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公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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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的樂風最好了,對于當時鄭國的音樂&mdash&mdash靡靡之音要遏止,要遠小人。

    用計謀、用手段的人多了,國家社會就很危險。

     這一段孔子的思想,很合于時代,而且包容萬象,并不限制于哪一點。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政治精神,後來并不一定要效法古人。

    古人某一地區,某一時代的一精一華拿來,用這些綜合起來,就是一個大文化中新時代的文化系統。

    假如孔子生在今日,也許說,采用歐洲人的民一主精神,用中國人的人治制度,如何、如何,又是一套了。

    由此一點,可以說文化是集中人類思想的大成,要取其所長,舍其所短。

    為邦的道理,就是如此,不是呆闆的。

    這一段有一個精神,就是孔子對于為政,并不是墨守成規,不是落伍保守,而是注意文化曆史的發展,采用每個時代的一精一華而來的。

    為什麼要這樣呢? 我們這就要回轉來讀讀自己的曆史,(但不是大專高中的課本,那隻是認識了一點點曆史,至少要讀《綱鑒易知錄》。

    這本書現在大學裡拿來研究,我們感覺是一個笑話,在我們讀書的時候,是十二三歲時就讀了。

    老實說這些都還隻是中國史的大綱而已,所以大家可以買一本來當小說看,一天隻要讀三頁,三幾年下來,就有用處。

    )懂了曆史,在擔當重要大事的時候,就受用無窮。

    看了這些書,就知道每一個時代,都是根據前朝的演變發展而來的。

    其實國父的三民一主義,也是根據曆史演變而來的思想,這是大家很清楚的。

    因此,下面接着兩句就是: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論語》的編排,把這兩句話擺在這裡,正好作本文的小結論。

    從事政治、個人作人,都要以這兩句話作根據,随時随地要有深慮遠見,不要眼光短視,否則很快就會有憂患到來。

    小而言之,個人是如此,大而言之,國家的前途也是如此。

     英雄無奈是多情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這句話在上論中已經提到過,這裡又再提到。

    這是說明什麼呢?過去都說,孔子講這句話,是為了衛君而感慨的,因為衛靈公這個了不起的人,迷于一個美麗的妃子南子,所以他雖然尊重孔子,而不能接受孔子的意見。

    因此孔子對他感慨:&ldquo算了吧!我沒有看到世界上有人,好德如好色一樣!&rdquo這個話,如果我們到後面連起來讨論,發揮起來,會有很多很多曆史上的典故,可以說也包括現代史上的事故。

     古今中外所有的政治,沒有離開過女人,女人何曾妨害了政治!大體上都是從政的人,自己搞壞了事業,因此連帶拖累了女人,背上&ldquo禍水&rdquo的壞名。

    例如清代詩人吳梅村的名作《圓圓曲》,有關吳三桂與陳圓圓的名句,如&ldquo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

    &rdquo&ldquo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

    &rdquo真是話裡有話,說明女人不一定就是禍水,恐怕男人自成險山。

    我們仔細看孔子這一節話,他并沒有說女色不好,隻是人們沒有把好德的心思擺正,像好色那樣專心一緻追求到底而已。

    他也不過借題發揮聊當牢騷而已,他老人家何嘗不懂,人世間就是這麼回事,但是不要走偏路啊,了解之後既不必因此而憤慨,也不必要去學壞。

     上面這個&ldquo色&rdquo字的意義,在上論中已經分析得很清楚,現在不再重複。

    簡單的說,人類追求真理學問的決心,永遠是比不上對物欲的傾好。

     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

     大家最熟悉的人&mdash&mdash魯男子柳下惠&mdash&mdash他姓展,名獲,字禽,食邑于柳下,谥号惠,是魯國的大夫。

    其實像柳下惠這樣坐懷不亂的人,世界上也多的是,不過古人取其賢者為标榜。

    有唱反調的,像年輕人說,什麼柳下惠?那隻是性無能!或者說,那是陰陽人,沒有開刀。

    這類怪論可多啦!柳下惠的見色不動心,還隻是他私德的一面,他真的好處是俠義,是一個濟困扶危的人。

    孔子這裡是在罵臧文仲,就是上論中提到,那個養玳瑁的魯國大夫,說他是個不稱職的人,&ldquo竊位&rdquo就是俗語說&ldquo占住毛坑不拉屎&rdquo的人,在高官大位上,不曉得提拔青年,也不曉得提拔賢人,明知道柳下惠是個賢人,而沒有起用他。

