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雜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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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于先生者,吾恐更有甚于多士之惜先生之死也。

    何也?天既喪予,予亦喪天;無父則望孤,無子而望絕矣,其為可悲可痛皆一也。

    若如所雲,則千聖之衣缽,反不如庸夫之一貫。

    市井小兒猶不忍于無托也,而先生能忍之矣,又何以為先生也! 方聞訃時,無念僧深有從旁贊曰:“宜即為位以告先生之靈。

    ”餘時蓋默不應雲。

    既而臘至矣,歲又暮矣;既而改歲,複為萬曆己醜,又元月,又二月,春又且分也。

    深有曰:“某自從公遊,于今九年矣,每一聽公談,談必首及王先生也,以及先生。

    癸未之冬,王公訃至,公即為文告之,禮數加焉,不待诏也。

    憶公告某曰:“我于南都得見王先生者再,羅先生者一。

    及入滇,複于龍裡得再見羅先生焉。

    ’然此丁醜以前事也。

    自後無歲不讀二先生之書,無口不談二先生之腹。

    令某聽之,親切而有味,詳明而不可厭,使有善書者執管侍側,當疾呼手腕脫矣,當不止十紙百紙,雖千紙且有餘矣。

    今一何默默也?且丙戌之春,某将杖錫南遊,公又告某曰:“急宜上旴江見羅先生。

    ’于時龍谿王先生死矣,戊子之夏,某複自南部來至,傳道羅先生有書欲抵南都,雲‘趁此大比之秋,四方士大和會,一入秣陵城,為群聚得朋計,’公即為書往焦弱侯所:“羅先生今茲來,慎勿更磋過!恐此老老矣,後會難可再也。

    ’既又時時物色諸旴江來者,稍道羅先生病。

    語病,又稍稍張皇矣。

    公告某曰:‘先生既病,當不果南下矣,然先生實無甚病也。

    吾觀先生骨剛氣和,神完志定,勝似王先生。

    王先生尚享年八十六,先生即不百歲,亦當九十,決不死也。

    ’然某觇公,似疑羅先生病欲死者,而竟絕口不道羅先生死。

    試屢問之,第雲:‘先生不死,先生決不死!’今羅先生實死矣,更默默何也。

    ” 嗟乎!餘默不應,不知所以應也。

    蓋餘自聞先生訃來,似在夢寐中過日耳。

    乃知真哀不哀,真哭無涕,非虛言也。

    我今痛定思痛,回想前事,又似大可笑者。

    夫謂餘不思先生耶?而餘實思先生。

    謂餘不知先生耶?而餘實知先生深也。

    謂餘不能言先生耶?而能言先生者實莫如餘。

    乃竟口不言,心不思,筆不能下,雖餘亦自不知其問說矣。

    豈所謂:天喪予,予喪天;無父何怙,無子而望孤者耶! 今餘亦既老矣,雖不曾親受業于先生之門,而願買田築室厝骸于先生之旁者,念無時而置也,而奈何遂聞先生死也!然惟其不曾受業于先生之門也,故亦不能遍友先生之門下士而知其孰為先生上首弟子也。

