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淵第十二

關燈
百姓貧窮了,則這個國家社會就難以維持了。

     知人易 自知難 子張問崇德、辨惑。

    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誠不以富,亦祇以異。

     這是一個大問題。

    既關系個人的修養(内聖),也關系到領一導一人的修養(外用)。

    &ldquo崇德&rdquo是個名詞,&ldquo辨惑&rdquo也是一個名詞。

    這兩個名詞的并用,是由《論語》開始的,後世成為儒家思想的專有名詞。

    子張問怎樣叫&ldquo崇德&rdquo?怎樣叫&ldquo辨惑&rdquo?崇德是個人的修養,現在新的名詞是&ldquo心理衛生&rdquo,就是薰陶、改善自己的思想,使自己的德性、慢慢崇高偉大起來。

    換句話說,就是要如何修養自己的人格。

    &ldquo辨惑&rdquo這惑包括了兩方面,一是懷疑、一是糊塗。

    一般人的人生,一輩子多半是糊塗,沒有思考,沒有辨别的能力。

    即使有,也搞不清楚。

    說有經曆,經曆包括範圍太廣,如要相信經曆,就先要辨一辨什麼是經曆?就要思考。

    所以辨惑就是真正的智慧,真正的見解。

    子張提出這兩個問題問孔子,孔子的答複說,使自己的人格升華,主要在心理修養。

    一為忠、一為信。

    &ldquo忠&rdquo的意義是直心直腸,心境很直,對人對事絕沒有歪曲。

    另一意義就是非常盡心,不論對自己或對别人,當國家大事也好,為個人私事也好,絕對盡我的心,盡我的力,乃至賠上自己的性命,都在所不惜。

    譬如對于思想的信仰絕對忠實,也就是&ldquo忠&rdquo。

    &ldquo信&rdquo,我們解釋過了,就是自信、信人。

    對自己要有自信。

    對人能夠厚道,因此人與人之間建立一個&ldquo言而有信&rdquo的關系。

    為了使自己的人格更見崇高,沒有别的方法,隻有&ldquo忠&rdquo&ldquo信&rdquo。

    &ldquo徙義&rdquo是應該做的事就去做。

    &ldquo義&rdquo者宜也,合情合理應做的去做,就是徙義。

     下面問題來了:譬如領一導一人對部下,或者丈夫對太太,都容易犯一個毛病。

    尤其是當領一導一人的,對張三非常喜愛欣賞,一步一步提拔上來,對他非常好,等到有一天恨他的時候,想辦法硬要把他殺掉。

    男女之間也有這種情形,在愛他的時候,他罵你都覺得對,還說打是親罵是愛,感到非常舒服。

    當不愛的時候,他對你好,你反而覺得厭惡,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這就是&ldquo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rdquo愛之欲其生的事很多,漢文帝是曆史上一個了不起的皇帝,他也有偏愛。

    一鄧一通是侍候他,管理私事的,漢文帝很喜歡他。

    當時有一個叫許負的女人很會看相,她為一鄧一通看相,說一鄧一通将來要餓死。

    這句話傳給漢文帝聽到了,就把四川的銅山賜給一鄧一通,并準他鑄錢(自己印鈔票)。

    但一鄧一通最後還是餓死的。

    這就是漢文帝對一鄧一通愛之欲其生。

    當愛的時候,什麼都是對的,人人都容易犯這個毛病,尤其領一導一人要特别注意。

    孔子說:&ldquo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rdquo這兩個絕對矛盾的心理,人們經常會有,這是人類最大的心理毛病。

    我們看這兩句書,匆匆一眼過去,文字上的意義很容易懂。

    但詳細研究起來,就大有問題。

    所以我們作人處理事情,要真正做到明白,不受别人的蒙蔽并不難,最難的是不要受自己的蒙蔽。

    所以創任何事業,最怕的是自己的毛病;以現在的話來說,不要受自己的蒙蔽,頭腦要絕對清楚,這就是&ldquo辨惑&rdquo。

    譬如有人說&ldquo我客觀的說一句&rdquo,我說對不起,我們搞哲學的沒有這一套,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客觀,你這一句話就是主觀的,因為你說&ldquo我&rdquo,那有絕對的客觀?這就要自己有智慧才看清楚。

