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孔篇第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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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儒學者,好信師而是古,以為賢聖所言皆無非,專精講習,不知難問。

    夫賢聖下筆造文,用意詳審,尚未可謂盡得實,況倉卒吐言,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時人不知難;或是,而意沉難見,時人不知問。

    案賢聖之言,上下多相違;其文,前後多相伐者。

    世之學者,不能知也。

     論者皆雲:“孔門之徒,七十子之才,勝今之儒。

    ”此言妄也。

    彼見孔子為師,聖人傳道,必授異才,故謂之殊。

    夫古人之才,今人之才也。

    今謂之英傑,古以為聖神,故謂七十子曆世希有。

    使當今有孔子之師,則斯世學者,皆顔、闵之徒也;使無孔子,則七十子之徒,今之儒生也。

    何以驗之?以學于孔子,不能極問也。

    聖人之言,不能盡解;說道陳義,不能辄形。

    不能辄形,宜問以發之;不能盡解,宜難以極之。

    臯陶陳道帝舜之前,淺略未極。

    禹問難之,淺言複深,略指複分。

    蓋起問難此說激而深切、觸而着明也。

     孔子笑子遊之弦歌,子遊引前言以距孔子。

    自今案《論語》之文,孔子之言多若笑弦歌之辭,弟子寡若子遊之難,故孔子之言遂結不解。

    以七十子不能難,世之儒生,不能實道是非也。

     凡學問之法,不為無才,難于距師,核道實義,證定是非也。

    問難之道,非必對聖人及生時也。

    世之解說說人者,非必須聖人教告,乃敢言也。

    苟有不曉解之問,〔追〕難孔子,何傷于義?誠有傳聖業之知,伐孔子之說,何逆于理?謂問孔子之言,難其不解之文,世間弘才大知生,能答問、解難之人,必将賢吾世間難問之言是非。

     孟懿子問孝。

    子曰:“毋違。

    ”樊遲禦,子告之曰:“孟孫問孝于我,我對曰‘毋違’。

    ”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

    ”問曰:孔子之言毋違,毋違者,禮也。

    孝子亦當先意承志,不當違親之欲。

    孔子言毋違,不言違禮。

    懿子聽孔子之言,獨不為嫌于毋違志乎。

    樊遲問何謂,孔子乃言“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使樊遲不問,毋違之說,遂不可知也。

    懿子之才,不過樊遲,故《論語》篇中不見言行。

    樊遲不曉,懿子必能曉哉?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武伯善憂父母,故曰“唯其疾之憂”。

    武伯憂親,懿子違禮。

    攻其短,答武伯雲“父母,唯其疾之憂”,對懿子亦宜言唯水火之變乃違禮。

    周公告小才敕,大材略。

    子遊之大材也,孔子告之敕;懿子小才也,告之反略。

    違周公之志,攻懿子之短,失道理之宜。

    弟子不難,何哉?如以懿子權尊,不敢極言,則其對武伯亦宜但言毋憂而已。

    俱孟氏子也,權尊鈞同,敕武伯而略懿子,未曉其故也。

    使孔子對懿子極言毋違禮,何害之有?專魯莫過季氏,譏八佾之舞庭,刺太山之旅祭,不懼季氏增邑不隐諱之害,獨畏答懿子極言之罪,何哉?且問孝者非一,皆有禦者,對懿子言,不但心服臆肯,故告樊遲。

     孔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此言人當由道義得,不當苟取也;當守節安貧,不當妄去也。

     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貴不居,可也;不以其道,得貧賤如何?富貴顧可去,去貧賤何之?去貧賤,得富貴也。

    不得富貴,不去貧賤。

    如謂得富貴不以其道,則不去貧賤邪?則所得富貴,不得貧賤也。

    貧賤何故當言得之?顧當言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去之,則不去也。

    當言去,不當言得。

    得者,施于得之也。

    今去之,安得言得乎?獨富貴當言得耳。

    何者?得富貴,乃去貧賤也。

    是則以道去貧賤如何?修身行道,仕得爵祿、富貴。

    得爵祿、富貴,則去貧賤矣。

    不以其道去貧賤如何?毒苦貧賤,起為奸盜,積聚貨财,擅相官秩,是為不以其道。

    七十子既不問,世之學者亦不知難。

    使此言意不解而文不分,是謂孔子不能吐辭也;使此言意結文又不解,是孔子相示未形悉也。

    弟子不問,世俗不難,何哉? 孔子曰:“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

    ”以其子妻之。

     問曰:孔子妻公冶長者,何據見哉?據年三十可妻邪,見其行賢可妻也?如據其年三十,不宜稱在缧绁;如見其行賢,亦不宜稱在缧绁。

    何則?諸入孔子門者,皆有善行,故稱備徒役。

    徒役之中無妻,則妻之耳,不須稱也。

    如徒役之中多無妻,公冶長尤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