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藻

關燈
獨處看不破,忽處看不破,勞倦時看不破,急遽倉卒時看不破,驚憂驟感時看不破,重大獨當時看不破,吾必以為聖人。

     聖人做出來都是德性,賢人做出來都是氣質,衆人做出來都是習俗,小人做出來都是私欲。

     漢儒雜道,宋儒隘道。

    宋儒自有宋儒局面,學者若入道,且休着宋儒橫其胸中,隻讀六經四書而體玩之,久久胸次自是不同。

    若看宋儒,先看濂溪、明道。

     一種人難悅亦難事,隻是度量褊狹,不失為君子;一種人易事亦易悅,這是貪污軟弱,不失為小人。

     為小人所薦者,辱也;為君子所棄者,恥也。

     小人有恁一副邪心腸,便有一段邪見識;有一段邪見識,便有一段邪議論;有一段邪議論,便引一項邪朋黨,做出一番邪舉動。

    其議論也,援引附會,盡成一家之言,攻之則圓轉遷就而本可破;其舉動也,借善攻善,匿惡濟惡,善為騎牆之計,擊之則疑似牽纏而不可斷。

    此小人之尤,而借君子之迹者也。

     此藉君子之名,而濟小人之私者也。

    亡國敗家,端是斯人。

     明白小人,剛戾小人,這都不足恨。

    所以易惡陰柔陽隻是一個,惟陰險伏而多瑞,變幻而莫測,駁雜而疑似,譬之光天化日,黑白分明,人所共見,暗室晦夜,多少埋伏,多少類象,此陰陽之所以别也。

    虞廷黜陟,惟曰幽明,其以是夫? 富于道德者不矜事功,猶矜事功,道德不足也;富于心得者不矜聞見,猶矜獲見,心得不足也。

    文藝自多浮薄之心也,富貴自雄,卑陋之見也。

    此二人者,皆可憐也,而雄富貴者更不數于丈夫。

    行彼其冬烘盛大之态,皆君子之所欲嘔者也。

    而彼且志驕意得,可鄙孰甚焉? 士君子在塵世中,擺脫得開,不為所束縛;擺脫得淨,不為所污蔑,此之謂天挺人豪。

     藏名遠利,夙夜汲汲乎實行者,聖人也。

    為名修,為利勸,夙夜汲汲乎實行者,賢人也。

    不占名标,不尋利孔,氣昏志惰,荒德廢業者,衆人也。

    炫虛名,漁實利,而内存狡狯之心,陰為鳥獸之行者,盜賊也。

     圈子裡幹實事,賢者可能;圈子外幹大事非豪傑不能。

    或曰:“圈子外可幹乎?”曰:“世俗所謂圈子外,乃聖賢所謂性分内也。

    人守一官,官求一稱,内外皆若人焉,天下可庶幾矣,所謂圈子内幹實事者也。

    心切憂世,志在匡時,苟利天下,文法所不能拘,苟計成功,形迹所不必避,則圈子外幹大事者也。

     識高千古,慮周六合,挽末世之頹風,還先王之雅道,使海内複嘗秦漢以前之滋味,則又圈子以上人矣。

    世有斯人乎?吾将與之共流涕矣。

    乃若硁硁狃衆見,惴惴循弊規,威儀文辭,燦然可觀,勤慎謙默,居然寡過,是人也,但可為高官耳,世道奚賴焉? 達人落葉窮通,浮雲生死;高士睥睨古今,玩弄六合;聖人古今一息,萬物一身;衆人塵棄天真,腥集世味。