    這些地方,不管道德上的修養,行政上的領導,都要特别注意。

    &ldquo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rdquo是人類最大的缺點,最大的愚蠢。

     下面這兩句話&ldquo誠不以富,亦祇以異。

    &rdquo宋朝的大儒們研究,認為古代是竹簡,擺來擺去把位置擺錯了,應該擺在十六篇&ldquo齊景公有馬千驷&rdquo之上,因為這兩句話是《詩經·小雅》&ldquo我行其野&rdquo中的句子。

    他們解釋這兩句話的意思是&ldquo這不是富有,不過和富有也差不多了。

    &rdquo放在這裡不倫不類。

     現在我們的看法,宋儒說擺錯了位置也對。

    假如說并沒有擺錯,也有道理。

    因為&ldquo富&rdquo不限于财物的富有,道德學問的修養是無形、無價的财富。

    所以&ldquo誠不以富,亦祇以異。

    &rdquo等于說,雖不是有形的富有,其實是真正的富有。

    因為你擁有崇高的人格修養和自己内心的安詳,這正是極富有的大業。

    不過,不同于财物的富有而已。

     相對的人為政治 下面跟着是齊景公問的: 齊景公問政于孔子。

    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這就是中國政治哲學了,從古中國的政治哲學是建立在倫常文化的基礎上。

