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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切實保持安靜,使心裡做到極端的空虛。

    荀子也主張“虛壹而靜”,即排除雜念(虛),精神專注(壹),心靈安靜。

    這樣的狀态有利于思考,也有利于人們的道德修養,使人可以心平氣和地去考慮問題,反省自己。

    在這種心境下,以及在這種心境下所得出的結論,往往是比較正常和謙和的。

    即使那些不專門修習的人,當夜半三更,扪心自問,也會反省自己的過失,心平氣和。

    所以孟子要人們保存“夜氣”,就是要人們能像夜裡那樣的心平氣和,頭腦清醒,不至于魯莽行事。

    禅的修習方式,可以說和中國傳統是相通的。

     在般若學占主流的時代,禅學僅是般若學的附庸,是達到慧的一種手段。

     般若學轉向涅槃學,禅的地位也日益重要起來。

    人們接受佛教,不僅是要接受它的理論,以獲得知識和學問,而且要追求佛教所指出的境界:涅槃寂靜,以便永脫輪回,得常、樂、我、淨。

    坐禅,逐漸被認為是達到這一境界的最佳手段,因為坐禅本身就是一種靜,是一種靜的修習。

    靜由淺入深,達到極端,就是寂靜,就是涅槃,這樣就可以由坐禅而得成佛。

    其他的善行或修習,不是可以放棄,就是可以作為禅定的準備和補充。

    禅在諸種修習之中地位日漸提高,專事坐禅的禅僧隊伍也日漸擴大。

     這樣的禅法,不僅是排除雜念,斷絕欲望,專注一境,而且是要求什麼都不想。

    這就是《壇經》中所批評的一念不起,百物不思。

     然而,修習者能否做到一念不起,百物不思?即使能夠做到,修習到這個地步,如《壇經》所說,和無情的木石又有什麼區别?這樣的寂靜,是不是真的寂靜,是不是佛祖要人們追求的目标? 在百物不思之旁,還有一種禅法,它也不主張百物不思,隻主張專注一點,去思考佛教的道理。

    比如作空觀,思考萬法皆空;作苦觀,思考人生皆苦;作不淨觀,思考人生如何不可留戀,從而排除欲望,深刻體悟苦空的道理。

    不過這種禅法和百物不思有着共同的弊病,即思慮能否專注一點而不及其餘? 更重要的是,人們在坐禅時獲得的境界和心靈狀态,在不坐時是否仍能保持?孟子要人們保持夜氣,就是由于夜氣到了白天,一旦接觸各種各樣的人和事,就會消失。

    人們在坐禅時所達到的心境,一旦脫離那坐禅的環境,比如從山林到了市井,從面壁變為面對人生,還能不能保持?如果不能,這算不算真正的淨或寂靜?随着禅定在佛教修習中地位的提高,修習禅定者的增多,人們對佛理和禅定的理解也日益加深,同時也提出了一系列有關禅定的理論問題。

    這些問題促使人們思考,同時也把佛教的教理、教義向前推進。

     在禅學日益發展的時候,有關佛性的讨論也日益深入。

    佛性本淨的思想,經過新譯《大般涅槃經》和《大乘起信論》的重申和強調,更加深入人心。

    對于禅定,也由強調身不動到強調心不動,《維摩經》曾經指出,直心是淨土,直心是道場。

    也就是說,那虔誠向道的心就是佛國淨土。

    這樣,佛國淨土就在自己心裡,不必向别處尋求。

    新譯的《涅槃經》也把“了了見佛性”(《如來性品》之五)作為成佛的标志,認為“若見佛性,能斷煩惱,是則名為大涅槃也”(《光明普照高貴德王菩薩品》之五)。

     既然人人都有佛性,那麼,隻要見着身中的佛性,也就可以成佛,無須到身外尋求。

    這些思想,也都為《壇經》的出現準備了思想資料。

    隻是在這些經裡,上述思想還和其他思想并列在一起,未能突出出來,未能得到特殊的強調,也未能得到更充分的論證和解說。

    因此,把這些原則分離出來,進行突出的強調和論證,使它們由具體原則成為普遍的、根本的原則。

    這個理論上的飛躍,是由《壇經》完成的。

     《壇經》和它的源 《壇經》是佛教理論和中國傳統發展的延續,它解決了佛教理論和中國傳統發展所必然提出的問題。

     《壇經》又是佛教理論和中國傳統精神的結晶,它濃縮了佛教教義和中國傳統文化的許多精華,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影響深遠的理論。