     關于古人如何培養後進的事,我們在前面已經講過,現在再說宋代二王&mdash&mdash王旦、王曾的事迹作為參考。

    宋真宗時代,寇準與王旦同過事,但寇準常在真宗面前攻擊王旦,結果,都受王旦的包涵。

    後來寇準罷相,轉托别人求王旦,想要&ldquo使相&rdquo的位置。

    王旦大為驚愕說:國家将相的位置,哪裡可以随便要求?我不接受私人的請托。

    因此寇準對王旦不滿意。

    不久之後,寇準又發表中樞要職,内閣大員,叩見真宗的時候說:&ldquo非陛下知臣,安能至此。

    &rdquo真宗告訴他,他的職位,都是出于王旦的極力保薦。

    寇準才知道個中實情,非常慚愧。

    真宗也常說:&ldquo王旦善處大事,真宰相也&rdquo。

     王曾,比王旦是後進,但到宋仁宗時期,他也擔任首輔的職位了。

    有一度在王旦休假期間,王曾因政見不合,被罷官了。

    王旦知道了便說:&ldquo王君介然,他日德望勳業甚大,顧予不得見爾。

    &rdquo後來王曾在中央政府執政,平常很少說話,也不輕易說笑,任何人不敢向他私下求事。

    他提拔别人,也不使人知道。

    那時候,範仲淹還是後舉新進的人物。

    有一次範仲淹對他說:&ldquo明揚大類,宰相任也,公之盛德,獨少此爾。

    &rdquo就是說公開提拔起後起的人才,這是首相的當然責任。

    你什麼都很好,隻是不肯說明提拔了些什麼人,未免有點欠缺。

    王曾便對他說:&ldquo恩欲歸己,怨将誰歸耶?&rdquo這是說:若要使受提拔的人,私底下對我都是感恩圖報,那麼,那些沒有得到好處的人們的怨恨,又叫誰去承擔呢!所謂國家大臣,不能隻接受别人的歌功頌德,同時也有藏垢納污的容量容德才行。

    隻要多讀曆史,便可懂得其中的道理。

    我們有時處理一件事情,不需要考慮,曆史上前人的經驗,已經早有這些事例了,讀書的好處就在此。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于人,則遠怨矣! 這點很重要,也很難。

    躬就是反躬自問,自厚并不是對自己厚道,而是對自己要求嚴格;對于别人錯了的,責備人家時,不要像對自己那麼嚴肅。

    這樣處世作人,對長官也好,對同事也好,對部下也好,怨恨就少了。

    相反的,一個社會風氣,到了亂的時代,往往是對别人要求重,對自己要求輕;要求别人特别嚴格,原諒自己輕而易舉。

    所以孔孟之道,都是教我們反身而誠,責備人家要以寬厚存心,要求自己要以嚴格檢點。

     子曰:不曰&ldquo如之何,如之何&rdquo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這一段文字乍讀之下,有點莫名其妙,把幾個相同的句子堆在一起,因此青年讀了這個古文,便要打倒它。

