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雜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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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亦不得謂之原無矣。

    “原無”二字,總說不通也。

    故知原無生者,則雖千生總不妨也。

    何者?雖千生終不能生,此原無生也。

    使原無生而可生,則亦不得謂之原無生矣。

    故知原無死者,則雖萬死總無礙也。

    何者?雖萬死終不能死,此原無死也。

    使原無死而可死,則亦不得謂之原無死矣,故“原無生死”四字,不可隻恁麼草草讀過,急着精彩,便見四字下落。

     ○又 一動一靜,原不是我,莫錯認好。

    父母已生後,即父母未生前,無别有未生前消息也。

    見得未生前,則佛道、外道、邪道、魔道總無有,何必怕落外道乎?總無死,何必怕死乎? 然此不怕死總自十分怕死中來。

    世人唯不怕死,故貪此血肉之身,卒至流浪生死而不歇;聖人唯萬分怕死,故窮究生死之因,直證無生而後已。

    無生則無死,無死則無怕,非有死而強說不怕也。

    自古唯佛、聖人怕死為甚,故曰“子之所慎:齋戰疾”,又曰“臨事而懼,若死而無悔者吾不與。

    ”其怕死何如也?但記者不知聖人怕死之大耳,怕死之大者,必朝聞而後可免于夕死之怕也,故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曰“可”者,言可以死而不怕也;再不複死,亦再不複怕也。

     我老矣,凍手凍筆,作字甚難,慎勿草草,須時時與明因确實理會。

    我于詩學無分,祗緣孤苦無朋,用之以發叫号,少洩胸中之氣,無《白雪陽春》事也。

    舉世無真學道者,今幸有爾列位真心向道,我喜何如!若悠悠然唯借之以過日子,又何必乎? ○又 若無山河大地,不成清淨本原矣,故謂山河大地即清淨本原可也。

    若無山河大地,則清淨本原為頑空無用之物,為斷滅空不能生化之物,非萬物之母矣,可值半文錢乎?然則無時無處無不是山河大地之生者,豈可以山河大地為作障礙而欲去之也?清淨本原,即所謂本地風光也。

    視不見,聽不聞,欲聞無聲,欲嗅無臭,此所謂龜毛兔角,原無有也。

    原無有,是以謂之清淨也。

    清淨者,本原清淨,是以謂之清淨本原也,豈待人清淨之而後清淨耶?是以謂之鹽味在水,唯食者自知,不食則終身不得知也。

    又謂之色裡膠青。

    蓋謂之曰膠青,則又是色,謂之曰色,則又是膠青。

    膠青與色合而為一,不可取也。

    是猶欲取清淨本原于山河大地之中,而清淨本原已合于山河大地,不可得而取矣;欲舍山河大地于清淨本原之外,而山河大地已合成清淨本原,又不可得而舍矣。

    故曰取不得,舍不得,雖欲不放下不可得也。

    龜毛兔角,我所說與佛不同,佛所說以證斷滅空耳。

     ○又 念佛是便宜一條路,昨火化僧隻是念佛得力。

    人人能念佛,人人得往西方,不但此僧為然,亦不必似此火化乃見念佛功效也。

    古今念佛而承佛接引者,俱以無疾而化為妙。

    故或坐脫,或立亡,或吉祥而逝。

    故佛上稱十号,隻曰“善逝”而已。

    善逝者,如今人所言好死是也。

    此僧火化,雖非正法,但其所言得念佛力,實是正言,不可因其不是正法而遂不信其為正言也,但人不必學之耳。

    念佛須以見佛為願,火化非所願也。

     ○又 無相、無形、無國土,與有相、有形、有國土,成佛之人當自知之,已證涅槃之人亦自知之,豈勞問人也?今但有念佛一路最端的。

    念佛者,念阿彌陀佛也。

    當時釋迦金口稱贊有阿彌陀佛在西方極樂國土,專一接引念佛衆生。

    以此觀之,是為有國土乎,無國土乎?若無國土,則阿彌陀佛為假名,蓮華為假相,接引為假說。

    互相欺诳,佛當受彌天大罪,如今之衙門口光棍,當即時敗露,即受誅夷矣,安能引萬億劫聰明豪傑同登金蓮勝會乎?何以問我有無形、相、國土力也?且夫佛有三身:一者清淨法身,即今問佛問法與問有無形、相、國土者也,是無形而不可見,無相而不可知者也。