    就是孔子所講的&ldquo君君、臣臣、父父、子子&rdquo這四點。

    現代的青年看起來,會認為這種書落後到極點,實在應該燒掉。

    如果我們真了解了,就覺得非常深刻,非常有味道。

    這八個字上面的君臣父子四字是名詞,下面的君臣父子四字是借用來作動詞。

    &ldquo君君&rdquo就是說領一導一人作到自己真正是一個領一導一人,領一導一人有領一導一人的道德。

    (就這&ldquo君君&rdquo兩個字,就可以寫一部叫&ldquo領一導一人的道德修養及其哲學&rdquo的大書,或者作為政治系或哲學系同學寫博士論文的題目。

    )君是君,領一導一人就是一個領一導一人。

    臣是臣,作幹部的有幹部的立場,規規矩矩是個好幹部,好的宰相,好的輔助人。

    這個話連起來講,如果君不君,領一導一人不是一個領一導一人,違反了領一導一人應有的道德,這時臣也不臣了。

    &ldquo父父、子子。

    &rdquo做父親的是一個父親,如果父親作得不合一個父親的标準,但是卻要兒女孝順,盡兒女的本分,怎麼可能呢?所以父母是父母,子女就是子女,這才是所謂的父慈子孝。

    也就是《易經》上回複的道理。

    古代的文字很簡略,但包括的意義很多。

    孔子答複了這一點,齊景公非常聰明,他說,好,我懂了。

    一個領一導一人自己不站在領一導一人的本位,越出範圍,那麼臣也不臣;一個家庭中,父母不像父母,兒女就不像兒女。

    如果一個國家,政治、社會的風氣到了這個程度的話,國家的财富雖充足,我也用不到了,一定要失敗的。

    這一點就是中國政治哲學的中心思想。

     有人說,民一主社會沒有這個&ldquo君&rdquo,我們研究過三民一主義&mdash&mdash國父思想,關于這個問題都講過,不用再講了,是一樣的道理。

    過去是一人領導萬人,現在是萬人領導所有的人。

    &ldquo民一主&rdquo政體下每個人都是&ldquo君&rdquo。

    所以我對一個美國朋友,談到美國的情形,我說中國的民一主思想和美國的兩樣。

    中國過去是帝王制度,沒有民一主自一由的口号。

    而美國壞就壞在&ldquo民一主&rdquo上,現在&ldquo美國式&rdquo的民一主政治很成問題。

    國際上美國到處去幫忙,而沒有一個受到幫忙的國家感謝美國,問題就在&ldquo美國式&rdquo的民一主。

    我們過去的政治思想,盡管是君主制度,據我的研究,中國曆史政治的精神,是以民一主為基礎,君主是一個執行的型态。

    現在&ldquo美國式&rdquo的民一主,老實說是以君主獨一裁為基礎,而以民一主為型态。

    美國是什麼民一主?所有的領一導一人,乃至于總統,後面都有老闆的。

    他們被操縱于資本家手中,說穿了,美國的民一主就是這樣。

    我們過去的君主,是真正的民一主精神。

    譬如在明末崇祯時期,駱養性任大金吾之職。

    所謂大金吾是沿用漢朝的官名,近似于現代的首都衛戍司令,清朝的九門提督,權很大。

    當時熊魚山、姜如農兩位言官&mdash&mdash近似現代的監察委員,在曆史上稱作言官。

    皇帝在政治上的錯誤,言官都要提出來指摘的,這是中國過去監察禦史的精神。

    縱然是皇帝錯了,他照樣提出來,錯了就是錯了。

    這兩位禦史很了不起,當時對皇帝有所批評。

    朝中的太監權臣,因為一黨一派的關系,把他們關在刑部大牢&mdash&mdash清朝所謂天牢裡。

    到了半夜裡,皇帝親筆下了一個條子,命令大金吾連夜把這兩個監察禦史提出去殺掉。

    這位大金吾接到了皇帝這個條子,并不執行,坐下來寫一篇奏章。

    大意說天下言官犯了罪,如果要殺他,因為他是代表全國老百姓講話的,所以應該明告天下,公布他的罪狀,使全國老百姓都知道,然後再規定時間殺他。

    現在憑你這張條子,而且偷偷摸摸地半夜裡叫小太監送來,要我夜裡去殺他,我是不敢執行的。

    換言之,無形中是說皇帝沒有經過行政程序,是錯誤的,不可以這樣做的。

    第二天他就把皇帝下的條子同奏本,一并送給皇帝,結果皇帝看了他的奏本反而笑了,這件事也就算了,這兩個人命也保住了。

    (至于駱養性的晚節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在此不加讨論。

    ) 事實上中國曆史上并不止這一件事,類似的事件很多。

    不過現在我們讀的曆史太少了,隻靠學校的曆史課本、中國史大綱,就認為懂了中國曆史。

    我覺得很好玩。

    中國曆史中有很多寶貴的東西,可惜一般人都沒有好好注意它。

    尤其說到政治哲學,還是我們中國文化中儒家、道家的這許多原則是對的。

    為政到底在人,并不一定在法。

    立法、制度固然重要,但執法的還是在人,立法的也是人,所以還是人政重要。

     能平不平的子路 下面是對于政治、立身處世、作人做事有關的個人修養: 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子路無宿諾。

     在尺牍中常常可以看到&ldquo片言折獄&rdquo這句話。

    &ldquo片言&rdquo的來源,就是出自《論語》中孔子的這句話。

    現代語就是&ldquo一句話&rdquo的意思。

    &ldquo獄&rdquo就是打官司。

    孔子說,要講一句話,就可以把人家的糾紛解決了,隻有子路做得到。

    那麼子路是很懂法律,大概是個大律師了,但律師并不能片言折獄。

    這裡就值得研究了。

    我們讀遍了四書和傳記,所提到的子路,并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可是孔子的确說他片言可以折獄的。

    就前面所提到的子路,簡直像張飛一樣,一個粗暴得很的人,既不是大政治家,又不是搞司法的,孔子怎麼說他可以片言折獄呢?這就是子路有俠義精神。

     最近看到一部描寫清代末期的一個聞人的小說,過去我們也知道這個人就有片言折獄的味道。

    他沒有讀什麼書,是錢莊的學徒出身,他把替錢莊收來一筆呆帳的五百兩銀子,幫助一個茶館中萍水相逢,落魄的候補道上京補缺,而他本人卻因此被錢莊開除,可是後來這兩個人聯合起來,東南半壁的金融,都受他們的影響。