    意者甯無其人,特恨未見之耳。

    言念先生束發從師,舍身從道;一上春官,蜚聲鎖院。

    而出世夙念,真結肺腸;有道之思,恐孤師友。

    于是上下四方,靡足不聘,咨詢既竭,步趨遂正。

    飲河知足,空手歸來。

    越又十年,歲當癸醜,乃對明庭,釋褐從政。

    公庭訟簡,委蛇樂多,口舌代銕,論心無兢。

    胥徒令史,渾如其家。

    即仕而學,不以仕廢;即學稱仕,何必仕優。

    在朝如此,居方可知。

    自公既然,家食何如。

    堂前擊鼓,堂下唱歌;少長相随,班荊共坐。

    此則先生七十四歲以前之日恒如此也。

     若夫大江之南,長河之北,招提梵刹,巨浸名區,攜手同遊,在在成聚,百粵、東瓯,羅施、鬼國,南越、閩越,滇越、騰越,窮發鳥語,人迹罕至,而先生墨汁淋漓,周遍鄉縣矣。

    至若牧童樵豎,“釣老漁翁,市井少年,公門将健,行商坐賈,織婦耕夫,竊屦名儒,衣冠大盜,此但心至則受,不同所由也。

    況夫布衣韋帶,水宿岩栖,白面書生,青衿子弟,黃冠白羽,缁衣大士、缙紳先生,象笏朱履者哉!是以車轍所至,奔走逢迎,先生抵掌其間,坐而談笑。

    人望豐采,士樂簡易,解帶披襟,八風時至。

    有柳士師之寬和,而不見其不恭;有大雄氏之慈悲,而不聞其無當。

    同流合污,狂簡斐然;良賈深藏,難識易見。

    居柔處下,非鄉願也。

    泛愛容衆,真平等也。

    力而至,巧而中,是以難及;大而化,聖而神,夫誰則知。

    蓋先生以是自度,亦以是度人。

    七十餘年之間,東西南北無虛地,雪夜花朝無虛日,賢愚老幼貧病貴富無虛人,矧伊及門若此其專且久,有不能得先生之傳者乎?吾不信也。

     先生幸自慰意焉!餘雖老,尚能驅馳,當不辭跋涉,為先生訪求門下士誰是真實造詣得者。

    得即焚香以告,以妥先生之靈曰:“餘今而後,而知先生之可以死也,真可以不惜死,真非徒自善其死者之比也。

    ”而餘痛恨先生之死之心可以釋矣。

    若孔子之與魯君言也,直曰“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是謂無子而望絕也,先生不如是也。

     ●祭無祀文〔代作〕 竊以生而為人,不得所依,則不免凍餒而疾病作。

    是故聖帝明王知而重之,仁人君子見而矜之,于是設養濟之院,建義社之倉,以至鄰裡鄉黨之相赒,車馬輕襲之共敝,皆聖帝明王所謂茕獨之哀,仁人君子之所以周急也。

    而後四海始免怨号之夫矣,而豈徒然也哉!死而為鬼,不得所依,則誰為享奠而廢疠作。

    是故聖帝明王哀而普度,仁人君子憐而設飨。

    于是乎上元必祭,中元必祭,以至清明之節,霜降之夕,無不有祭。

    蓋我太祖高皇帝之所諄切,更列聖而不敢替者,又不獨古聖昔王相循已也。

    而後天下始無幽愁之鬼矣,而豈無謂也哉!何也?聖帝明王與仁人君子,皆神人之主也。

    不有主,将何所控訴乎?又何以諧神人而協上帝,通幽明而承天休也?生人之無依者,又是何等?若文王所稱四民,其大概也。

    死人之無依者,又是何等?若我太祖高皇帝所錄死亡,至詳悉也。

    是故京則祭以上卿,郡則祭以大夫,邑則祭以百裡之侯,至于鄉祭、裡祭、村祭、社祭,以及十家之都,鹹皆有祭。

    而唯官祭則必以城隍之神主之。

    前此一日,本官先行牒告,臨期詣壇躬請,祭畢,乃敢送神以歸而後妥焉。

    此豈無義而聖人為之哉!此豈谄黩于無祀之鬼,空費牲币以享無用,而太祖高皇帝肯為之哉! 今茲萬曆丁酉之清明,是夕也,自京國郡國,以至窮鄉下裡,莫敢不欽依令典,相随赴壇而祭,或設位而祭矣。

    況我沁水坪上,仁人君子比屋可封,生人無依,尚仰衣食,鬼苟乏祀,能不望祭乎?所恨羁守一官,重違鄉井,幸茲讀《禮》先廬,念君蒿之悽滄,因思親以及親,為位比郭,情僧諷經,自今夕始矣。