    是一身也。

    二者千百億化身,即今問佛問法間有無形、相、國土,又欲參禅,又欲念佛,又不敢自信,如此者一日十二時,有千百億化現,故謂之化身。

    是又一身也。

    即法身之動念起意,變化施為,可得而見,可得而知,可得而狀者也。

    三者圓滿報身,即今念佛之人滿即報以極樂,參禅之人滿即報以淨土,修善之滿即報以天堂,作業之人滿即報以地獄,悭貪者報以餓狗,毒害者報以虎狼,分厘不差,毫發不爽,是報身也。

    報身即應身,報其所應得之身也。

    是又一身也。

     今但念佛,莫愁不到西方,如人但讀書,莫愁不取富貴,一理耳。

    但有因,即有果。

    但得本,莫愁末不相當;但成佛,莫愁佛不解語,不有相,不有形,不有國土也。

    又須知我所說三身,與佛不同。

    佛說三身,一時具足,如大慧引儒書雲:“‘天命之謂性’,清淨法身也。

    ‘率性之謂道’,圓滿報身也。

    ‘修道之謂教’,千百億化身也。

    ”最答得三身之義明白。

    然果能知三身即一身,則知三世即一時,我與佛說總無二矣。

     ●答明因 昨有客在,未及裁答。

    記得爾言“若是自己,又何須要認”。

    我謂此是套語,未可便說不要認也。

    急寫“要認”數字去!夫自己親生爺娘認不得,如何是好,如何過得日子,如何便放得下,自不容不認得去也。

    天下豈有親生爺娘認不得,而肯丢手不去認乎?決無此理,亦決無此等人。

    故我作壽丘坦之詩有雲:“劬勞雖謝父母恩,扶持自出世中尊。

    ”尊莫尊于爺娘,而人卻認不得者,無始以來認他人作父母,而不自知其非我親生父母也。

    一旦從佛世尊指示,認得我本生至親父母,豈不暢快!又豈不痛恨昔者之不見而自哀鳴與流涕也耶!故臨濟以之築大愚,非築大愚也,喜之極也。

    夫既認得自己爺娘,則天來大事當時成辦,當時結絕矣,蓋此爺娘是真爺娘,非一向假爺娘可比也。

    假爺娘怕事,真爺娘不怕事:入火便入火,燒之不得;入水便入水,溺之不得。

    故唯親爺娘為至尊無與對,唯親爺娘能入于生死,而不可以生死;唯親爺娘能生生而實無生,能死死而實無死。

    有此好爺娘,可不早親識認之乎?然認得時,爺娘自在也;認不得時,爺娘亦自在也。

    唯此爺娘情性大好,不肯強人耳。

    因複走筆潦倒如此,甚不當。

     ○又 無明“實性即佛性”二句,亦未易會。

    夫既說實性,便不可說空身;既說空身,便不宜說實性矣。

    參參!“但得本,莫愁末。

    ”我道但有本可得,即便有“末”可愁,難說莫愁“末”也。

     “自利利他”亦然。

    若有他可利,便是未能自利的矣。

    既說“父母未生前”,則我身尚無有;我身既無有,則我心亦無有;我心尚無有,如何又說有佛?苟有佛,即使有魔,即便有生有死矣,又安得謂之父母未生前乎?然則所謂真爺娘者,亦是假立名字耳,莫太認真也!真爺娘不會說話,乃謂能度阿難,有是理乎?佛未嘗度阿難,而阿難自迷,謂必待佛以度之,故愈迷愈遠,直至迦葉時方得度為第二祖。