    後來太平天國舉事,他還支持當時的清政府,認為太平天國絕對不會成功的。

    淮軍的軍饷及許多經費,都向他借。

    這個人講義氣,頭腦好,有辦法,真是&ldquo片言折獄&rdquo的人才。

     所以孔子提出來,一句話可以替一人解決問題的,隻有子路做得到。

    在我個人的人生經驗,也覺得的确像子路這種個性的人才做得到。

    正如某些問題找讀書人來解決,也許一年也解決不了,找這些有俠義精神的朋友一來,三言兩語,把一切咎責替一人挑起,來代人道歉賠禮,幾句話就把問題解決了。

    下面說子路做得到的理由,是&ldquo子路無宿諾&rdquo,這就是俠義的精神,他今天答應了事情,說話算話,絕對辦了結,不會擱在那裡不辦的。

    過去這一類的人蠻多的,但在最近二十年來則少得很,這樣的人,往往使人敬佩,信任得過。

    一個人要做到任何朋友都信任他,很不容易。

    這不能用手段,要絕對的真誠,絕對的信實,子路有這個精神,所以可以片言折獄。

     理難清 由片言折獄,就談到彼此意見的相争了。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

    必也,使無訟乎! 原告被告兩方的打官司,這是法律上的常事,是普通的訟事。

    兩方朋友有問題,聽雙方争執的意見,這也是訟事。

    我發現假使去做法官将無法下裁決,因為我聽甲方說的覺得很有道理,聽乙方說的覺得也很有道理,所以我常常引用孔子&ldquo聽訟,吾猶人也。

    &rdquo這句話。

    聽誰的話,就&ldquo吾猶人也&rdquo,變成了誰,很難嚴格的說誰對誰不對。

     在禅宗裡有這樣一個笑話:一個老和尚,有三個徒弟,有天老和尚叫他們來報告心得。

    首先老和尚聽了大徒弟的報告說你的對。

    二徒弟的報告,剛和大徒弟說的相反,老和尚聽了說你的也對。

    最小的徒弟感到奇怪,就問老和尚,大師兄這樣說,你說對,二師兄那樣說,你也說對,究竟誰的對呢?老和尚對小徒弟說,你的更對。

     佛家從形而上的觀點泯除是非。

    天下沒有絕對的是與非,是根據時間、空間而斷定的。

    儒家則從形而下着手,有是非,主張要明辨是非。

    至于道家,則認為要調和是非。

    這是三家文化着眼點不同,各有千秋,各有不同的用處。

    所以絕對的是非在哪裡呢? 孔子說:&ldquo聽訟,吾猶人也。

    &rdquo這句話要注意了,真正的意思是不要有主觀,聽原告的話時,自己就站在原告的立場。

    聽被告的話時,自己就站在被告的立場。

    以現在哲學的觀念,這才是絕對的客觀。

    然後再來判斷是非。

    但是我們往往最容易犯的錯誤,是自己先有成見,所以要為任何一個人設身處地。

    &ldquo必也,使無訟乎!&rdquo為什麼要做到那麼客觀,因為我們判斷是非的人,最主要的目的,是使大家沒有紛争,都能心氣平和,心安理得,合理的得到解決。

     在我國描述清官的小說中,如包公案、彭公案、施公案等等,對訴訟,都脫離不了微服私訪。

    當然曆史上這些人是否确有其人,其政績如何?這是另一個話題,暫且擱置。

    但這一私訪的觀念對我們的影響很大,甚至在民國初年還有這樣的現象。

    我們要知道,地方上的惡勢力,中外古今都無法完全消滅。

    不要以為私訪可以得知真正的内情,有人就布置好圈套,使私訪者正好掉在這個奸謀圈套裡。

    上論中說過:&ldquo齊之以刑,民免而無一恥。

    &rdquo也就是這道理。

     完美之不易 子張問政。

    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子曰: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子曰:君子成一人之美,不成一人之惡。

    小人反是。

     子張問個人去從政,擔任公家的職務,要具備一些什麼條件?孔子說:&ldquo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rdquo這八個字表面上看起來很容易,但認真的想還真不容易。

    對自己的職務絕對誠敬而不厭倦,這是很成問題的。

    許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工作服務态度差的人,有人說是因為待遇不好,所以工作情緒不好。

