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仁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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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長處在簡樸的環境中。

    所以人的學問修養,到了仁的境界,才能像孔子最得意的學生顔回一樣;一箪食,一瓢飲,可以不改其樂,不失其節。

    換句話說,不能安處困境,也不能長處于樂境。

    沒有真正修養的人,不但失意忘形,得意也會忘形。

    到了功名富貴快樂的時候忘形了,這就是沒有仁,沒有中心思想。

    假如到了貧窮困苦的環境就忘了形,也是沒有真正達到仁的境界。

    安貧樂道與富貴不一婬一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所以說:&ldquo知者利仁&rdquo。

    如真有智慧、修養到達仁的境界,無論處于貧富之際,得意失意之間,就都會樂天知命,安之若素的。

     照臨萬類的仁道 所謂&ldquo仁者安仁&rdquo相當于仁的體,&ldquo知者利仁&rdquo相當于仁的用。

    我們研究孔子學說,他的主要精神是&ldquo仁&rdquo。

    對于仁的道理,我們最好不要拿自己的意見來作注解,要把有體有用的道理把握住。

    前面提到唐代韓愈拿自己的意見作了注解,說&ldquo博愛之謂仁&rdquo。

    我們現在不用自己的意見作注解,拿接近孔子的,或拿孔子本身的意見作注解。

    孔子對于仁的注解全部都在《裡仁》這一篇中,本篇裡都是談&ldquo仁”談它的用,比談它的體來得多,正如孔子在《易·系傳》中所說的:&ldquo顯諸仁,藏諸用。

    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rdquo 再其次,我們可以從《孟子》的資料中找到一些有關仁的界說,現在我們看《孟子》最後一篇《盡心》章的上章裡所提到:&ldquo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

    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

    其生色也,睟然見于面,盎于背,施于四體,四體不言而喻。

    &rdquo這幾句話,上面講到&ldquo根于心&rdquo是講體,以下是講用,這是很明顯的。

    所以我們作學問的辦法,最好以經注經,以他本身的學說,或者本人的思想來注解經典,是比較可靠的事。

    然後,把古人的學說消化以後,再吐出來,就是你自己的學問。

    有些人作學問,對古人的東西沒有吃進去,即使吃進去,也消化不了,然後東拉西扯,拼湊一番,這方法是不能采用的。

    我們要真的吃下去,經過一番消化,再吐出來,才是真學問。

    正如雪峰禅師所謂:&ldquo語語從胸襟中流出,蓋天蓋地。

    &rdquo 現在我們繼續看下去。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這是仁的體用并講。

    孔子說真正有&ldquo仁&rdquo的修養的人,真能喜愛别人,也真能夠讨厭别人。

    &ldquo好&rdquo就是愛好的&ldquo好&rdquo。

    &ldquo惡&rdquo字讀去聲,照現在的國語讀法是讀作第四聲,就是厭惡的意思。

    我們讀曆史,有&ldquo善善惡惡&rdquo的話,上面的&ldquo惡&rdquo是厭惡,可惡的惡;下面是惡的本字,很壞的意思。

    過去的古文以及許多奏議中,有&ldquo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rdquo的話,等于說喜歡這個有才幹的部下,但又不能提拔他、獎勵他;讨厭那個壞的部下,而又不能去掉他。

     這裡孔子說有&ldquo仁&rdquo的修養的人,是真能夠愛人,也真能夠讨厭人。

    但孔子的話,假如說到這裡停住了,像宋儒一樣把它圈斷了,那麼我們研究起來,對孔子思想的&ldquo仁&rdquo還是無法有清晰的認識。

    現在我們把下面一句: 子曰:苟志于仁矣,無惡也。

     與上面的話連接起來就懂了。

    他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一個人真有了仁的修養,就不會特别讨厭别人了,好比一個大宗教的教主,對好人固然要去愛他,對壞人也要設法改變他、感化他,最好也使他進天堂,這樣才算對。

