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公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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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面的意思,當然不會為了生命的安全,而去做違背仁義的事了。

    這就關系到個人的修養以及生命價值的看法了。

     長安居大不易 講到這裡,孔子就提出在用的方面的一個問題。

     子貢問為仁。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居是邦也。

    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ldquo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rdquo這也是兩句名言,我們常常引用的,就是出自《論語》這個地方,孔子說的話。

    孔子告訴子貢,一個做手工或工藝的人,要想把工作完成,做得完善,應該先把工具準備好。

    那麼為仁是用什麼工具呢?住在這個國家,想對這個國家有所貢獻,必須結一交一上流社會,乃至政壇上的大員,政府的中堅;和這個國家社會上各種賢達的人,都要一交一成朋友。

    換句話說,就是要先了解這個國家的内情,有了良好的關系,然後才能得到有所貢獻的機會,完成仁的目的。

     我們看了這一段話,再從相反的角度看,曆史上多半把孔子描寫得像塑像那麼呆闆可怕,并不是一溫一、良、恭、儉、讓。

    如果照那個樣子,而今日孔子是我的老師,我一定對他遠離一點,怕跟他對面講話。

    那是我們的曆史在我們心理上,所塑造成一個下意識的形态。

     現在由這句話看起來,好像孔子很厲害,他曉得利用關系。

    他說,要到某一國家去,達到某一個目的,先要和這個國家的上流社會,政府首長的關系,都搞得非常好,同時把社會關系搞好,然後才可以有所作為,達到仁的境界。

    孔子這些地方,看起來是教人使用手段,多厲害!事實上任何人,任何時代,都是如此。

    但最重要的一點,這裡是為仁,目的是做到仁,在救人。

     最近大專學生中興起一股歪風,喜歡講謀略學,研究鬼谷子等學說。

    我常對他們說少缺德,把那些年輕人給鬼谷子迷住了幹什麼?對于謀略,應該學,不應該用。

    因為用謀略有如玩刀,玩得不好,一定傷害自己,隻有高度道德的人,高度智慧的人,才會善于利用。

    我們前面也曾引用過西方宗教革命家馬丁·路德說的:&ldquo不擇手段,完成最高道德。

    &rdquo但一般人往往把馬丁·路德的話,隻用了上半截,講究&ldquo不擇手段&rdquo,忘記了下面的&ldquo完成最高道德&rdquo。

    馬丁·路德是為了完成最高道德,所以起來宗教革命,推翻舊的宗教,興起新的宗教&mdash&mdash現在的基督教。

    而現在的人,隻講不擇手段,忘了要完成最高道德。

     這裡孔子是因為子貢問為仁,他才這樣告訴子貢,如果是别人問為仁,孔子就不會這樣講了。

    我們從曆史上看到,子貢的确做了很多事情,夠得上是一個大政治家、大外一交一家、大經濟家和工商業巨子,所以他這樣告訴子貢。

    換句話說,孔子本身周遊列國,見七十二位國君,也是這樣做的,像衛國的蘧伯玉等等都是他的朋友,但是他的運氣不好,始終上不了台,大家怕他。

    他如果不擇手段,則可以很輕易拿到政權,但是他講仁,始終守着最高的道德原則。

    他告訴子貢的,也是這樣。

    再看曆史上成名的,尤其唐代士大夫的風氣,那時盡管是考試取士,但不像清朝考功名的規定,而是要先靠有名氣的前輩栽培,就如韓愈的上書之類。

    有些人經常寫了文章,等在門口遞上去,一等到自己的文章被上面看中了之後,就起步了。

    像白居易在首都長安的時候,最初很落魄,詩文雖好,沒有出路&mdash&mdash沒有人保薦&mdash&mdash連考試都沒有辦法參加。

    後來白居易去看一位老前輩顧況,将自己的作品給他看,這位老前輩接見了白居易,先不看作品,問他:你住在長安啊?長安居大不易!這句有名的話,代表一個國家的首都,生活高,消費大,他對白居易講這話,包含有教訓意思。

    但看到白居易的&ldquo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rdquo這首詩,非常欣賞,認為這個年輕人,有資格住在長安。