    凡百無主鬼神,有飯一飽,無痛乏宗;有錢分授,無争人我:是所願也。

     抑餘更有說焉:凡為人必思出苦,更于苦中求樂;凡為鬼必愁鬼趣,更于趣中望生乃可。

    若但得飽便足,得錢便歡,則志在錢飽耳,何時得離此苦趣耶!醉飽有時,幽愁長在,吾甚為諸鬼慮之。

    竊聞《阿彌陀經》等,《金剛經》等,諸佛真言等,衆僧為爾宣言,再三再四,皆欲爾等度脫鬼倫,即生人天,或趣佛乘,或皈西方者,誠可聽也,非但欲爾等一飽已也。

     又聞地藏王菩薩發願欲代一切地獄衆生之苦,此夕随緣在會,有話須聽。

    又聞面然大士統領三千大千神鬼,與爾等相依日久,非不欲盡數超拔爾等,第亦無奈爾等自家不肯何耳。

    今爾等日夜守着大士,瞻仰地藏菩薩,可謂最得所主矣。

    幸時時聽其開導,毋終沉迷,則我此壇場,其為諸鬼成聖成賢,生人生天之場,大非偶也。

    若是,則不但我坪上以及四境之無祀者所當敬聽,即我宗親并内外姻親,諸凡有人奉祀者,亦當聽信餘言,必求早早度脫也。

    雖有祀與無祀不同,有嗣與無嗣不同,然無嗣者呼為無祀之鬼,有嗣者亦呼為有祀之鬼,總不出鬼域耳,總皆鬼也。

    我願一聽此言也。

    我若狂言無稽,面然大士必罰我,地藏王菩薩必罰我,諸佛諸大聖衆必罰我,諸古昔聖君賢相仁人君子必罰我。

    兼我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以及列聖皆當罰我矣。

    不敢不敢,不虛不虛。

    謹告。

     ●篁山碑文〔代作〕 篁山庵在江西饒州德興縣界萬山中,其來舊矣,而人莫知。

    山有靈氣。

    唐元和間,有張庵孫者修真得道于此。

    迨勝國至元,裡人胡一真又于此山修真得道去。

    相傳至今,山蓋有二真人焉。

    嗣後山缺住持,庵院幾廢,失今不修,将不免為瓦礫之場矣。

    一興一廢,理固常然;既廢複興,甯獨無待。

    此僧真空之所為作也。

     真空少修戒律,行遊京師,從興聖禅師說戒。

    比還故裡,才到舟次,忽感異夢:仿然若見觀音大士指引入篁山修行者。

    歸而問人,人莫曉也。

    真空遂發願:願此生必見大士乃已。

    撥草窮源,尋至其地,果見大士俨然在于廢院之中,真空不覺進前拜禮,伏地大哭。

    于是複矢心誓天,務畢此生之力修整舊刹,複還故物。

    苦行齋心,戒律愈厲。

    居民長者感其至誠,協贊募化,小者輸木石,大者供糧米。

    未及數年而庵院鼎新,聖像金燦;朝鐘暮鼓,燈火熒煌。

    蓋但大士出現,僧衆有皈,旦與山陬野叟、岩畔樵夫同依佛日,獲大光明。

    向之悶然莫曉其處者,今日共登道場,皆得同遊于淨土矣。

    向非真空嚴持有素,則大土必不肯見夢以相招;又非發願勤渠,禮拜誠笃,則居民又安有肯捐身割愛,以成就此大事乎?固知僧律之所系者重也。

     佛說六波羅蜜,以布施為第一,持戒為第二。

    真空之所以能勸修者,戒也;衆居士之所以布施者,為其能持戒也。

    真空守其第二,以獲其第一;而衆居士出其第一,以成其第二。

    可知持戒固重,而布施尤重也。

    布施者比持戒為益重,所謂青于籃也。

    衆居士可以踴躍贊歎,同登極樂之鄉矣,千千萬萬劫,甯複是此等鄉裡之常人耶!持戒者甯為第二,而使世人盡居第一布施波羅蜜極樂道場,所謂青出藍也。

    僧真空雖居衆人後,實居衆人前,蓋引人以皈西方,其功德益無比也,餘是以益為真空喜也,向兩真人已去,今戒真人複繼之,千餘年間,成三真人。

    然戒真人念佛勤,皈依切,定生西方無疑。

    它日如見向者兩真人,幸一招之,毋使其或迷于小道,則戒真人之功德益溥矣。

     茲因其不遠數千裡乞言京師,欲将勒石以記,餘以此得與西方之緣。

    戒真人見今度餘也,餘其可以不記乎?若其中随力散财之多寡,随分出力之廣狹,興工于某年月,訖工于某時日,殿宇之宏敞,僧房之幽邃,以至齋堂廚舍井竈之散處,其中最肯協贊之僧衆,最肯竭力之檀越,各細書名實于碑之陰矣。