    所以說一個真正有志于仁的人,看天下沒有一個人是可惡的,對好的愛護他,對壞的也要憐憫他、慈悲他、感化他。

     下面講仁的重要: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

    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

    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這是儒家仁的修養,一個人要在心地上下功夫。

    剛才我們提到《孟子·盡心》篇,就是講研究孔子&ldquo仁&rdquo的學問,我們應該讀讀《孟子·盡心》上下兩篇,對于仁的涵義會有更深切的領會的。

     孔子說,富與貴,每個人都喜歡,都希望有富貴功名,有前途,做事得意,有好的職位,但如果不是正規得來則不要。

    相反的,貧與賤,是人人讨厭的,即使一個有仁道修養的人,對貧賤仍舊不喜歡的。

    可是要以正規的方法上進,慢慢脫離貧賤,而不應該走歪路。

    接着他講:&ldquo君子去仁,惡乎成名?&rdquo他說一個人去了&ldquo仁&rdquo字,就沒有中心思想。

    即使其他方面有成就,如文學高的,不過是一個才子風一流而已,知識淵博的不過是一個才人而已。

    所以君子沒有&ldquo仁&rdquo這個境界,就沒有中心思想,既沒有中心思想,靠什麼成名呢?所以做學問的人,&ldquo無終食之間違仁&rdquo,就是說沒有在一頓飯那樣短的時間違背了仁的境界。

    &ldquo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rdquo造就是創造、作為,次就是這個情況。

    這句話是說任何事業的成功都靠仁;倒楣的時候不頹喪,不感覺到環境的壓迫,也靠這&ldquo仁&rdquo的修養而安然處之。

    換句話說,得意的時候,要依仗仁而成功,失敗了,也要依靠&ldquo仁&rdquo而安穩。

     兼收并蓄見仁心 因此他說明達到仁的修養: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

    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他說我沒有看過一個真正喜歡仁的人,讨厭那個不仁的人,看不起那個不仁的人。

    拿我們現在的觀念來看,他是說我沒有看到一個真正愛好道德的人,讨厭一個不道德的人。

    為什麼呢?一個愛好&ldquo仁&rdquo道而有道德的人,當然他的修養幾乎無人可以比拟,實在很難得;可是,他如果讨厭不仁的人,看不起不仁的人,那麼他還不能說是個仁者。

    但有些人的看法,就不一樣了,宋儒的解釋,認為愛好道德的人,讨厭、看不起不道德的人,就是仁的境界。

    這樣一來,宋代以後的儒家,意見紛争,越來越多。

    我們看《論語》的原文,并不是這樣解釋。

    因為接着下面就說:&ldquo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rdquo,意思是說,一個仁者,看到一個不仁者,應該是同情他、憐憫他,想辦法怎樣把他改變過來,這是真正仁者的用心。

    我們講道德,别人不講道德,我們就非常讨厭他,那麼我們是同樣以&ldquo不仁&rdquo的心理對付人家,我們這個仁還是不究竟。

    所以孔子說:&ldquo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rdquo這是孔子講的忠恕之道,推己及人的寫照。

    我覺得冷了,想到别人也怕冷,要别人快去加衣服;想到自己,就聯想到别人。

    假如我自己仁,看到别人不仁就讨厭,那我也是不仁。

     下面跟着是講&ldquo仁&rdquo的用:&ldquo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rdquo這是他假設的話。