    當迦葉時,迦葉力擯阿難,不與話語,故大衆每見阿難便即星散,視之如仇人然。

    故阿難慌忙無措,及至無可奈何之極,然後舍卻從前悟解,不留半點見聞于藏識之中,一如父母未生阿難之前然,迦葉方乃印可傳法為第二祖也。

    設使阿難猶有一豪聰明可倚,尚貪着不肯放下,至極幹淨,迦葉亦必不傳之矣。

    蓋因阿難是極聰明者,故難舍也。

    然則凡看經看教者,隻要舍我所不能舍,方是善看經教之人,方是真聰明大善知識之人。

    莫說看經看教為不可,隻要看得瞥脫乃可。

     明因曰:諸相原非相,隻因種種差别,自落諸相中,不見一相能轉諸相。

     諸相原非相,是也,然怎見得原非相乎?世間凡可得而見者,皆相也,今若見得非相,則見在而相不在,去相存見,是又生一相也。

    何也?見即是相耳。

    今且勿論。

    經雲“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既見了如來,諸相又向何處去乎?抑諸相宛爾在前,而我心自不見之耶,抑我眼不見之也?眼可見而強以為不見,心可見而謬以為不見,是又平地生波,無風起浪,去了見複存不見,豈不大錯! 明因曰:豁達空是落斷滅見,着空棄有是着無見,都是有造作。

    見得真爺娘,自無比等見識。

    然即此見識,便是真空妙智。

     棄有着空,則成頑空矣,即所謂斷滅空也,即今人所共見太虛空是也。

    此太虛空不能生萬有。

    既不能生萬有,安得不謂之斷滅空,安得不謂之頑空?頑者,言其頑狀如一物然也。

    然則今人所共見之空,亦物也,與萬物同矣,安足貴乎!六祖當時特借之以喻不礙耳。

    其實我之真空豈若是耶!唯豁達空,須細加理會,學遭到此,已大段好了,願更加火候,疾證此大涅槃之樂。

     明因曰:名為豁達空者是誰,怕落豁達空者是誰,能參取豁達空者是誰。

    我之真空能生萬法,自無莽蕩。

    曾有偈雲:“三界與萬法,匪歸何有鄉,若隻便恁麼,此事大乖張。

    ”此是空病,今人有執着諸祖一語修行者,不知諸祖教人,多是因病下藥,如達摩見二祖種種說心說性,故教他外息諸緣,心如牆壁。

    若執此一語,即成斷滅空。

     真空既能生萬法,則真空亦自能生罪福矣。

    罪蓋萬法中之一法乎?須是真難得自無罪福乃可,不可隻恁麼說去也。

    二祖當時說心說性,亦隻為不曾認得本心本性耳。

    認得本心本性者,又肯說心說性乎?故凡說心說性者,皆是不知心性者也。

    何以故?心性本來空也。

    本來空,又安得有心更有性乎?又安得有心更有性可說乎?故二祖直至會得本來空,乃得心如牆壁去耳。

    既如牆壁,則種種說心說性諸緣,不求息而自息矣。

    諸緣既自息,則外緣自不入,内心自不惴,此真空實際之境界也,大涅槃之極樂也,大寂滅之藏海也,諸佛諸祖之所以相續慧命于不斷者也,可以輕易而錯下注腳乎?參參! 明因雲:那火化僧說話亦通,隻疑他臨化時叫人誦《彌陀經》,又說凡見過他的都是他的徒弟。