    這也不見得,有的地方,登報征求人才,隻有一千五百元月薪的待遇,而應征的達六百多人,其中還有的是大學研究所畢業的。

    可見并不完全是待遇問題,而是教養的問題。

    學問、學位和職業三個東西分不開,尤其從政,要&ldquo居之無倦&rdquo,全部一精一力放進去,如果厭倦,換個工作好了,這是從政的精神。

    但是我們看到許多人服務态度不好,都是由于對職業的厭倦。

    老古話說的&ldquo做一行,怨一行。

    &rdquo如果做一個心理測驗,到底做哪一行不厭倦?大概沒有這一行。

    就是拿錢吃飯不做事,該是舒服了,久了也會厭倦。

    還有&ldquo行之以忠&rdquo,從政則一切盡心盡力,為國家、一團一體、職務盡心盡力而忘記了自己,是很不容易的,怎樣才能做到這八個字的精神?還是要學問,還是要修養。

     所以下面孔子說:&ldquo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rdquo要靠學問,這又牽涉到文與質的問題。

    學問精通了的人可以做到;絕對沒有知識的人,普通的人,本質很好的人也做得到。

    最怕是半吊子。

    所以要&ldquo博學于文,約之以禮。

    &rdquo一切淵博以後,選定一點;這也是現在專家教育的精神,先求淵博,以後再求專一。

    作人的道理,也是一樣,一切通透了,然後選擇人生專一的道路,這樣大概差不多,不至于離經叛道了。

     下面再說到個人的修養:&ldquo君子成一人之美,不成一人之惡;小人反是。

    &rdquo一個君子人,看到朋友、同事以及任何的好事,都願意幫助他完成,壞事則要設法阻難使他無法完成。

    從政、作人都一樣要做到這個程度。

    而小人卻正好相反,就喜歡幫忙人家做壞事。

     再引申來講&ldquo君子成一人之美,不成一人之惡;小人反是。

    &rdquo這句話。

    我們把&ldquo成一人之美&rdquo這句話,用成了口頭語,例如替一人家做媒,就常說&ldquo君子成一人之美&rdquo,但是這句話是不負責任的。

    因為男女雙方談戀愛,已經成熟了,不過到時候在結婚證書上,幫忙蓋一個圖章而已,這就美其名為&ldquo成一人之美&rdquo。

    而事實上這又究竟算不算&ldquo成一人之美&rdquo?有時候很難斷定。

    像我曾經為學生證過幾次婚,結果很圓滿的不多。

    所以後來有人請我證婚,我說還是不要找我,因為我的福氣不好。

    以前老規矩結婚,沒有證婚人,而要請有福氣、子孫多的老夫婦為新人鋪床,以沾福氣。

    現在不鋪床,請人證婚,所以我說最好請有福氣的人。

    當然這是笑話,真正的道理,是&ldquo成一人之美&rdquo的&ldquo美&rdquo,到底什麼是美? 講到這裡,我們就聯想到西方文化進來以後,大家喜歡用的&ldquo真、善、美&rdquo。

    這三個字不過是西方文化特别注意,特别提出的,并不是中國文化沒有。

    但在學哲學的人的觀念,對世界上究竟哪件事是真的或假的?善的或惡的?美的或醜的?沒有辦法下定論。

    因為有許多人行為、觀念、道德,善惡标準,是由于時間、空間不同而有區别的,例如到了西藏,與人見了面,要伸出舌頭來,還要發出&ldquo哧!哧!&rdquo的聲音,形态并不美觀,算是行禮,這就是善嗎?又如在印度遇見人,最高的禮貌是在地上打個滾,這就是善嗎?可是在那裡又非這樣不行。

