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補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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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公有教賜我,楊公有俸及我,皆當謝之。

    然我老矣,伏枕待死,筆墨久廢,且以衰朽田野之老,通刺上國,恐以我為不祥也。

    罷罷!自告免狀,知不我怪。

    向鄒公過古亭時,弟偶外出,不得摳趨侍從,悔者數日。

    夫金馬玉堂,所至蓬荜生光,既過三日,餘香猶在,孰不争先快睹耶?鄙人獨不得與,何緣之寡薄也。

     有《出門如見大賓篇說書》,附往請教,尚有《精一》題、《聖賢所以盡其性》題,未寫出,容後錄奉。

    大抵聖言最切實,最有用,不是空頭語。

    若如說者注解,則安用聖言為耶。

     世間講學諸書,明快透髓,自古至今未有如龍谿先生者。

    弟舊收得頗全,今俱為人取去,無一存者。

    諸朋友中讀經既難,讀大慧《法語》及中峰《廣錄》又難,惟讀龍谿先生書,無不喜者。

    以此知先生之功在天下後世不淺矣。

    聞有《水浒傳》,無念欲之,幸寄與之,雖非原本亦可;然非原本,真不中用矣。

    方庵至今在滇,何耶?安得與他一會面也!無念甚得意此行,以謂得遇諸老。

    聞山東李先生向往甚切,有絕類離群之意。

    審此,則令我寤寐爾思,展轉反側,曷其已耶!袁公果能枉駕過龍湖,明年夏初當掃館烹茶以俟之,幸勿爽約也!楊複所憾與兄居住稍遠,弟向與柳老處,見其《心如谷種論》及《惠迪從逆》作,是大作家。

    論首三五翻,透徹明甚,可惜末後作道理議論,稍不稱耳。

    然今世要未能作此者,所謂學從信門入是也。

    自此有路徑可行,有大門可啟,堂堂正正,日以深造,近谿先生之望不孤,而兄等得良侶矣。

    弟雖衰朽,不堪雕琢,敢自外于法席之下耶?聞此老求友不止,決非肯以小成自安者,喜何如也! 我已主意在湖上,隻欠五十金修理一小塔,冬盡即搬其中。

    祝無功過此一會,雖過此,亦不過使人道他好學、孳孳求友如此耳。

    大抵今之學道者,官重于名,名又重于學。

    以學起名,以名起官。

    使學不足以起名,名不足以起官,則視棄名如敝帚矣。

    無怪乎有志者多不肯學,多以我輩為真光棍也。

    于此有恥,則羞惡之心自在。

    今于言不顧行處不知羞惡,而惡人作耍遊戲,所謂不能三年喪而小功是察也,悲夫! 近有《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說書》一篇。

    世間人誰不說我能知人,然夫子獨以為患,而帝堯獨以為難,則世間自說能知人者,皆妄也。

    于問學上親切,則能知人;能知人則能自知。

    是知人為自知之要務,故曰“我知言”,又曰“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于用世上親切不虛,則自能知人;能知人由于能自知。

    是自知為知人之要務,故曰“知人則哲,能官人”,“堯、舜之知而不偏物,急先務也”。

    先務者,親賢之謂也。

    親賢者,知賢之謂也。

    自古明君賢相,孰不欲得賢而親之,而卒所親者皆不賢,則以不知其人之為不賢而妄以為賢而親之也。

    故又曰“不知其人,可乎”。

    知人則不失人,不失人則天下安矣。

    此堯之所難,夫子大聖人之所深患者,而世人乃易視之。

    嗚呼!亦何其猖狂不思之甚也!況乎以一時之喜怒,以一人之愛惜,而欲視天下高蹈遠引之士,混俗和光之徒,皮毛臭穢之夫,如周、丘其人者哉! 故得位非難,立位最難。

    若但取一概順己之侶,尊己之輩,則天下之上不來矣。

    今誦詩讀書者有矣,果知人論世否也?平日視孟轲若不足心服,及至臨時,恐未如彼“尚論”切實可用也。

    極知世之學者以我此言為妄誕逆耳,然逆耳不受,将未免複蹈同心商證故轍矣,則亦安用此大官以诳朝廷,欺天下士為哉?毒藥利病,刮骨刺血,非大勇如關雲長者不能受也。

    不可以自負孔子、孟轲者而顧不如關義勇武安王者也。

    祗此一書耳,終身之交在此,半路絕交亦在此,莫以狀元恐吓人也。

    世間友朋如我者絕無矣。

     蘇長公何如人,故其文章自然驚天動地。

    世人不知,祗以文章稱之,不知文章直彼餘事耳。

    世未有其人不能卓立而能文章垂不朽者。

    弟于全刻抄出作四冊,俱世人所未嘗取者。

    世人所取者,世人所知耳,亦長公俯就世人而作者也。

    至其真洪鐘大呂,大扣大鳴,小扣小應,俱系彼精神髓骨所在,弟今盡數錄出,間時一披閱,平生心事宛然如見,如對長公披襟面語,朝夕共遊也。

    憾不得可寫一部,呈去請教耳。

    倘印出,令學生子置在案頭,初場二場三場畢具矣。

    龍谿先生全刻,千萬記心遺我!若近谿先生刻,不足觀也。

    蓋《近谿語錄》須領悟者乃能觀于言語之外,不然未免反加繩束,非如王先生字字皆解脫門,得者讀之足以印心,未得者讀之足以證入也。

     弟今年六十二矣,病又多,在世日少矣,故所言者皆直緻不委曲。

    雖若倚恃年老無賴,然于相知之前,亦安用委曲為也!若說相知而又須委曲,則不得謂之相知矣。

    然則弟終無一相知乎?以今觀之,當終吾身無一相知也。

    (李溫陵集·卷四) ●寄答京友 “才難,不其然乎!”今人盡知才難,盡能言才難,然竟不知才之難,才到面前竟不知愛,幸而知愛,竟不見有若己有者,不見有稱喜贊揚不啻若自其口出者,如孔北海之薦祢正平,跣足救楊彪也。

    何也?以其非真惜才也;雖惜才,亦以惜才之名好,以名好故而惜之耳。

    則又安望其能若己有、不啻若口出如孔北海然也?嗚呼!吾無望之矣! 舉春秋之天下,無有一人能惜聖人之才者,故聖人特發此歎,而深羨于唐、虞之隆也。

     然則才固難矣,猶時時有之;而惜才者則千古未見其人焉。

    孔子惜才矣,又知人之才矣,而不當其位。

    入齊而知晏平仲,居著知公孫子産,聞吳有季子,直往觀其葬,其惜才也如此,使其得志,肯使之湮滅而不見哉!然則孔子之歎“才難”,非直歎才難也,直歎惜才者之難也。

     夫才有巨細,巨才方可稱才也。

    有巨才矣,而肯任事者為尤難。

    既有大才,又能不避禍害,身當其任,勇以行之,而不得一第,則無憑,雖惜才,其如之何!幸而登上第,有憑據,可藉手以薦之矣,而年已過時,則雖才如張襄陽,亦安知聽者不以過時而遂棄,其受薦者又安知不以既老而自懈乎? 夫凡有大才者,其可以小知處必寡,其瑕疵處必多,非真具眼者與之言必不信”此數者,則雖有大才,又安所施乎?故非自己德望過人,才學冠世,為當事者所倚信,未易使人信而用之也。

    然非委曲竭忠,真若自己有,真不啻若口出,縱人信我,亦未必能信我所信之人,憾不得與之并時,朝聞而夕用之也。

    嗚呼!可歎也夫!(李溫陵集·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