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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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尊名分為谄時勢也。

    卑哉!世之鄙夫以谄時勢為薄名分也。

     聖人之道太和而已,故萬物皆育。

    便是秋冬不害其為太和,況太和又未嘗不在秋冬宇宙間哉!餘性褊,無弘度、平心、溫容、巽語,願從事于太和之道以自廣焉。

     隻竟夕點檢今日說得幾句話關系身心,行得幾件事有益世道,自慊自愧,恍然獨覺矣。

    若醉酒飽肉,恣談浪笑,卻不錯過了一日,亂言妄動、昧理從欲,卻不作孽了一日。

     隻一個俗念頭,錯做了一生人;隻一雙俗眼目,錯認了一生人。

     少年隻要想我見在幹些甚麼事,到頭成個甚麼人,這便有多少恨心!多少愧汗!如何放得自家過? 明鏡雖足以照秋毫之末,然持以照面不照手者何?面不自見,借鏡以見,若手則吾自見之矣。

    鏡雖明,不明于目也,故君子貴自知自信。

    以人言為進止,是照手之識也,若耳目識見所有及,則匪天下之見聞不濟矣。

     義、命、法,此三者,君子之所以定身,而衆人之所妄念者也。

    從妄念而巧邪圖以幸其私,君子恥之。

    夫義不當為,命不能為,法不敢為,雖欲強之,豈惟無獲?所喪多矣。

    即獲亦非福也。

     避嫌者,尋嫌者也;自辨者,自誣者也。

    心事重門洞達,略本回邪,行事八窗玲珑,毫無遮障,則見者服,聞者信。

     稍有不白之誣,将家家為吾稱冤,人人為吾置喙矣。

    此之謂潔品,不自潔而人潔之。

     善之當為,如飲食衣服然,乃吾人日用常行事也。

    人未聞有以禍福度衣食者,而為善則以禍福為行止;未聞有以毀譽廢衣食者,而為善則以毀譽為行止。

    惟為善心不真誠之故耳。

    果真、果誠,尚有甘死饑寒而樂于趨善者。

     有象而無體者,畫人也,欲為而不能為;有體而無用者,塑人也,清淨尊嚴,享犧牲香火,而一無所為;有運動而無知覺者,偶人也,持提掇指使而後為。

    此三人者,身無血氣,心無靈明,吾無責矣。

     我身原無貧富貴賤得失榮辱字,我隻是個我,故富貴貧賤得失榮辱如春風秋月,自去自來,與心全不牽挂,我到底隻是個我,夫如是,故可貧可富可貴可賤可得可失可榮可辱。

    今人惟富貴是貪,其得之也必喜,其失之也如何不悲?其得之也為榮,其失之也如何不辱?全是靠着假景作真身,外物為分内,此二氏之所笑也,況吾儒乎?吾輩做工夫,這個是第一。

