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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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與釋迦

    蔣維喬在暨南學校講演。

    “孔子與釋迦”一題,範圍極廣。今但就二聖同異之點,略為說明。

    一、降生年代相同

    通常稱釋迦降生至今(民國十三年)為二千九百五十一年,然實相沿之傳說,多不足依據。今經學者詳征東西史乘,考定釋迦降生至今為二千四百八十九年,而孔子降生至今為二千四百七十六年。東西兩聖,實為并世。是孔子在杏壇敷教之日,正釋迦在鹿苑舍衛大轉法輪之時也。

    二、同為貴族

    孔子魯人,宋微子之後;釋迦中印度迦毗羅衛國淨飯王之太子。雖同出于貴族,而其境遇則異。孔子少孤,其處境逆,學成而為偉人也易;釋迦則生長王宮,享盡人間幸福,其處境順,學成而為偉人也難。

    三、同為博學多才

    孔子稱為生知之聖,體格奇偉,身長九尺六寸。其教人以禮、樂、射、禦、書、數六藝為主。禮、樂、書、數屬文,射、禦屬武,實為文武兼才。釋迦則七八歲時,一切學問皆不習而知,深通五明之學。五明者,醫方明,工巧明,聲明,因明,内明也。且有膂力,為太子時,曾與諸王子比武,将出城,有大象立阻城門,太子手執象,遙擲于城外,疾前,還以手接之。故其有文武才,與孔子同。

    四、學說之異同

    論其學說,孔子生長中國北方,崇實際,主力行,貴人事,喜保守。其學說之立腳點在正心誠意,而推及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完全為入世派。其言道德,最重仁字,唯由親及疏,頗有等差。所謂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也。其施教則定為五倫,以規範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義務。

    試觀一部《論語》,弟子問仁者不一,而其答案亦各異。蓋孔子因人施教,立說無方也。其一生立己達人,俱重實際,凡事涉幽玄,非所樂道。故子路問死,孔子應之曰:“未知生,焉知死。”子貢亦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唯重實際,故喜保守;自雲:“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晚年道仍不行,退而删《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作《春秋》。所謂删、定、贊,皆述而不作之意,即《春秋》亦系魯史,不過孔子加以筆削,示褒貶耳。

    釋迦生于中印度。印度自來有婆羅門教,偏重出世。故其思想,亦受其影響,完全為出世派。然其講人世間之倫理,大部分同于孔子;而其出世間之思想,則孔子所不道也。其教義最重慈悲二字,慈以予樂,悲以拔苦。

    考釋迦思想之淵源,可以其少年之故事為證:彼于十二歲時,當春耕節宴,父王攜之出宮遊行。見農夫耕田翻土,有受傷之蟲,暴露地面,飛鳥群集啄食之。心中十分悲憫,因生厭離之心。于是獨坐樹下,結跏趺坐,深入禅定。父王尋覓得之,問何故坐此?答雲:“見諸衆生,互相吞食,心生哀憫,故坐于此,不願還國。”父王慰之,恐其出家,與百官商議,加增宮中娛樂之具,複為納二妃,極人間一切樂事,以娛太子。太子毫無染着心。後父王複令出遊,使增見聞之樂。太子見民家喪葬,因念人間生老病死之苦,思解脫之。年十九,中夜逾城出家。入雪山,修苦行六年。遂于十二月初八日子時,在菩提樹下,豁然大悟,成無上正等正覺。

    釋迦更以其所悟者,出而普度衆生,說法四十九年,而自雲未嘗說一字。蓋釋迦之意重證悟,不重言說文字,譬猶以船引渡衆生,達于彼岸,既至彼岸,則船亦應舍。若執著言說文字,以為道之所在,是猶既至彼岸,仍負船而行,是愚之甚者。又如一輪明月,高懸天際。或不見月,先覺者用手指點之,其目的在使見月,不在見指。倘或人隻凝視此手指,而以為月之所在,不亦謬耶。經典猶船與手指耳,若重文字而輕證悟,是負船而行,視指為月之類也。今所傳佛藏經典,至為浩繁,皆佛滅度後其弟子恐日久遺忘,互相結集而成,并非佛在世時有所著述。此又與孔子之親自述作不同者也。

    觀孔佛二家之學說:一重在入世,一重在出世,淵源迥然不同。而我國人自來習慣開口則雲三教同源,是可見吾人思想之籠統。因此治學之方法,亦最喜附會,不知分析,學者不可不力除此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