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道

關燈
異,性命精粗,性善是否。

    予曰:“此等語予亦能剿先儒之成說及一己之謬見以相發明,然非汝今日急務。

    假若了悟性命,洞達天人,也隻于性理書上添了某氏曰一段言語,講學衙門中多了一宗卷案。

    後世窮理之人,信彼駁此,服此辟彼,再世後汗牛充棟都是這樁話說,不知于國家之存亡,萬姓之生死,身心之邪正,見在得濟否?我隻有個粗法子,汝隻把存心、制行、處事、接物、齊家、治國、平天下大本小節都事事心下信得過了,再講這話不遲。

    ” 曰:“理氣、性命,終身不可談耶?”曰:“這便是理氣、性命顯設處,除了撒數沒總數。

    ” 陽為客,陰為主;動為客,靜為主;有為客,無為主;萬為客,一為主。

     理路宜截,欲路多岐;理路光明,欲路微暧;理路爽暢,欲路懊煩;理路逸樂,欲路憂勞。

     無萬則一何處着落?無一則萬誰為張主?此二字一時離不得。

    一隻在萬中走,故有正一,無邪萬;有治一,無亂萬;有中一,無偏萬;有活一,無死萬。

     天下之大防五,不可一毫潰也,一潰則決裂不可收拾。

    宇内之大防,上下名分是已;境外之大防,夷夏出入是已;一家之大防,男女嫌微是已;一身之大防,理欲消長是已;萬世之大防,道脈純雜是已。

     儒者之末流與異端之末流何異?似不可以相诮也。

    故明于醫,可以攻病人之标本;精于儒,,可以中邪說之膏盲。

    辟邪不得其情,則邪愈肆;攻病不對其症,則病愈劇。

    何者?授之以話柄而借之以反攻自救之策也。

     人皆知異端之害道,而不知儒者之言亦害道也。

    見理不明,似是而非,或騁浮詞以亂真,或執偏見以奪正,或狃目前而昧萬世之常經,或徇小道而潰天下之大防,而其聞望又足以行其學術,為天下後世人心害亦不細。

    是故,有異端之異端,有吾儒之異端。

    異端之異端真非也,其害小?吾儒之異端似是也,其害大。

    有衛道之心者,如之何而不辯哉? 天卞事皆實理所為,未有無實理而有事物者也。

    幻家者流,無實用而以形惑人!嗚呼!不窺其實而眩于形以求理,愚矣。

     公卿争議予朝,曰天子有命,則屏然不敢屈直矣;師儒相辯于學,曰孔于有言,則寂然不敢異同矣。

    故天地間惟理與勢為最尊。

    雖然,理又尊之尊也。

    廟堂之上言理,則天子不得以勢相奪,即相奪焉,而理則常伸于天下萬世。

    故勢者,帝王之權也;理者,聖人之權也。

    帝王無聖人之理,則其權有時而屈,然則理也者,又勢之所恃以為存亡者也。

    以莫大之權,無僭竊之禁,此儒者之所不辭而敢于任斯道之南面也。

     陽道生,陰道養。

    故向陽者先發,向陰者後枯。

     正學不明,聰明才辯之士各枝葉其一隅之見,以成一家之說,而道始千岐百徑矣。

    豈無各得?終是偏術。

    到孔門隻如枉木着繩,一毫邪氣不得。

     禅家有理障之說。

    愚謂理無障,畢竟是識障。

    無意識心,何障之有? 道莫要于損己,學莫急于矯偏。

     七情總是個欲,隻得其正了都是天理;五性總是個仁,隻不仁了都是人欲。

     萬籁之聲皆自然也,自然皆真也,物各自鳴其真。

    何天何人?何今何古?六經籁道者也,統一聖真,而漢宋以來胥執一響以吹之,而曰是外無聲矣,觀俳谑者,萬人粲然皆笑,聲不同也而樂同。

    人各笑其樂,何清濁高下妍蚩之足雲?故見各鳴其自得。

    語不詭于六經,皆吾道之衆響也,不必言言同、事事同矣。

    “‘ 氣者,形之精華;形者,氣之渣滓。

    故形中有氣,無氣則形不生;氣中無形,有形則氣不載。

    故有無形之氣,無無氣之形。

    星隕為石者,先感于形也。

     天地萬物,隻到和平處無一些不好。

    何等暢快! 莊、列見得道理原著不得人為,故一向不盡人事。

    不知一任自然,成甚世界?聖人明知自然,卻把自然閣起,隻說個當然,聽那個自然。

     私恩煦感,仁之賊也;直往輕擔,義之賊也;足恭僞态,禮之賊也;苛察岐疑,智之賊也;苟約因守,信之賊也。

    此五賊者,破道亂正,聖門斥之,後世儒者往往稱之以訓世,無識也與? 道有二然,舉世皆颠倒之。

    有個當然,是屬人底,不問吉兇禍福,要向前做去;有個自然,是屬天底,任你踯躅咆哮,自勉強不來,舉世昏迷,專在自然上錯用工夫,是謂替天忙,徒勞無益。

    卻将當然底全不着意,是謂棄人道,成個甚人?聖賢看着自然可得底,:果于當然有礙,定不肯受,況未必得乎? 隻把二然字看得真;守得定,有多少受用處! 氣用形,形盡而氣不盡;火用薪,薪盡而火不盡。