    這些還是表面的事情。

    所以真正的善惡,在哲學的範圍,是很難說的。

    我們在路上看見一個人很痛苦,在作人的道理一定要去救他。

    但常常會在救了人以後,而後悔是做了一件壞事,因為所救的竟是一個壞人。

    不救他反而幹脆,以後少些人受害,而他自己也可少做幾件壞事。

    可是救活了這壞人以後,對于社會的後果,反而不堪設想。

    這在我們個人一生的行為中,就有很多這類的經驗。

    因此對于善或惡,在哲學範圍中,沒有辦法下一個嚴格的定論。

    美與醜也是一樣,男女之間,熱戀的時候,在别人看起來蠻醜的人,而他們覺得對方很美。

    有人認為最醜的,而其他的人會認為是最美的。

    也有的人,太太很漂亮,感情鬧得不好,而在外面一交一上一個大家都認為很醜的女朋友。

    所以美與醜,都是主觀的,唯心的,沒有标準。

    這如鄉下人的話&ldquo臭豬頭自有爛鼻子的菩薩要吃。

    &rdquo這句話的意義實在很深長了。

     美醜既然沒有标準,怎樣才是&ldquo成一人之美&rdquo就更難說了。

    下面說&ldquo不成一人之惡&rdquo是反面的說法。

    做好事,本來是很難的,像幫助孤兒,就有一位老朋友警告我,不能随便辦孤兒院。

    第一,如經濟不充足,收容了一百人,到一百零一人時,還是沒有辦法。

    最好是不出名,不挂招牌,而想辦法将孤兒分散給人領養,或送去當學徒、進夜校。

    這樣才踏實,較完美。

    我也曾經訪問過孤兒院出身的孤兒,一百人中,九十五人是對孤兒院抱怨的。

    另一方面訪問從事孤兒院工作的人,更是滿腔的怨言。

    雙方都會埋怨,到底錯又在誰呢?所以做一件善事,想&ldquo成一人之美&rdquo是很難做到的。

    因為進孤兒院的孩子,心理容易不健全。

    自己感到是一個孤兒,别人的善意,他也會懷疑的。

    等于對後娘一樣,後娘好,他認為是手段,後娘不好,他認為後娘不是親娘。

    後娘難做也就在此,因此,有些孤兒院的工作,等于是失敗的。

    由此看來,孤兒出身的人,最後必然走上兩條路,一條是對窮苦孤兒非常同情,一生都做好事。

    另一條路是相反的,對社會仇恨。

    他的想法是認為自己困難時,沒有人來相助,現在為什麼要對别人好?養老院也如此,不容易辦得好。

    主事人難于做到像上面說的&ldquo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rdquo最後成了形式化。

    因此&ldquo君子成一人之美&rdquo這句話,我們不能随便引用。

    這美是善的美,不助别人的壞。

    可是這兩句話反面意思的錯誤,我們經常會犯。

    往往自認為做了好事,結果成了壞事,無形中的犯了很多錯。

    最初的動機蠻好,為&ldquo成一人之美&rdquo,事情的結果卻不好,變成了&ldquo成一人之惡&rdquo。

    所以成一人之美的道理易懂,但身體力行起來,就非常困難。

     上不正 下便歪 季康子問政于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

    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這個話大家都很熟,這是我們中國人對&ldquo政&rdquo這個名稱的解釋。

    政就是&ldquo正&rdquo,所謂政治的道理,就是領導社會走上一個正道。

    剛才我們講到真、善、美的哲學觀點,現在引用哲學觀點來說,什麼叫正?什麼叫邪?也很難講。

    這就牽涉到人生的道德行為觀念,以及社會的、曆史的道德觀念等等,都受時間、空間的影響,而改變了觀念的标準。

    以前的社會型态并不适于現在的社會型态,過去曆史的标準,并不一定完全可以适用于現在。

    所以怎樣才算是正或邪,也是對某一時間、某一地區而言。

    但無論如何,政治的原則,就是&ldquo正己而正人&rdquo,自己先求得端正,然後方可正人,譬如一個教育家、宗教家,以感化的教育,轉移社會風氣,也可以說是&ldquo政者正也&rdquo的一個範例。

    帥之以正,這是孔子的定義,也是千古以來中國政治思想的一個名言。

    季康子是一個當權的人,所以孔子對他說&ldquo子帥以正,孰敢不正?&rdquo隻要你領一導一人自己做得正,下面的風氣就自然正了,這是偏重于為政,偏重于領導而言的。

     季康子患盜,問于孔子。

    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