    于是為白居易向中央保薦,參加了考試,然後一帆風順。

    再看李白上韓朝宗的信,都是年輕人靠前輩提拔的例子。

    所以在唐代以後,前輩專門提拔後輩,為國家取士。

     現在講到這種文化的精神,我們老一輩的人應該留意後輩青年,培養他們,提拔出來,等他們有了功業、學問和表現,自己坐在一邊,好像在欣賞自己灌溉出來的花,心滿意足,該多高興。

    這種情形,曆史上非常多,也充分表露自古以來我們老一輩文人的風範。

    這些史實都說明了孔子這裡告訴子貢的話,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如此。

     所以現在有許多留學生,自美國回來,大談其美國的政情,我常常叫他們少做土包子,我說你住在加州或别處,生活隻限于大學文化圈中,别說隻住了六年,就是住了六十年也沒有用。

    你要了解美國,你和華盛頓那些政治首要,是不是朋友?你知道這個時代張儀式的基辛格腦子裡,是要生雞,還是要生蛋?基辛格的影子都沒見過,和我一樣隻看到報紙上的照片,這樣就懂美國了嗎?等于外國人到我們中國來,晃蕩三年然後回去,就說懂了中國,但他知道我們今天在這裡做了些什麼?連影子都不知。

    所以真要懂天下事,要&ldquo事其大夫之賢者&rdquo。

    前幾年,我就和一位美國教授說,你們美國到處出了錢,幫助人家,又在到處挨罵,就因美國的議員們,都不是秀才,又不出門去懂天下事,不到東方來看,當然不懂天下事。

    有的來台灣看過,回去就不同了。

    這些秀才要出門才懂天下事的,就是這個道理。

    這幾句書我們引而伸之,擴而充之,大家一生受用無窮,就是任何一件事,不能孤陋寡聞,多一交一遊,多了解,處處都是學問。

     顔淵問為邦。

    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辂,服周之冕,樂則韶舞。

    放鄭聲,遠佞人。

    鄭聲一婬一,佞人殆。

     我們讀這段書,不要被文字把自己騙得死死的。

    漢儒搞訓诂學&mdash&mdash小學,尤其對四書五經的研究,對一個字的寫法、來源、涵義等等,寫上十多萬字,加以讨論研究,認為這是學問。

    在國家太平的時候,拿學位、拿功名的就是這些人,這樣讀書也真不容易。

    吳稚晖先生罵宋儒理學家&ldquo酸得連狗都不喜歡吃的&rdquo。

    例如什麼叫&ldquo為邦&rdquo?就是如何好好地建國。

    古書并不難讀,千萬不要被騙住了。

     夏曆與過年 孔子告訴顔回,國家政治要幹得好,就必須&ldquo行夏之時&rdquo。

    這個&ldquo時&rdquo,就是指的曆法。

    講到曆法,感慨很多了:現在我們所用的&ldquo夏曆&rdquo,就是在夏朝時候創立的曆法。

    在上古史上,中國的天文非常發達,這是中國文化中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世界科學史上也是很有名的。