    故天地惟無能用有,五行惟火為氣,其四者皆形也。

     氣盛便不見涵養。

    浩然之氣雖充塞天地間,其實本體閑定:冉冉口鼻中不足以呼吸。

     有天欲,有人欲。

    吟風弄月,傍花随柳,此天欲也。

    聲色貸利,此人欲也。

    天欲不可無,無則禅;人欲不可有,有則穢。

     天欲即好的人欲,人欲即不好底天欲。

     朱子雲:“不求人知而求天知。

    ”為初學言也。

    君子為善,隻為性中當如此,或此心過不去。

    天知、地知、人知、我知,渾是不求底,有一求心,便是僞,求而不得,此念定是衰歇。

     以吾身為内,則吾身之外皆外物也,故富貴利達,可生可榮,苟非道焉,而君子不居;以吾心為内,則吾身亦外物也;故貧賤憂戚,可辱可殺,苟道焉,而君于不辭。

     或問敬之道。

    曰,“外面整齊嚴肅,内面齊莊中正,是靜時涵養的敬;讀書則心在于所讀,治事則心在于所治,是主一無邊的敬;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是随事小心的敬”。

    或曰:“若笑談歌詠、宴息造次之時,恐如是則矜持不泰然矣。

    ” 曰:“敬以端嚴為體,以虛活為用,以不離于正為主。

    齋日衣冠而寝,夢寐乎所祭者也。

    不齋之寝,則解衣脫冕矣。

    未有釋衣冕而持敬也。

    然而心不流于邪僻,事不詭于道義,則不害其為敬矣;君若專去端嚴上求敬,則荷鋤負畚、執辔禦車、鄙事賤役,古聖賢皆為之矣,豈能日日手容恭、足容重耶?又若孔子曲肱指掌,及居,不容點之浴沂,何害其為敬耶?大端心與正依,事與道合,雖不拘拘于端嚴,不害其為敬。

    苟心遊手裡,意逐百欲,而此身卻兀然端嚴在此,這是敬否?譬如謹避深藏,秉燭鳴佩,緩步輕聲,女教内則原是如此,所以養貞信也。

    若馌婦汲妻,及當颠沛奔走之際,自是回避不得。

    然而貞信之守與深藏謹避者同是,何害其為女教哉?是故敬不擇人,敬不擇事,敬不擇時,敬不擇地,隻要個心與正依,事與道合。

    ” 先難後獲,此是立德立功第一個張主。

    若認得先難是了,隻一向持循去,任千毀萬謗也莫動心,年如是,月如是,竟無效驗也,隻如是久則自無不獲之理。

    故工夫循序以進之,效驗從容以俟之,若欲速,便是揠苗者,自是欲速不來。

     造化之精,性天之妙,惟靜觀者知之,惟靜養者契之,難與紛擾者道。

    故止水見星月,才動便光芒錯雜矣。

    悲夫!紛擾者,昏昏以終身而一無所見也。

     滿腔子是側隐之心,滿六合是運恻隐之心處。

    君子于六合飛潛動植、纖細毫末之物,見其得所則油然而喜,與自家得所一般;見其失所則闵然而戚,與自家失所一般,位育念頭如何一刻放得下? 萬物生于性,死于情。

    故上智去情,君子正情,衆人任情,小人肆情。

    夫知情之能死人也,則當遊心于淡泊無味之鄉,而于世之所欣戚趨避漠然不以嬰其慮,則身苦而心樂,感殊而應一,其所不能逃者,與天下同其所;了然獨得者,與天下異。

     此身要與世融液,不見有萬物形迹、六合界限,此之謂化;然中間卻不模糊,自有各正的道理,此之謂精。

     人一生不聞道 ,真是可憐! 已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便是肫肫其仁,天下一家滋味。

    然須推及鳥獸,又推及草木,方充得盡。

    若父子兄弟間便有各自立達、争先求勝的念頭,更那顧得别個。

     天德隻是個無我,王道隻是個愛人。

     道是第一等,德是第二等,功是第三等,名是第四等。

    自然之謂道,與自然遊謂之道士。

    體道之謂德,百行俱修謂之德士。

     濟世成物謂之功。

    一味為天下潔身着世謂之名。

    一味為自家立言者亦不出此四家之言,下此不入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