    吾愧不能以告同志者。

     本分二字,妙不容言。

    君子持身不可不知本分,知本分則千态萬狀一毫加損不得。

    聖王為治,當使民得其本分,得本分則榮辱死生一毫怨望不得。

    子弒父,臣弒君,皆由不知本分始。

     兩柔無聲,合也,一柔無聲,受也。

    兩剛必碎,激也;一剛必損,積也。

    故《易》取一剛一柔。

    是謂乎中以成天下之務,以和一身之德,君子尚之。

     毋以人譽而遂謂無過。

    世道尚渾厚,人人有心史也。

    人之心史真,惟我有心史而後無畏人之心史矣。

     淫怒是大惡,裡面禦不住氣,外面顧不得人,成甚涵養? 或曰:“涵養獨無怒乎?”曰:“聖賢之怒自别。

    ” 凡智愚無他,在讀書與不讀書;禍福無他,在為善與不為善;貧富無他,在勤儉與不勤儉;毀譽無他,在仁恕與不仁恕。

     古人之寬大,非直為道理當如此,然煞有受用處。

    弘器度以養德也,省怨怒以養氣也,絕仇雠以遠禍也。

     平日讀書,惟有做官是展布時。

    将窮居所見聞,及生平所欲為者一一試嘗之,須是所理之政事各得其宜,所治之人物各得其所,才是滿了本然底分量。

     隻見得眼前都不可意,便是個礙世之人。

    人不可我意,我必不可人意。

    不可人意者我一人,不可我意者千萬人。

    嗚呼! 未有不可千萬人意而不危者也。

    是故智者能與世宜,至人不與世礙。

     性分、職分、名分、勢分,此四者,宇内之大物。

    性分、職分在己,在己者不可不盡;名分、勢分在上,在上者不可不守。

     初看得我污了世界,便是個盜跖;後看得世界污了我,便是個伯夷;最後看得世界也不污我,我也不污世界,便是個老子。

     心要有城池,口要有門戶。

    有城池則不出,有門戶則不縱。

     士君子作人不長進,隻是不用心,不着力。

    其所以不用心、不着力者,隻是不愧不奮。

    能愧能奮,聖人可至。

     有道之言,将之心悟;有德之言,得定躬行。

    有道之言弘暢,有德之言親切。

    有道之言如遊萬貨之肆,有德之言如發萬貨之商。

    有道者不容不言,有德者無侯于言,雖然,未嘗不言也。

    故曰:有德者必有言。

     學者說話要簡重從容,循物傍事,這便是說話中涵養。

     或問:“不怨不尤了,恐于事天處人上更要留心不?”曰“這天人兩項,千頭萬緒,如何照管得來?有個簡便之法,隻在自家身上做,一念、-言、一事都點檢得沒我分毫不是,那禍福毀譽都不須理會。

    我無求禍之道,而禍來自有天耽借;我無緻毀之道,而毀來自有人耽錯,與我全不幹涉。

    若福與譽是我應得底,我不加喜;是我幸得底,我且惺懼愧郝。

    況天也有力量不能底,人也有知識不到底,也要體悉他,卻有一件緊要,生怕我不能格天動物。

    這個稍有欠缺,自怨自尤且不暇,又那顧得别個。

    孔子說個上不怨、下不尤,是不願乎其外道理;孟子說個仰不愧、俯不怍,是素位而行道理。

    此二意常相須。

     天理本自廉退,而吾又處之以疏;人欲本善夤緣,而吾又狎之以親;小人滿方寸,而君子在千裡之外矣,欲身之修,得乎?故學者與天理處,始則敬之如師保,既而親之如骨肉,久則渾化為一體。

    人欲雖欲乘間而入也,無從矣。

     氣忌盛,心忌滿,才忌露。

     外勍敵五:聲色、貸利、名位、患難、晏安,内勍敵五:惡怒、喜好、牽纏、褊急、積慣。

    世君子終日被這個昏惑淩駕,此小勇者之所納款,而大勇者之所務克也。

     玄奇之疾,醫以平易;英發之疾,醫以深沉;闊大之疾,醫以充實。

    不遠之複,不若來行之審也。

     奮始怠終,修業之賊也;緩前急後,應事之賊也;躁心浮氣,畜德之賊也;疾言厲色,處衆之賊也。

     名心盛者必作僞。

     做大官底是一樣家數,做好人底是一樣家數。

     見義不為,又托之違衆,此力行者之大戒也。

    若肯務實,又自逃名,不患于無術吾竊以自恨焉。

     恭敬謙謹,此四字有心之善也;狎侮傲淩,此四字有心之惡也,人所易知也。

    至于怠忽惰慢,此四字乃無心之失耳,而丹書之戒怠勝敬者兇,論治忽者至分存亡。

    《大學》以傲惰同論,曾子以暴慢連語者何哉?蓋天下之禍患皆起于四字,一身之罪 過皆生于四字。

    怠則一切苟且,忽則一切昏忘,惰則一切疏懶,慢則一切延遲,以之應事則萬事皆廢,以之接人則衆心皆離。

     古人臨民如馭朽索,使人如承大祭,況接平交以上者乎?古人處事不洩迩,不忘遠,況目前之親切重大者乎?故曰無衆寡,無大小,無敢慢,此九字即毋不敬。

    毋不敬三字,非但聖狂之分,存亡、治亂、死生、禍福之關也,必然不易之理也。

    沉心精應者,始真知之。

     人一生大罪過,隻在自是自私四字。

     古人慎言,每雲有馀不敢盡。

    今人隻盡其馀,還不成大過,隻是附會支吾,心知其非而取辨于口,不至屈人不止,則又盡有馀者之罪人也。

     真正受用處,十分用不得一分,那九分都無些幹系,而拼死忘生、忍辱動氣以求之者,皆九分也。

    何術悟得他醒?可笑可歎! 貧不足羞,可差是貧而無志;賤不足惡,可惡是賤而無能;老不足歎,可歎是老而虛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無聞。