     臨化念《彌陀經》,此僧家常儀也。

    見過即是徒弟,何疑乎?能做人徒弟,方是真佛,我一生做人徒弟到老。

     ●豫約 小引 餘年已七十矣,旦暮死,皆不可知。

    然餘四方之人也,無家屬僮仆于此,所賴以供朝夕者,皆本院之僧,是故豫為之約。

     約曰:我在,則事體在我,人之敬慢亦在我。

    我若有德,人則敬我,汝等縱不德,人亦看不見也。

    我若無德,人則我慢,縱汝等真實有德,人亦看不見也。

    所系皆在我,故我隻管得我立身無愧耳。

    雖不能如古之高賢,但我青天白日心事,人亦難及,故此間大賢君子,皆能恕我而加禮我。

    若我死後,人皆唯爾輩之觀矣,可複如今日乎?且汝等今日亦自不暇:終年修理佛殿,塑像請經,鑄鐘鞔鼓,并早晚服事老人。

    一動一息,恐不得所,固忙忙然無有暇刻矣。

    今幸諸事粗具,塔屋已成,若封塔之後,汝等早晚必然守塔,人不見我,隻看見汝,則汝等一言一動可苟乎哉!汝等若能加謹僧律,則人因汝敬,并益敬我,反思我矣。

    不然,則豈但不汝敬,将我此龍湖上院即同興福等寺應付僧一樣看了也,其為辱門敗種,甯空此院,置此塔,無人守護可矣。

    吾為此故,豫設戒約,付常融、常中、常守、懷捷、懷林、懷善、懷珠、懷玉等。

    若餘幾衆,我死後無人管理,自宜遣之複還原處,不必強也。

    蓋年幼人須有本師管轄,方可成器;又我死後勢益淡薄,少年人或難當抵也。

    若能聽約忍饑和衆,則雖十方賢者,亦宜留與共聚,況此數衆與下院之衆乎?第恐其不肯或不能,是以趁早言之。

     一、早晚功課 具上院《約束冊》中,不複再列。

     一、早晚山門 山門照舊關鎖,非水火緊急,不得擅開,非熟客與檀樾為燒香禮拜來者,不得擅開。

    若為看境而來,境在湖上之山,潭下之水,盡在上院山門之外,任意請看,不勞敲門與開門也。

     遠者欲做飯吃,則過橋即是柳塘先生祠,看祠有僧,來客可辦柴米,令跟随人役燒茶煮飯,彼中自有鍋竈,亦不勞扣門矣。

    何也?山僧不知敬客禮數,恐緻得罪耳。

     一、早晚禮儀 除挑水舂米作務照常外,其餘非禮佛即靜坐也,非看經即經行念佛也。

    公是整頓僧衣與接客等矣,豈可效鄉間老以為無事,便縱意自在乎?與其嬉笑,無甯恥眙,此實言也。

    其坐如山,其行如蟻,其立如柱,其止如釘,則坐止行立如法矣。

    我既不自慢,人誰敢謾我? 有飯吃飯,無飯吃粥;有銀則籴,無銀則化。

    化不出米,則化出飯;化不出飯,則化出粥;化不出粥,則化出菜;化不出菜,則端坐而餓死。

    此釋迦律儀也。

    不法釋迦而法積攢俗僧可乎?此時不肯餓死,後日又不飽死不病死乎?總有一日死,不必怕餓死也。

     既不怕餓死,又胡為終日馳逐乎?是故不許輕易出門。

    除人家拜望禮節與僧家無幹,不必出門往看外,若稱要到某庵某處會我師父或師兄師弟者,皆不許。

    隻許師父暫時到院相看,遠者留一宿,近者一飯即請回。

    若俗家父母兄弟,非辦齋不許輕易入門相見。

    若無故而時常請假,欲往黃柏山,欲往東山,欲往維摩庵等處者,即時驅遣之去。

    甯可無人守塔,不可容一不守戒約之僧,甯可終身隻四五衆,不可妄添不受約一人。

    夫既不許到師父住處矣,況俗家乎?如此則終日鎖門,出門亦自希矣。

    不但身心安閑,志意專一,久則自覺便宜,亦不耐煩見世上人矣。

    有何西方不可到,大事不可明乎?試反而視世間僧日日邀遊街市,當自汗流羞恥之。

    化他日之錢米,養不惜羞之和尚,出入公私之門,妝飾狗臉之行,與衙門口積年奚殊也!彼為僧如是,我為僧不如是,不但修行所宜,體面亦自超越,起人敬畏,何苦而不肯閉門靜坐乎? 既終日閉門,亦自然無客,萬一有仕人或鄉先生來,不得不開門者,彼見我如此,亦自然生渴仰矣,雖相見何妨耶!接鄉士夫則稱老先生,接春元及文學則稱先生,此其持之者重矣。