     禅之所以要坐,可能與佛的行為相關,因為釋迦佛就是在菩提樹下靜坐數天以後才最終悟道的。

    然而佛到菩提樹下是要悟道,而不是要坐,或坐或卧,并非悟道所必經的手續,自然後人也不必非坐不可。

     佛者,覺也。

    早在佛教傳入之初,人們已懂得這個道理。

    覺悟,是佛教的核心要義。

    就是有了覺悟,才使釋迦成了佛,使佛教成為與當時諸多教派都不相同的特殊的宗教。

     佛與衆生的區别,也僅在覺悟與不覺悟之間。

    悟就是佛,不悟就是衆生。

    佛也不是存在于别處的佛,而是自心覺悟了的人。

    求佛也不必到身外求,就在自色身中求,于自色身中皈依佛,如此等等。

    在這裡,累年的漸修、苦行,未必就是悟的必要前提。

    有些人,苦修終生也未能悟道;有些人,一念之間就可以領悟。

    悟,不是上階梯,隻要不怕苦,一步一步,終可到達頂點。

    不是的,對于愚迷的人,這個階梯是沒有盡頭的,他們永遠上不到頂點,就像他們往生西方也路遙難到一樣。

    但是一旦覺悟,這個階梯就不複存在,西方淨土立刻就會出現在眼前。

     禅宗僧人說,釋迦在靈山拈花,迦葉微笑,世尊就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付囑摩诃迦葉。

    ”所以他們是教外别傳,雖不見經傳,卻是得佛心印。

    無論這種說法如何,無論人們如何看待這種說法,都不能不說,禅宗他們自己,确是抓住了成佛的核心要義,也就是一個“悟”字。

    這個核心要義,是佛教的傳統,至少禅宗認為這是佛教的傳統,是《壇經》的思想源泉。

     《壇經》反複強調,“法無頓漸”,人有利鈍。

    因為核心是個“悟”字。

    利根人會很快就悟,鈍根人要經人指導,過很長時間才悟,看來好像是漸修,其實沒有誰立一個法門,說無論什麼人,都必須經過多少次第才得領悟。

    如果不悟,漸修也不能成佛。

    依《壇經》之說,“南頓北漸”的說法是不對的,神秀也不是主張漸修。

    神秀與惠能,隻是一個法門,不過神秀所說隻是教鈍根人、小根智人罷了。

    《壇經》在這裡的論說,仍是緊緊抓住了悟與不悟這個佛教的核心要義。

     釋迦悟道,講說佛經,一切佛經,都是佛心中所出。

    如果我能領悟,所有的佛經也都在我心中。

    這是《壇經》悟出的道理,這個道理,也不能不說是佛教的傳統。

    正因為如此,那悟了的六祖惠能,就能夠得無師之智,自己雖不識字,隻要聽人讀一遍,就能講解經義。

    因為這些經,無論字面意思多麼不同,都不過是在各種各樣情況下,對各種各樣不同的人,講說要他們怎樣去悟,去成佛。

    悟,是所有佛經的核心和歸宿。

    而一切理論、一切修持法門,都不必是悟的前提,不必是悟的必經階段,就像釋迦佛在菩提樹下的靜坐未必就是悟的前提一樣。

     依此推論,則讀經也可,不讀經也可。

    讀經如果依言背義,反成障道因緣,甚至謗佛謗經,不讀經也可成佛,隻要領悟。

     《壇經》對待佛經的态度,又不能不說是佛教的傳統。

    不過在佛經中,雖有不少強調三界萬法,唯心所作,但明确主張不讀經的,卻不多見。

    這一點,卻要求之于中國的傳統。

     《莊子·天道篇》說,桓公在堂上讀書,輪扁在堂下做輪。

    輪扁問桓公讀的什麼?桓公說是聖人之言。

    輪扁說,聖人已死,其書乃聖人之糟粕。

    比如自己做輪,不可徐,也不能疾,而不徐不疾、恰到好處,則隻能得之于手而應之于心,口不能言,父不能喻子,子也不能得之于父。

    可以形諸語言文字的,隻是形名度數,聖人之糟粕。

    莊子講這個故事,旨在說明,世人貴重的,不過是書;書,不過是語言;語言所貴者,是意,而“意有所随,意之所随,不可以言傳”(《莊子·天道》)。

    莊子此處又重申了老子的話:“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不注重語言文字,而注重心領神會,是老莊的固有傳統。

     在儒家,也十分關心語言文字和它所表達的意義的關系。

    漢代最重《公羊春秋》,而《公羊春秋》重視的,就不是《春秋》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字面以外的微言大義,是隐藏在字裡行間的言外之意,是孔子為什麼要這麼寫而不那麼寫,為什麼下這樣的判斷而不是那樣的判斷,一句話,《公羊春秋》所求,也是聖人之心。

     魏晉時代,老莊流行。

    老莊的精神,滲入社會的每一個細胞。

    和《老子》《莊子》并稱的是《周易》,《周易》在漢代就被定為儒家經典,然而《易傳·系辭傳》說:“書不盡言,言不盡意。

    ”所以魏晉時代的言意之辨,筌蹄魚兔之說,不僅是老莊的傳統,也是儒家的傳統。

    正是借助這種傳統,才使道生能孤明先發,悟得一闡提人皆可成佛。

    而《壇經》,可說是道生的後繼。

    由此看來,思想和學術上的源流關系,有時不僅在字面上,而在字面以外、字面背後的内在的精神。

     人人都有佛性,佛性本清淨,雖是佛教傳統,而中國僧人,卻首先是由自悟而得。

    自悟,借助的就是中國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