    他是說,仁是很難的修養,人本來有愛人之心。

    我們觀察一個幼兒,同情人家的時候特别多,後來漸漸長大了,心裡的厭惡也越大,仁心就不能夠發揮。

    所以他說仁是人人可以做到的,但幾乎沒有人能在一天當中,用心、處世,完全合于仁道。

    假使有,他仁的修養必然很高超。

    隻要立志,沒有說因力量小而達不到仁的境界。

    但是他又補充一句,也許有力量不足而達不到的,但我從來沒有看到這種情形。

     這篇從開頭的一節,到這裡為止,都是講仁的體與用。

    所謂體是内心的修養,如何做到仁、愛人;仁的用,有推己及人的精神,心胸寬大,包容萬象,能夠感化他人,這是仁的用。

     講了仁的體用之後,下面引申講仁的修養方法: 子曰:人之過也,各于其一黨一,觀過,斯知仁矣。

     孔子說人的毛病,各于其一黨一。

    這個&ldquo一黨一&rdquo不要以現代的觀念來解釋為政一黨一之&ldquo一黨一&rdquo。

    古人所講的一黨一是鄉一黨一,包括了朋友在内。

    儒家思想,時常用到這個鄉一黨一的觀念。

    古代宗法社會的鄉一黨一,就是現代社會的人際關系。

    一交一朋友等社會人際的關系對一個人影響很大。

    孔子說一個人會有過錯,往往都是社會關系的因果。

    我們在社會關系中看到一個人的過錯,譬如某人作人的态度非常壞,而我們看得清楚,那麼自己就要反省,自己是不是有同樣的過錯,假如有,就改過來,假如沒有,就更加勉勵。

    所以看看人家的過錯,可以引發仁的修養。

     了知生死不相關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個&ldquo道&rdquo就有兩個研究了。

    前面曾提到過,在《述而》裡頭,孔子真正的學問精神是講&ldquo仁&rdquo,他的根基則在于&ldquo道&rdquo。

    所謂:&ldquo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遊于藝。

    &rdquo這是孔門學問的四大原則。

    那麼這個&ldquo道&rdquo是什麼道?這是很難講得清楚的問題。

    現在這個問題來了,我們前面稍微提過,研究上古時代的&ldquo道&rdquo字與&ldquo天&rdquo字,都有幾個意思。

    同樣是個道字,用處不同,有時&ldquo道&rdquo是代表形而上的所謂本體,就是先有雞、先有蛋的問題;也是指人生宇宙萬有最初的那個本體。

    老子說:&ldquo道可道,非常道。

    &rdquo第一個道是指那個本體。

    &ldquo可道&rdquo說可以用一個方法,一個原則把它假設說明。

    &ldquo非常道&rdquo,但畢竟不是平常的假設可以表達得出。

    就在這兩句話中,三個同樣的道字,意義都不同。

    中國文字有假借用的,碰到這些問題就很讨厭。

    例如&ldquo道&rdquo有時表示形而上的本體,有時候表示形而下的法則、原則、守則,如治道。

    又如《孫子兵法》說:&ldquo兵者,詭道也。

    &rdquo因為軍事思想是活動的,用兵是不厭其詐的,一切為了打勝仗,這個&ldquo道&rdquo與老子的&ldquo道可道,非常道&rdquo,又完全是兩回事。

    還有時候是道路的道,一條路叫作道。

    有時候又是指心性而言,是心性的本體,也就是理性、理念的最高境界叫作道。

     那麼孔子在這裡講的&ldquo朝聞道,夕死可矣&rdquo的道,究竟是形而上的那個道,還是形而下的那個心性的法則呢?無法定論,這個問題很大。

    在本篇裡,後面有孔子對曾子傳道的話,到那時再來研究,可以連貫起來解釋的。

    如果在本篇來講:道是仁之體,仁是道之用。

    所以他說,一個人如果真正得了道,早晨得了道,晚上死了都合算,人生就是怕不聞道。

     富貴不一婬一貧賤樂 子曰: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一個人如果真正立志于修道,這個&ldquo修道&rdquo不是出家當和尚、當神仙的道,而是儒家那個&ldquo道&rdquo,也就是說以出世離塵的精神做入世救人的事業。

    一個人如果志于這個道,而讨厭物質環境艱苦的話,怕自己穿壞衣服,怕自己沒有好的吃,換句話說,立志于修道的人而貪圖享受,就沒有什麼可談的了。

    因為他的心志已經被物質的欲一望分占了。

    假使說以孔子思想來批評現實主義的思想路線,那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此外,我們中國文化,不論儒、釋、道哪一家,都要比西方文化中某些思想高明。

    這裡暫時不去細加讨論。

     孔子這句話是說,一個人的意志,會被物質環境引誘、轉移的話,無法和他談學問、談道。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适也,無莫也,義之與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