    若稱之以老爹相公,反輕之耳。

    且既為佛子,又豈可與奴隸輩同口稱聲耶?我自重,人自重我;我自輕,人亦輕我:理之所必至也。

    閉門靜坐,寂然無聲,終年如此,神猶欽仰,何況于人?太上出世為真佛,其次亦不為世人輕賤,我願足矣。

    區區藏屍塔屋,有守亦可,無守亦可,何足重乎!若本縣經過有公務者,自有下院衆人迎接,非守塔僧所當聞。

     若其真實有高興欲至塔前禮拜者,此佛子也,大聖人也,急宜開門延入,以聖人待之,烹茶而燒好香,與事佛等,始為相稱。

    迎送務盡禮:談佛者呼之為佛爺;講道學者呼之為老先生;不講學不談佛,但其人有氣概欲見我塔者,則呼之為老大人。

    五衆齊出與施禮,三衆即退而辦茶,唯留常融、懷林二人安客坐而陪之:融隅坐,林傍坐,俱用漆椅,不可用凳陪客坐也。

     有問乃答,不問即默,安閑自在,從容應對,不敢慢之,不可敬之。

    敬之,則必以我為有所求,甚不可也。

     一、早晚佛燈 夫燈者所以繼明于晝夜,而并明于日月者也。

    故日能明于晝,而不能照重陰之下;月能明于夜,而不能照殿屋之中。

    所以繼日月之不照者,非燈乎?故謂之曰日月燈明佛,蓋以佛譬日月燈,稱佛之如燈如日月也。

    日月有所不照,唯燈繼之,然後無所不照,非謂日月可無而燈獨不可無也。

    今事佛者相沿而不知其義,以為常明燈者,但是燈光,而不複論有日月,乃晝夜然燈不息,則日月俱廢矣。

    蓋但月為無用之光,而日亦為無益之明矣。

    故今隻令然燈于夜,晝則不敢然,以佛常如日也。

    隻令然燈于晦,望之前後十餘夜即不敢然,以佛之常如月也。

    唯鄰晦朔前後半餘月,然燈徹旦,以佛之常如燈也。

    則允矣,足稱日月燈明佛矣。

     一、早晚鐘鼓 夫山中之鐘鼓,即軍中之号令,天中之雷霆也,電雷一奮,則百谷草木皆甲坼;号令一宣,則百萬齊聲,山川震沸。

    山中鐘鼓,亦猶是也。

    未鳴之前,寂寥無聲,萬慮俱息;一鳴則蝶夢還周,耳目煥然,改觀易聽矣。

    縱有雜念,一擊遂忘;縱有愁思,一捶便廢;縱有狂志悅色,一聞音聲,皆不知何處去矣。

    不但爾山寺僧衆然也,遠者近者孰不聞之?聞則自然悲仰,亦且回心易向,知身世之無幾,悟勞攘之無由矣。

    然則山中鐘鼓所系匪鮮淺也,可聽小沙彌輩任意亂敲乎?輕重疾徐,自有尺度:輕則令人喜,重能令人懼,疾能令人趨,徐能令人息,直與軍中号令、天中雷霆等耳,可輕乎哉!雖曰遠近之所望而敬者,僧之律行,然聲音之道原與心通,未有平素律行僧寶而鐘鼓之音不清越而和平也。

    既以律行起人畏敬于先,又聽鐘鼓和鳴于清晨良宵之下。

    時時聞此,則時時熏心;朝朝暮暮聞此,則朝朝暮暮感悅。

    故有不待入門禮佛見僧而潛修頓改者,此鐘鼓之音為之也,所系誠非細也。

    不然,我之撞鐘擊鼓,如同兒戲,彼反怒其驚我眠而聒我耳,反令其生噪心矣。

     一、早晚守塔 封塔後即祀木主,以百日為度,早晚俱燒香,唯中午供飯一盞,清茶一瓯,豆豉少許,上懸琉璃。

    我平生不愛人哭哀哀,不愛人閉眼愁眉作婦人女子賤态。

    丈夫漢喜則清風朗月,跳躍歌舞,怒則迅雷呼風,鼓浪崩沙,如三軍萬馬,聲沸數裡,安得有此俗氣,況出家人哉! 且人生以在世為客,以死為歸,歸家則喜而相慶,亦自謂得所而自慶也,又況至七八十而後歸,其為慶幸,益以無涯,若複有傷感者,是不欲我得所也,豈出家人之所宜乎?古有死而念佛相送,即今人出郭作歌送客之禮,生死一例。