    其實一點都不必打倒,翻成白話,就很容易了解。

    孔子說,一個不說&ldquo怎麼樣?怎麼樣?&rdquo的人,我真不曉得他該怎麼辦了。

    意思是,對任何事情,都不用腦筋,不曉得提問題。

    當一件事情來了,應該想到怎麼辦?去加以研究。

    若隻是糊裡糊塗的過,就真不曉得這樣的人該怎麼辦了。

    當然,如果完全照字面翻白話,這個白話也不能讀的。

    意思懂了以後,就知道孔子這幾句話是說一個人處理任何事情,都要有頭腦,要富有研究性。

    做科學家要提問題,哲學家要提問題,處理公文,拿到手上真正用心處理,也要&ldquo如之何?如之何?&rdquo究竟這個内容對不對?有沒有虛報?實在這樣嗎?尤其像執法的人,更要雞蛋裡挑骨頭,看有沒有冤枉的?有沒有放縱的?這幾句話就是這樣。

    文字很簡單,問題很深刻。

     精神失落的病态 子曰: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

    難矣哉! 社會到了亂的時候,就容易犯這個毛病。

    大家在一起,講起話來,沒什麼内容,無正事可談,談閑話,講些不相幹的話,沒有真正的人生觀,現今社會上這一類的人不少,娛樂場所更多了。

    大家如此,社會精神已經癱瘓,沒有文化精神了。

    可是更嚴重的是&ldquo好行小慧&rdquo,喜歡使用小聰明,厲害得很,目前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全世界到處都是&ldquo好行小慧&rdquo,盛行使用小聰明,孔子隻有搖頭了:&ldquo難矣哉!&rdquo歎口氣,到了這個樣子,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在明末清初,顧亭林就引用這兩句話批評明末的社會風氣,他說南方的知識分子&ldquo群居終日,言不及義。

    &rdquo北方的知識分子&ldquo飽食終日,無所用心。

    &rdquo現在的一般青年,進入社會之後,慢慢地就染上這個一習一性。

    不是無所用心,他們所用的心,就是孔子這句話&ldquo好行小慧&rdquo,使小聰明,沒有從大學問、大聰明上着眼。

    這是時代的悲哀,社會的病态。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這是對上面幾段話的引申。

    孔子說,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要重視自己人生的責任,注意義、禮、孫、信四個字。

    本質上要有義。

    這裡的義,一是孟子的觀念&mdash&mdash義者宜也,也就是适宜,合宜。

    二是傳統的仁義&mdash&mdash人格标準。

    三是指&ldquo詞章之學&rdquo、&ldquo記聞之學&rdquo之外的&ldquo義理之學&rdquo。

    現代所謂哲學的、科學的也是義理之學,都是探讨人生最高道理&mdash&mdash真理。

    &ldquo君子義以為質&rdquo的&ldquo義&rdquo,同時也就是義理的義,用它作為本質。

    表達在外面的行為是禮,有高度文化修養的行為。

    孫就是遜,态度上非常謙虛,不自滿,不驕傲。

    對人對事,處處有信,言而有信,自信而信人。

    具備了這四個條件,就是君子之行,也就是一個知識分子、合于一個模範人格的标準,絕不是&ldquo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rdquo可比。

    如果做不到這樣,專在小聰明上玩弄,那就完了。

     反求諸己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這句話的意義,《論語》中已多次提到。

    孔子教人的中心,都在這個思想,他說隻怕自己無能,沒有真才實學,不怕人家不了解自己。

    換句話說,隻要要求自己,充實自己。

     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這是一個大問題。

    司馬遷寫《史記》,在《伯夷列傳》中,特别引用孔子的這句話。

    孔子說,一個君子人,最大的毛病,是怕死了以後,曆史上無名,沒沒無聞,與草木同朽。

    但是曆史留名,談何容易?我們研究曆史哲學時,常問同學們,腦子裡能記得幾個皇帝的名字?一個人當了皇帝,就現實來說,那已經很夠了吧!死了以後,不必多久,連名字都被别人忘了,人生的價值又何在?曆代有那麼多宰相,民間又記得幾個?曆代有許多狀元,我們知道了幾個?而他們對于曆史、對于國家社會貢獻了什麼?老百姓知道的少數曆史人物,還是靠小說捧出來的,其他大多數的,有誰知道?所以,後世留名,談何容易!孔子、釋迦牟尼、耶稣留了名。