    談到科學,天文是第一位,世界科學的發展,最早是先發展天文,如要了解天文,必先研究數學。

    恰恰這兩門科學,中國的天文發展得最早;數學也是最早發展的,尤其發展到像《易經》的數理哲學,實在是一精一深幽遠。

    可是到了我們這一代最慘了。

    我們中國的童子軍,參加世界童軍露營,到了晚上還不知道用星星辨方向,外國人覺得很驚愕。

    我們過去每一代都很注重曆法,隻要多看曆史上的史實便知道了。

    像清兵入關,明朝亡國了,很多人還是不投降,曆史上對這種行為,就叫作&ldquo不奉正朔&rdquo。

    什麼叫正朔?就是曆法為中心的朝代名号。

    曆代的皇帝,對曆法修整過很多次,到清朝康熙手裡,又經過大整理。

    這個康麻子皇帝實在了不起,他通西藏文,通梵文,而且還通西班牙文。

    總之,無學不窺,在那時他就先接受了西方的文化。

    利瑪窦以後的比利時人南懷仁來中國,康熙跟他學天文、學數學,幾乎沒有一門學問不會的。

    他十幾歲上台當皇帝,六十年的天下,奠定清朝三百年的基礎,頭腦之聰明,學問之淵博,無以複加。

    在這個地方,我們看到,創造一個事業,是要真學問的。

    康熙的學問真是了不起,到他手裡,中國的曆法,已經加入了西洋的觀念和方法,與中國的綜合起來,是很好的。

     我們中國的曆法,大家都喜歡用陰曆,過正月要拜年,就是夏曆的遺風。

    殷商的正月建醜&mdash&mdash以十二月作正月。

    周朝的正月建子,以十一月作正月。

    夏朝的正月建寅&mdash&mdash就是我們慣用的陰曆正月。

    中國人幾千年來都是過的陰曆年,這就是&ldquo夏之時&rdquo。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過的也是陰曆年,越南、韓國、緬甸、東南亞各國,統統是我們的文化,幾千年來他們都是過陰曆年。

     講到這裡非常感慨,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将來的曆史不知怎樣演變。

    我們推翻清朝,成立民國,實行過陽曆年以後,有人寫了一副對聯,傳說是湖南的名士葉德輝寫的,這副對聯說:&ldquo男女平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陰陽合曆,你過你的年,我過我的年。

    &rdquo講文化,牽涉到這些地方要注意,表面上看起來好像都是不相幹的地方,但往往關系到國家的命運,也是國家大事最重要的地方。

    這副對聯代表了這個時代,&ldquo你過你的年,我過我的年。

    &rdquo就看過年這件事,我們這個時代,幾十年來沒協調、合作,老百姓内心對這政策始終不能适應配合。

    不要說民心&mdash&mdash老百姓心理,關起門來講,我們今天在座的這些老古董,憑良心想一想,自己喜歡過陽曆年還是陰曆年?老實說,都喜歡過陰曆年。

    可是我們偏偏過兩個年,加上現代過聖誕節的風氣,等于過三個年,内心自己在過陰曆年,外在偏偏過一個陽曆年,這就代表這個時代,&ldquo你過你的年,我過我的年。

    &rdquo搞曆史文化,這些地方要特别注意。

     還有,到了夏天,為什麼要把時鐘撥快一個小時呢?隻要規定一下,夏天到了,提前一個小時辦公,早一個小時下班,早一小時熄燈,很簡單的事嘛。

    可是卻像小孩子一樣,在鐘面上撥快一個小時,就算對了,這是很奇怪的事。

    此風乃是美國來的。

    再研究美國是怎麼來的呢?原來是一個工廠的小孩子開始撥着玩,後來工人看到跟着起哄。

    美國文化沒有深厚的基礎,是喜歡鬧着玩的;結果美國玩,我們跟着當正經辦了。

    說是為了日光節約,實行夏令時間辦公,原來八點上班,十二點下班,改為七點上班,十一點下班,不就成了嗎?其實這些是小事情,但問題卻很大,往往很多大事,即是因為小的地方沒注意到,而使事情變得不成話。

