這是中國古代的禮。

    這一篇,由季氏開始,講文化的衰落、曆史的演變,後來講禮義的重要,最後加一個看起來好像不相幹的稱謂問題。

    邦君之妻,就是諸侯的太太,諸侯公稱她叫夫人。

    她對諸侯自稱小童,老百姓稱她為君夫人,外一交一禮貌上自稱寡小君,外國人對她也稱君夫人。

    這是古代禮貌,這些禮貌,現在就很難講了!研究這個,中國有一套書,不過現在這個階段,沒有嚴格講究這種禮貌,但是我想将來新的文化,還是會繼承這種精神,隻是名稱不同而已。

    目前這個文化很混亂,有許多稱呼很難。

    譬如女老師的丈夫應該如何稱呼?讨論了很久,好像現在已經決定了稱&ldquo師丈&rdquo。

    現在有許多稱呼很怪。

    如&ldquo世伯&rdquo的稱呼,就有許多人不懂,而稱&ldquo王伯伯&rdquo、&ldquo李媽媽&rdquo,以前稱姓是不敬的;如&ldquo敝處&rdquo一詞年輕人就不懂,而自稱&ldquo府上某地&rdquo的,那就太普遍了。

    至于&ldquo台甫&rdquo、&ldquo貴庚&rdquo就更不懂了。

    這個時代,不知道是我落伍了,還是文化衰落了,但一切人文規範顯得非常紊亂,社一交一禮貌也是花樣百出,各行其是。

    文化的複興應該表裡同時進行,現在的國民生活須知,應加以廣泛而詳盡的訂定,以适合現今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