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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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晉宋來,由此上升者六人;山十裡間無雜禽,惟二禽往來觀中,未嘗有鳥増損,新舊更易不可知。

    耆老相傳,自晉迄今如此。

    毎有貴客來,鳥辄先号鳴庭間,人率以為占。

    淵明言,劉子骥聞之,欲往不果。

    子骥,見《晉書隐逸傳》,即劉驎之,子骥其字也。

    傳記子骥采藥衡山,深入忘反;見一澗水,南有二石囷,其一閉一開。

    開者,水深廣不可過,或說其間皆仙靈方藥諸雜物。

    既還,失道,遇伐弓人問徑,始能歸。

    後欲更往,終不複得。

    大類桃源事,但不見其人爾。

    晉宋間,如此異亦頗多,王烈石髓亦其一也。

    鎮江茅山,世以比桃源。

    餘頃罷鎮建康時,往遊三日,按圖記問其故事,山中人一一指數,皆可名。

    然不至大,亦無甚奇勝處。

    而自漢以來傳之,宜不謬。

    華陽洞最知名,才為裂石,闊不滿三四尺,其高三尺,不可入,金壇福地正在其下。

    道流雲“近歲劉渾康嘗得入百餘歩。

    ”其言甚誇,無可考,不知何緣能至。

    韓退之未嘗過江,而詩有“煩君直入華陽洞,割取乖龍左耳來。

    ”意當有所謂,不止為洞言也。

     孔子言:“仁者靜,智者動。

    ”吾觀自古功名之士,類皆好動,不但興作事業,雖起居語黙之間,亦不能自已。

    王荊公平生不喜坐,非睡即行,居鐘山,毎早飯已,必跨一驢至山中,或之西庵,或之定林,或中道捨驢遍過野人家,亦或未至山複還。

    然要必須出,未嘗辍也。

    作《字說》時,用意良苦,嘗置石蓮百許枚幾案上,咀嚼以運其思。

    遇盡未及益,即齧其指至流血不覺。

    世傳公初生,家人見有貛入其室,有頃生公,故小字貛郎。

    嘗以問蔡元度曰:“有之物理始不可曉,蘇子瞻性亦然。

    初谪黃州,布衣芒履,出入阡陌,多挾彈擊江水,與客為娛樂。

    毎數日必一泛舟江上,聽其所止;乘興或入旁郡界,經宿不返,為守者極病之。

    晚貶嶺外,無一日不遊山。

    晁以道嘗為餘言:頃為宿州教授,會公出守錢塘。

    夜過之入其書室,見壁間多張古名畫。

    愛其鐘隐雪雁,欲為題字,而挂适高不能及,因重二桌以上,忽失足墜地,大笑。

    ”二人皆天下偉人,蓋出于智者當爾。

    吾素累墜,固非二公之比。

    自得此山,樂其泉石,欲為藏書之所。

    旦攜其仆夫,荷插持圖,平夷澗谷,搜剔岩窦,雖風雨不避。

    旁觀皆以為甚勞,而餘實未嘗倦殆其役于物耶。

    新居将成,頗亦自驚。

    夫“仁、智、性”之成德,由是以入聖,雖動其何傷?其必有以養之而後不至于敝。

    因榜其廳事東西兩齋曰“近仁”,曰“近知”,而廳曰“樂壽”。

    非曰能之,蓋雖老猶将學焉,又以戒為子孫者也。

     李文饒《平泉草木記》雲:“以吾平泉一草一木與人者,非吾子孫也。

    ”歐陽永叔嘗笑之。

    餘謂文饒之惑,何止平泉草木而已哉?後讀《五代史》,至張全義監軍與軍将孫延古争“醒酒石”事,全義殺之,延古可為克家之子矣。

    然以與監軍則違其戒、守其戒,則或因之以至于殺人,一石亦何足言?使文饒而先悟此,豈直無以累後人,亦當自克其身矣。

    好石,良是一癖,古今文士毎見于詩詠者,未必有真好也。

    其好者,正自不能解。

    餘紹聖間春官不第,道歸靈壁縣,世以為出奇石。

    餘時卧病舟中,行槖蕭然。

    聞茶肆多有求售,公私未乏貴人,亦不甚重。

    亟得其一長尺許,價當八百,取之以歸。

    探其所有,僅七百錢,假之同舍而足。

    不覺病頓愈,夜抱之以眠。

    知人之好石,不特其言也。

    自此,行壑刳剔岩洞與藏于土中者,愈得愈奇。

    今岩洞殆十餘處,而奇石林立左右,不可以數計,心猶愛之不已,豈非餘之癖哉!賴晚年粗知道文饒之病,則無複有;客欲得者,聽其自取以去,未嘗較。

    嘗戲謂兒童輩雲:“此不但吾無所累,汝亦可以免矣。

    ”夫人事何嘗不類爾?每以文饒之言觀之,世間安得更有一物耶? 孔子以治《詩》《書》《禮》《樂》《周易》《春秋》六經,而“一君無所鈎用”。

    老子謂六經先王之陳迹,非其所以迹而教之。

    以白鶂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于上,鴜應于下,而風化。

    孔子居三月不出,得其為鳥鵲孺魚傳沬細要者化。

    有弟而兄啼,蓋以類覺之也。

    自以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而老子可以,此正今之所謂禅者,但言之不同耳。

    世語吾儒之言,則近以語佛氏之言;則晤殆其不自了,而惑于名故。

    為佛氏者,亦不以其情告之,而待其自悟。

    使人人知孔子之得于老子,而老子肯之世豈複有禅哉?吾嘗謂古之至理,有不謀而冥契者,吾儒之言易佛氏之言,禅是也。

    夫世故有不可言而終不可免于言,吾儒不得已則命之曰“易”;以其運轉無窮而不可執,佛氏不得已而命之曰“禅”。

    以其不傳而可以更相與也,達其不可執而受其更相與者,禅與易豈二道哉?但不知二氏初何以不相為謀,而表裡如此,惟其道之一爾。

    此段老子先之以性命不可意,不變此性命之直不可以言傳而語之者也。

    維之以時不可止,道不可壅也。

    此其為不可執,而可以更相與者也。

    孔子許顔淵曰:“其心三月不違仁。

    ”莊子亦曰:“孔子不出三月而複見老子。

    ”蓋古之論者,必以三月為莭,天道一變也。

    言之同有至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