    苟送客而哀興,豈不重難為客耶?客既不樂,主人亦何好也?是以再四叮咛,非怕汝等哭也,恐傷我歸客之心也。

     唯當思我所嗜者。

    我愛書,四時祭祀必陳我所親校正批點與纂集抄錄之書于供桌之右,而置常穿衣裳于供桌之左,早陳設,至晚便收。

    每年共十二次祭祀,雖名為祭祀,亦隻是一飯一茶一少許豆豉耳。

    公我愛香,須燒好香;我愛錢,須燒好紙錢;我愛書,須牢收我書,一卷莫輕借人,時時搬出日頭曬曬,幹便收訖。

    雖莊純甫近來以教子故,亦肯看書,要書,但決不可與之。

    且彼亦不知我死,縱或于别處聞知我死而來,亦不可與以我書。

     李四官若來,叫他勿假哭作好看,汝等亦決不可遣人報我死,我死不在今日也。

    自我遣家眷回鄉,獨自在此落發為僧時,即是死人了也,已欲他輩皆以死人待我了也,是以我至今再不曾遣一力到家者,以為已死無所用顧家也。

    故我嘗自謂我能為忠臣者,以此能忘家忘身之人蔔之也,非欺誕說大話也。

    不然,晉江雖遠,不過三千餘裡,遣一僧持一金即到矣,餘豈惜此小費哉?不過以死自待,又欲他輩以死待我,則彼此兩無牽挂:出家者安意出家,在家者安意做人家。

    免道途之勞費,省江湖之風波,不徒可以成就彼,是亦彼之所以成就我也。

     何也?彼勞苦則我心亦自愁苦,彼驚懼則我心亦自疑懼;彼不得安意做人家,我亦必以為使彼不得做人家者,我陷之也。

    是以不願遣人往問之。

    其不肯遣人往問之者,正以絕之而使之不來也。

    莊純甫不曉我意,猶以世俗情禮待我,今已到此三次矣。

    其家既窮,來時必假借路費,借倩家人,非四十餘日不得到此,非一月日不好遽回,又非四五十日未易抵家。

    審如此,則我隻宜在家出家矣,何必如此以害莊純甫乎?故每每到此,則我不樂甚也,亦以使之不敢複來故也。

    既不肯使之來此,又豈肯遣人往彼乎?一向既不肯遣人往彼,今日又豈可遣人往彼報死乎?何者?總之,我死不在今日也。

    我死既不在今日,何謂封塔而乃以死待我也?則汝等之當如平日又可知也,待我如平日,事我如生前,言語不苟,行事不苟,比舊更加謹慎,使人人鹹曰龍湖僧之守禁戒也如此,龍湖僧之不謬為卓吾侍者也又如此。

    其為喜悅我也甚矣,又何必以不複見我為苦而生悲怆也?我之形雖不可複見,而我心則開卷即在矣。

    讀其書,見其人,精神且千萬倍,若彼形骸外矣,又何如我書乎?況讀其豫約,守其戒禁,則卓吾老子終日對面,十目視之無有如其顯,十手指之無有如其親者,又何必悲戀此一具瘦骨柴頭,以為能不忘老子也耶?勉之戒之! 我初至麻城,曾承庵創買縣城下今添蓋樓屋所謂維摩庵者,皆是周友山物,餘已别有《維摩庵創建始未》一書寄北京與周友山矣。

    中間開載布施事頗詳悉,其未悉者又開具緣簿中,先寄周友山于川中。

    二項兼查,則維摩庵布施功德主,亦昭昭可案覆而審,不得沒其實也。

    《創建始末》尚有兩冊:一冊留龍湖上院為照;一冊以待笃實僧能堅守樓屋靜室者,然後當友山面前給與之。

     世間風俗日以偷薄,不守本分,雖百姓亦難,何況出家之者。

    謹守清規,莫亂收徒衆以為能!縱不能學我一分半分,亦當學我一厘兩厘,何苦勞勞碌碌,日夜不止也。

    在家之人,尚為有妻兒親眷等衣食人情逼迫無措,我出家人,一身亦不曾出一丁銀米之差,若不知休,非但人禍,天必刑之,難逃免也。

    周友山既舍此庵,不是小事。

    此庵見交銀七十二兩與曾、劉二家矣,可輕視之欤! 夫友山之所以敬我者,以我稍成一個人也。

    我之所以不回家,不他往者,以友山之知我也。

    我自幼寡交,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