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補卷

關燈
教我矣,我又安敢默默置可否于度外,而假為世間承奉之語以相奉承,取快于二公一時之忻悅已耶!(李溫陵集·卷四) ●寄答留都 觀兄所示彼書,凡百生事,皆是仰資于人者。

    此言誰欺乎!然其中字字句句皆切中我之病,非但我時時供狀招稱,雖與我相處者亦洞然知我所患之症候如此也。

    所以然者,我以自私自利之心,為自私自利之學,直取自己快當,不顧他人非刺。

    故雖屢承諸公之愛,誨谕之勤,而卒不能改者,懼其有礙于晚年快樂故也。

    自私自利則與一體萬物者别矣,縱狂自恣則與謹言慎行者殊矣。

    萬千醜态,其原皆從此出。

    此之責我是也。

     然已無足責矣。

    何也?我以供招到官,問罪歸結,容之為化外之民矣。

    若又責之無已,便為已甚,非“萬物一體”之度也,非“無有作惡”也,非心肝五髒皆仁心之蘊蓄也,非愛人無己之聖賢也,非言為世法、行為世則、百世之師也。

    故餘每從而反之曰:吾之所少者,萬物一體之仁也,作惡也。

    今彼于我一人尚不能體,安能體萬物乎?于我一人尚惡之如是,安在其無作惡也?屢反責之而不知痛,安在其有恻隐之仁心也?彼責我者,我件件皆有,我反而責彼者亦件件皆有,而彼便斷然以為妄,故我更不敢說耳。

    雖然,縱我所盲未必有當于彼心,然中間豈無一二之幾乎道者?而皆目之為狂與妄,則以作惡在心,固結而難遽解,是以雖有中聽之言,亦并棄置不理。

    則其病與我均也,其為不虛與我若也,其為有物與我類也;其為捷捷辯言,惟務己勝,欲以成全師道,則又我之所不屑矣。

    而乃以責我,故我不服之。

    使建昌先生以此責我,我敢不受責乎?何也?彼真無作惡也,彼真萬物一體也。

     今我未嘗不言孝弟忠信也,而謂我以孝弟為剩語,何說乎?夫責人者必己無之而後可以責人之無,己有之而後可以責人之有也。

    今己無矣而反責人令有,己有矣而反責人令無,又何也?然此亦好意也。

    我但承彼好意,更不問彼之有無何如,我但虛己,勿管彼之不虛;我但受教,勿管彼之好臣所教;我但不敢害人,勿管彼之說我害人。

    則處己處彼,兩得其當,紛紛之言,自然冰釋。

    何如,何如? 然弟終有不容默者。

    兄固純是仁體矣,合邑士大夫亦皆有仁體者也。

    今但以仁體稱兄,恐合邑士大夫皆以我為麻痹不仁之人矣。

    此甚非長者之言“一體”之意也。

    分别太重,自視太高,于“親民”“無作惡”之旨亦太有欠缺在矣。

    前與楊太史書亦有批評,倘一一寄去,乃足見兄與彼相處之厚也。

    不然,便是敬大官,非真彼之益友矣。

    且彼來書時時怨憾鄧和尚,豈以彼所惡者必令人人皆惡之,有一人不惡,便時時仇憾此人乎?不然,何以千書萬書罵鄧和尚無時已也?即此一事,其作惡何如!其忌刻不仁何如!人有謂鄧和尚未嘗害得縣中一個人,害縣中人者彼也。

    今彼回矣,試虛心一看,一時前呼後擁,填門塞路,趨走奉承,稱說老師不離口者,果皆鄧和尚所教壞之人乎?若有一個肯依鄧豁渠之教,則門前可張雀羅,誰肯趨炎附熱,假托師弟名色以争奔竟耶?彼惡鄧豁渠,豁渠決以此惡彼,此報施常理也。