     陽君子取禍,陰君子獨免;陽小人取禍,陰小人得福。

    陽君子剛正直方,陰君于柔嘉溫厚;陽小人暴慶放肆,陰小人奸回智巧。

     古今士率有三品:上士不好名,中士好名,下士不知好名。

     上士宜道德,中士重功名,下士重辭章,鬥筲之人重富貴。

     人流品格,以君子小人定之,大率有九等,有君子中君子,才全德備,無往不宜者也。

    有君子,優于德而短于才者也。

    有善人,恂雅溫樸,僅足自守,識見雖正,而不能自決,躬行雖力,而不能自保。

    有衆人,才德識見俱無足取,與世浮沉,趨利避害,祿祿風俗中無自表異。

    有小人,偏氣邪心,惟己私是殖,苟得所欲,亦不害物。

    有小人中小人,貪殘陰狠,恣意所極,而才足以濟之,斂怨怙終,無所顧忌。

    外有似小人之君子,高峻奇絕,不就俗檢,然規模弘遠,小疵常類,不足以病之。

    有似君子之小人,老詐濃文,善藏巧借,為天下之大惡,占天下之大名,事幸不敗當時,後世皆為所欺而競不知者。

    有君子小人之間,行亦近正而偏,語亦近道而雜,學圓通便近于俗,尚古樸則入于腐,寬便姑息,嚴便猛鸷。

    是人也,有君子之心,有小人之過者也,每至害道,學者成之。

     有俗檢,有禮檢。

    有通達,有放達。

    君子通達于禮檢之中,騷士放達于俗檢之外。

    世之無識者,專以小節細行定人品,大可笑也。

     上才為而不為,中才隻見有為,下才一無所為。

     心術平易,制行誠直,語言疏爽,文章明達,其人必君子也。

    心術微暖,制行詭秘,語言吞吐,文章晦澀,其人亦可知矣。

     有過不害為君子,無過可指底,真則聖人,僞則大奸,非鄉願之媚世,則小人之欺世也。

     從欲則如附膻,見道則若嚼蠟,此下愚之極者也。

     有涵養人心思極細,雖應倉卒,而胸中依然暇豫,自無粗疏之病。

    心粗便是學不濟處。

     功業之士,清虛者以為粗才,不知堯、舜、禹、湯、臯、夔、稷、契功業乎?清虛乎?飽食暖衣而工騷墨之事,話玄虛之理,謂勤政事者為俗吏,謂工農桑者為鄙夫,此敝化之民也,堯、舜之世無之。

     觀人括以五品:高、正、雜、庸、下。

    獨行奇識曰高品,賢智者流。

    擇中有執曰正品,聖賢者流。

    有善有過曰雜品,勸懲可用。

    無短無長曰庸品,無益世用。

    邪僞二種曰下品,慎無用之。

     氣節信不過人,有出一時之感慨,則小人能為君子之事;有出于一念之剽竊,則小人能盜君子之名。

    亦有初念甚力,久而屈其雅操,當危能奮安而喪其平生者,此皆不自涵養中來。

     若聖賢學問,至死更無破綻。

     無根本底氣節,如酒漢毆人,醉時勇,醒時索然無分毫氣力。

    無學問底識見,如庖人炀竈,面前明,背後左右無一些照顧,而無知者賞其一時,惑其一偏,每擊節歎服,信以終身。

     籲!難言也。

     衆惡必察,是仁者之心。

    不仁者聞人之惡,喜談樂道。

    疏薄者聞人之惡,深信不疑。

    惟長者知惡名易以污人,而作惡者之好為誣善也,既察為人所惡者何人,又察言者何心,又察緻惡者何由,耐心留意,獨得其真,果在位也,則信任不疑,果不在位也,則舉辟無貳,果如人所中傷也,則扶救必力。

    嗚呼! 此道不明久矣。

     黨锢諸君,隻是褊淺無度量。

    身當濁世,自處清流,譬之泾渭,不言自别。

    正當遵海濱而處,以待天下之清也,卻乃名檢自負,氣節相高,志滿意得,卑視一世而踐踏之,譏謗權勢而狗彘之,使人畏忌奉承愈熾愈驕,積津要之怒,潰權勢之毒,一朝而成載胥之兇,其死不足惜也。

    《詩》稱“明哲保身”,孔稱“默足有容,免于刑戮”,豈貴貨清市直,甘鼎镬如饴哉?申、陳二子,得之郭林宗幾矣。

    顧廚俊及吾道中之罪人也,僅愈于卑污耳。

    若張儉則又李膺、範滂之罪人,可誅也夫! 問:“嚴子陵何如?”曰:“富貴利達之世不可無此種高人,但朋友不得加于君臣之上。

    五臣與舜同僚友,今日比肩,明日北面而臣之,何害其為聖人?若有用世之才,抱憂世之志,朋時之所講求,正欲大行,竟施以康,天下孰君孰臣,正不必爾。

     如欲遠引高蹈,何處不可藏身,便不見光武也得,既見矣,猶友視帝,而加足其腹焉,恐道理不當如是,若光武者則大矣。

     見是賢者,就着意回護,雖有過差,都向好邊替他想;見是不賢者,就着意搜索,雖有偏長,都向惡邊替他想,自宋儒以來率坐此失。

    大叚都是個偏識見,所謂好而不知其惡,惡而不知其美者。

    惟聖人便無此失,隻是此心虛平。

     蘊藉之士深沉,負荷之士弘重,斡旋之士圓通,康濟之士精敏。

    反是皆凡才也,即聰明辯博無補焉。

     君子之交怕激,小人之交怕合。

    斯二者,禍人之國,其罪均也。

     聖人把得定理,把不得定勢。

    是非,理也。

    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