    在功業上的曆史人物,文天祥、嶽飛,也是少數;至于其他功業上的曆史人物,又有幾人知道?從這裡看人生,多渺小!在目前很短暫的一段當中去争名,上台去鏡頭上亮一下,有什麼用? 伊藤博文的話不錯,求名當求萬世名。

    人誰不好名?看好在哪裡。

    一個人真想求名,隻有一途&mdash&mdash對社會真有貢獻。

    要曆史留名實在太不容易,可是三代以後,未有不好名者,所以孔子說:&ldquo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rdquo但好名看什麼名。

    遺臭萬年也是名,但有什麼用?真的大名,要對曆史有貢獻,就太難了。

    求利之道也是一樣,幾十年來,看到那麼多朋友,發那樣大的财,最後怎樣?豈待下文分解。

    所以名利之道要看通的。

    真了解了人生,确定自己究竟走哪條路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就一生很平實,很本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過分的企求。

    一個真正的君子,都是要求自己,學問也好,一切事業也好,隻問自己,具備了多少?充實了多少?努力了多少?一切成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不要依賴别人,不要因人成事。

    在内省的修養方面,隻問自己應對人如何,而不要求别人對你如何。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一黨一。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這些都是講君子、知識分子的學問标準。

    要做到一個君子,必須矜而不争。

    &ldquo矜&rdquo是内心的傲,(驕傲是兩回事。

    前面說過,沒有真本事,看不起别人,是驕;有真本事而自視很高,是傲。

    )傲要傲在骨子裡,外面對人不必傲,内在有氣節,窮死餓死可以,絕不低頭,這是矜。

    &ldquo群&rdquo則是敬業樂群,彼此相處融洽,但不營私,不走營私的路,走的大公之路。

    對于人的觀察,不要聽了對方一句話說對了,就認為他統統對了;也不要因為對方某一點不好,而因此不聽他的好意見。

     上面這些話,都是以&ldquo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rdquo這句話為中心,而引申出來的。

     多為别人想一想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子貢問孔子,人生修養的道理能不能用一句話來概括?為人處世的道理不要說得那樣多,隻要有一個重點,終身都可以照此目标去做的,孔子就講出這個恕道。

    後世提到孔子教學的精神,每每說儒家忠恕之道。

    後人研究它所包括的内容,恕道就是推己及人,替自己想也替一人家想。

    拿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對任何事情要客觀,想到我所要的,他也是要的。

    有人對于一件事情的處理,常會有對人不痛快、不滿意的地方。

    說老實話,假如是自己去處理,不見得比對方好,問題在于我們人類的心理,有一個自然的要求,都是要求别人能夠很圓滿;要求朋友、部下或長官,都希望他沒有缺點,樣樣都好。

    但是不要忘了,對方也是一個人,既然是人就有缺點。

    再從心理學上研究,這樣希望别人好,是絕對的自私,因為所要求對方的圓滿無缺點,是以自己的看法和需要為基礎。

    我認為對方的不對處,實際上隻是因為違反了我的看法,根據自己的需要或行為産生的觀念,才會覺得對方是不對的。

    社會上都是如此要求别人,尤其是宗教圈子裡更嚴重,政治圈子裡也不外此例。

    一個基督教徒、或天主教徒、或佛教徒,對領一導一人&mdash&mdash牧師、神父或法師們的要求,都很嚴格。

    因為宗教徒忘記了領一導一人也是一個人,而認為牧師、神父、法師就是神。

    這個心理好不好?好。

    但是要求别人太高了。

    從這個例子,就可知恕道之難。

    後人解釋恕道,把這個恕字分開來,解作&ldquo如&rdquo&ldquo心&rdquo。

    就是合于我的心,我的心所要的,别人也要;我所想占的利益,别人也想占。

    我們分一點利益出來給别人,這就是恕;覺得别人不對,原諒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