    公不作惡,便無回禮。

    至囑!至囑!(李溫陵集·卷四》 ●書常順手卷呈顧沖庵 無念歸自京師,持顧沖庵書。

    餘不見顧十年餘矣,聞欲攀我于焦山之上。

    餘不喜焦山,喜顧君為焦山主也。

    雖然,倘得從顧君遊,即四方南北可耳,何必焦山?必焦山,則焦山重;若從顧君,則不複知有山,況焦山特江邊一髻者哉!可不必也。

     餘有友在四方,無幾人也。

    老而無朋,終日讀書,非老人事,今惟有等死耳。

    既不肯死于妻妾之手,又不肯死于假道學之手,則将死何手乎?顧君當知我矣,何必焦山之之也耶?南北中邊,随其所到,我能從焉,或執鞭,或随後乘,或持拜帖匣,或拿交床俱可,非戲論也。

    昔季子葬子于嬴、博之間,子尚欲其死得所也,況其身乎?粱鴻欲埋于“要離冢”傍,死骨猶忻慕之。

    況人傑蓋世,正當用世之人乎?吾志決矣。

    因無念高徒常順執卷索書,餘正欲其往見顧君以訂此盟約也,即此是書,不必再寫書也。

    (李溫陵集·卷四) ●與管登之書 承遠教,甚感。

    細讀佳刻,字字句句皆從神識中模寫,雄健博達,真足以超今絕古。

    其人品之高,心術之正,才力之傑,信足以自樂,信足以過人矣。

    雖數十年相别,宛然面對,令人慶快無量也。

    如弟者何足置齒牙間,煩千裡在問哉?愧感!愧感! 第有所欲言者,幸兄勿談及同學之事。

    說學問反埋卻種種可喜可樂之趣。

    人生亦自有雄世之具,何必添此一種也?如空同先生與陽明先生同世同生,一為道德,一為文章,千萬世後,兩先生精光具在,何必更兼談道德耶?人之敬服空同先生者豈減于陽明先生哉?願兄已之!待十萬劫之後,複與兄相見,再看何如,始與兄談。

    笑笑。

    (李溫陵集·卷六) 〔增補二〕 ●複焦弱侯 無念回,甚悉近況。

    我之所以立計就兄者,以我年老,恐不能待也。

    既兄官身,日夜無閑空,則雖欲早晚不離左右請教,安能得?官身不妨,我能蓄發屈已相從,縱日間不閑,獨無長夜乎?但聞兄身心俱不得閑,則我決不可往也無疑也。

    至于沖庵,方履南京任,當用才之時,值大用之人,南北中外尚未知稅駕之處,而約我于焦山,尤為大謬。

    舍穩便,就跋涉,株守空山,為侍郎守院,則亦安用李卓老為哉?計且住此,與無念、鳳裡、近城數公朝夕龍湖之上,雖主人以我為臭穢不潔,不恤也。

    所望兄長盡心供職業! 弟嘗謂世間有三等作怪人,緻使世間不得太平,皆由于兩頭照管。

    第一等,怕居官束縛,而心中又舍不得官。

    既苦其外,又苦其内。

    此其人頗高,而其心最苦,直至舍了官方得自在,弟等是也。

    又有一等,本為富貴,而外矯詞以為不願,實欲托此以為榮身之梯,又兼采道德仁義之事以自蓋。

    此其人身心俱勞,無足言者。

    獨有一等,怕作官便舍官,喜講學便講學,不喜講學便不肯講學。

    此一等人,心身俱泰,手足輕安,既無兩頭照顧之患,又無掩蓋表揚之醜,故可稱也。

    趙文肅先生雲:“我這個嘴,張子這個臉,也做了閣老,始信萬事有前定。

    隻得心閑一日,便是便宜一日。

    ”世間功名富貴,與夫道德性命,何曾束縛人,人自束縛耳。

    狂言如此,有可采不? 無念得會顧沖庵,甚奇,而不得一會李漸庵,亦甚可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