    等于一棟房子,看見一個小洞,最初以為不重要,慢慢的,整棟房子,垮就垮在這個小洞上。

     這裡講&ldquo行夏之時&rdquo,現在我們究竟采用哪個曆法還是一個問題。

    如孔子的誕辰,訂為陽曆的九月二十八日等等,究竟對不對?通不通?都是問題。

    如果講中國文化,除非中國不強盛,永遠如此,我們沒有話講。

    如果中國強盛起來,非把它變過來不可。

    這并不是一個純粹的民族自尊觀念,這是一個文化問題。

    拿中國的土地、中國的曆史來比較,中國的文化的确具有世界性的标準。

    可是現在外國人把它抛棄了,不去說他,我們自己絕對不能抛棄,千萬要注意,不可自造悲劇。

    所以我們今天談到對自己國家文化的認識,怎樣去複興文化,非常感慨,問題很多,也很難。

    為自己的國家,為自己的民族,為下一代,都要注意了解這些問題,還是要多讀書。

    這是我們老祖宗,幾千年累積起來的智慧結晶。

     孔子主張要&ldquo行夏之時&rdquo,在孔子的研究,夏曆對中國這個民族,這個土地空間上,是最合理的曆法。

    合理在什麼地方?這個問題很深了,要研究天文學和《易經》的陰陽學。

    譬如《易經》裡的八卦,就是說明這個世界上時空的學問,包括了天文、地理、人事。

    有一個學生,到澳洲去做事,帶了一個中國羅盤去。

    到了澳洲,他寫信來問,這個中國文化的東西,到了南半球該怎麼用?我考慮了以後,告訴他反過來用。

    結果來信說,反過來用非常對。

    而我本身沒去過南半球親身經曆,後來再考慮,認為地球像西瓜一樣是圓的,雖然在南半球,南北的方向還是和中國一樣,所以寫信要他在國内一樣用。

    他回信說,根據實地經驗還是反過來用對。

    現在這個問題,暫時擱在這裡,沒有作最後的決定,不過我的結論,應該兩個方向都可以運用,看怎樣用而已。

    這以後有機會研究《易經》的時候再講。

    以上主要在說明我們的曆法是自夏朝來的,自夏禹以後一直到現在。

    夏曆為什麼又叫陰曆呢?因為每月的十五日,以月亮自東方出來時是圓的那一天作标準,月亮名太陰,所以叫陰曆。

    那麼我們的曆法,照不照太陽曆?事實上我們一樣,五天為一候,三候為一氣,六個候一節。

    一年十二個月,七十二個候,二十四個節氣。

    什麼節氣種什麼農作物,是固定的,這是用太陽曆法的規律。

    民間最普通的算命、看風水、選日子等等,也都是用太陽曆的法則。

    換句話說,我們幾千年的曆史,都是用陰陽合曆。

    所以說,幾千年前,我們的天文水準,就已經進步得很高了。

    但是這六七十年來,我們的大學裡有過天文系沒有?過去中大有過天文系。

    現在這麼多大學沒有一個天文系,在教育文化上講起來是非常遺憾的。

    過去有個高平子先生,還可以将西方的天文學與中國的天文學配合起來講,所以當時我告訴學生們趕快跟他學,再不跟他學,要絕傳了。

    無奈這些學生不成器,學了幾次以後,沒有這個科學頭腦,沒有學下去,前幾年高先生也過世了。

    我實在擔心中國文化會斷絕。

    現在不要說沒有天文系,有了天文系,又有誰能夠真正懂得中國自己的天文?中國天文有自己的一套系統。

    這都是講起文化來,很悲哀、很可憐的事情。

    我常說,國家民族的文化如果斷絕了,将會永無翻身的日子。

     時空問題 上面是孔子&ldquo行夏之時&rdquo這句話引發起來,對自己文化的感慨。

    孔子告訴顔回,第一要行夏朝的曆法,第二要乘殷之辂。

    這是說,過去一交一通并不發達,到了殷商的時候,一交一通慢慢發達。

    乘殷商之辂,就是要發展一交一通的意思。

     講到這個,就是中國文化的一交一通發展史,又要講到《易經》了。

    不但中國,人類文化開始,一條一江一,一座山,就阻礙了一交一通。

    慢慢發明用木頭渡過一江一,一江一的阻礙沒有了;後來幾千年發展下來,海洋的阻礙沒有了;到了航空事業發達以後,空間阻礙沒有了。

    現在接下來,幾十年以後,太空問題來了,外太空的問題來了。

    我們自己這個國家民族,一方面講科學,一方面我們對外太空的東西,還沒有基礎。

    将來外太空的政治問題,又是大問題。

    這就看見人類的悲哀,問題由小而大:由山川的阻礙,變成海洋的阻礙;海洋的阻礙克服了,有空間的阻礙;由空間的阻礙,外太空星際問題來了。

    這一方面的知識,我們還沒有。

    最近一個學生送來幾本太空問題的書,認為的确有外太空的世界,有人類、有生命,說得很有道理。

    不過,在世界科學領域,又有一派,是主張地球中心還有人類。

    其實,這些上天入地的雜學,中國古人早就讨論過了,隻是大家少研究而已。

    現在孔子就講,時間問題,天文用夏的曆法;空間問題,一交一通發展,要用殷商的車子;衣冠文物的完成,用周朝人文的文化;音樂則水準更高了,用虞舜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