     聖人之聞善言也,欣欣然惟恐尼之,故和之以同言,以開其樂告之誠;聖人之聞過言也,引引然惟恐拂之,故内之以溫色,以誘其忠告之實。

    何也?進德改過為其有益于我也。

    此之謂至知。

     古者招隐逸,今也獎恬退,吾黨可以愧矣,古者隐逸養道,不得已而後出,今者恬退養望,邀虛名以幹進,吾黨可以戒矣。

     喜來時一點檢,怒來時一點檢,怠惰時一點檢,放肆時一點檢,此是省察大條款。

    人到此,多想不起,顧不得,一錯了,便悔不及。

     治亂系所用事。

    天下國家君子用事則治,小人用事則亂;一身德性用事則治,氣習用事則亂。

     難管底是任意,難防底是慣病。

    此處着力,便是穴上着針、癢處着手。

     試點檢終日說話有幾句恰好底,便見所養。

     業刻木如巨齒,古無文字,用以記日行之事數也。

    一事畢;則去一刻;事俱畢,則盡去之,謂之修業。

    更事則再刻如前,大事則大刻,謂之大業。

    多事則多刻,謂之廣業。

    士農工商所業不同,謂之常業。

    農為士則改刻,謂之易業。

    古人未有一生無所業者,未有一日不修業者,故古人身修事理,而無怠惰荒甯之時,常有憂勤惕勵之志。

    一日無事,則一日不安,懼業之不修而曠日之不可也。

    今也昏昏蕩蕩,四肢不可收拾,窮年終 日無一猷為放逸而入于禽獸者,無業之故也。

    人生兩間,無一事可見,無一善可稱,資衣藉食于人,而偷安惰行以死,可羞也已。

     古之謗人也,也忠厚誠笃。

    株林之語,何等渾涵!輿入之謠,猶道實事。

    後世則不然,所怨在此,所謗在彼。

    彼固知其所怨者未必上之非,而其謗不足以行也,乃别生一項議論,其才辨附會足以泯吾怨之之實,啟人信之之心,能使被謗者不能免謗之之禍,而我逃謗人之罪。

    嗚呼!今之謗,雖古之君子且避忌之矣。

    聖賢處謗無别法,隻是自修,其禍福則聽之耳。

     處利則要人做君子,我做小人;處名則要人做小人,我做君子,斯惑之甚也。

    聖賢處利讓利,處名讓名,故淡然恬然,不與世忤。

     任教萬分矜持,千分點檢,裡面無自然根本,倉卒之際、忽突之頃,本态自然露出。

    是以君子慎獨。

    獨中隻有這個,發出來隻是這個,何勞回護,何用支吾? 力有所不能,聖人不以無可奈何者責人;心有所當盡,聖人不以無可奈何者自诿。

     或問:“孔子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無乃非位素之義與?”曰:“公此問甚好。

    慎修君子,甯失之儉素不妨。

    若論大中至正之道,得之為有财,卻儉不中禮,與無财不得為而侈然自奉者相去雖遠,而失中則均。

    聖賢不諱奢之名,不貪儉之美,隻要道理上恰好耳。

    ” 寡恩曰薄,傷恩曰刻,盡事曰切,過事曰激。

    此四者,寬厚之所深戒也。

     《易》稱“道濟天下”,而吾儒事業,動稱行道濟時,濟世安民。

    聖人未嘗不貴濟也。

    舟覆矣,而保得舟在,謂之濟可乎? 故為天下者,患知有其身,有其身不可以為天下。

     萬物安于知足,死于無厭。

     足恭過厚,多文密節,皆名教之罪人也。

    聖人之道自有中正。

    彼鄉原者,徼名懼譏、希進求榮、辱身降志,皆所不恤,遂成舉世通套。

    雖直道清節之君子,稍無砥柱之力,不免逐波随流,其砥柱者,旋以得罪。

    嗟夫!佞風谀俗,不有持衡當路者一極力挽回之,世道何時複古耶? 時時體悉人情,念念持循天理。

     愈進修,愈覺不長;愈點檢,愈覺有非;何者?不留意作人,自家盡看得過。

    隻日日留意向上,看得自家都是病痛。

    那有些好處?初頭隻見得人欲中過失,到久久又見得天理中過失,到無天理過失,則中行矣。

    又有不自然,不渾化,着色吃力,過失走出這個邊境才是。

    聖人能立無過之地。

    故學者以有一善自多,以寡一過自幸,皆無志者也。

    急行者,隻見道遠而足不前;急耘者,隻見草多而鋤不利。

     禮義之大防,壞于衆人一念之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