     ●李生十交文 或問李生曰:“子好友,今兩年所矣,而不見子之交一人何?”曰:“此非君所知也。

    餘交最廣,蓋舉一世之人,毋有如餘之廣交者矣。

    餘交有十。

    十交,則盡天下之交矣。

    ” 何謂十?其最切為酒食之交,其次為市井之交。

    如和氏交易平心,闵氏油價不二,汝交之,我亦交之,汝今久矣日用而不知也。

    其三為遨遊之交,其次為坐談之交。

    遨遊者,遠則資舟,近則譚笑,谑而不為虐,億而多奇中。

    雖未必其人何如,亦可以樂而忘返,去而見思矣。

    技能可人,則有若琴師、射士、棋局、畫工其人焉。

    術數相将,則有若天文、地理、星曆、占蔔其人焉。

    其中達士高人,未可即得,但其技精,則其神王,決非拘牽龌龊,卑卑瑣瑣之徒所能到也。

    聊以與之遊,不令人心神俱爽,賢于按籍索古,談道德,說仁義乎?以至文墨之交,骨肉之交,心膽之交,生死之交,所交不一人而足也。

    何可謂餘無交?又何可遽以一人索餘之交也哉?” 夫所交真可以托生死者,餘行遊天下二十多年,未之見也。

    若夫剖心析肝相信,意者其唯古亭周子禮乎!肉骨相親,期于無斁,餘于死友李維明蓋庶幾焉。

    詩有李,書有文,是矣,然亦何必至是。

    苟能遊心于翰墨,蜚聲于文苑,能自馳騁,不落蹊徑,亦可玩适以共老也。

     唯是酒食之交,有則往,無則止不往。

    然亦必愛賢好客,貧而整,富而潔者,乃可往耳。

    愛客為上,好賢次之,整而潔又次之。

    然是酒食也,最日用之第一義也。

    餘唯酒食是需,飲食宴樂是困,則其人亦以飲食為媒,而他可勿論之矣。

    故愛客可也,好賢可也,整而潔亦可也。

     無所不可,故無所不友。

    而況傾蓋交歡,飲水可肥,無所用媒者哉!已矣!故今直道飲食之事,以識餘交遊之最切者。

    飲食之人,則人賤之,餘願交汝,幸勿棄也。

     ●自贊 其性褊急,其色矜高,其詞鄙俗,其心狂癡,其行率易,其交寡而面見親熱。

    其與人也,好求其過,前不悅其所長;其惡人也,既絕其人,又終身欲害其人。

    志在溫飽,而自謂伯夷、叔齊;質本齊人,而自謂飽道饫德。

    分明一介不與,而以有莘藉口;分明豪毛不拔,而謂楊朱賊仁。

    動與物迕,口與心違。

    其人如此,鄉人皆惡之矣。

    昔子貢問夫子曰:“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若居士,其可乎哉! ●贊劉諧 有一道學,高屐大履,長袖闊帶,綱常之冠,人倫之衣,拾紙墨之一二,竊唇吻之三四,自謂真仲尼之徒焉。

    時遇劉諧。

    劉諧者,聰明士,見而哂曰:“是未知我仲尼兄也。

    ”其人勃然作色而起曰:“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子何人者,敢呼仲尼而兄之?”劉諧曰:“怪得羲皇以上聖人盡日燃紙燭而行也!”其人默然自止。

    然安知其言之至哉!李生聞而善曰:“斯言也,簡而當,約而有餘,可以破疑網而昭中天矣。

    其言如此,其人可知也。

    蓋雖出于一時調笑之語,然其至者百世不能易。

    ” ●方竹圖卷文 昔之愛竹者,以愛故,稱之曰“君”。

    蓋謂其有似于有斐之君子而君之也,直怫悒無與誰語,以為可以與我者唯竹耳,是故倘相約而謾相呼,不自知其至此也。

    或曰:“王子以竹為此君,則竹必以王子為彼君矣。

    此君有方有圓,彼君亦有方有圓。

    圓者常有,而方者不常有。

    常不常異矣,而彼此君之,則其類同也,同則親矣。

    ”然則王子非愛竹也,竹自愛王子耳。

    夫以王子其人,山川土石,一經顧盼,鹹自生色,況此君哉! 且天地之間,凡物皆有神,況以此君虛中直上,而獨不神乎!傳曰:“士為知己用,女為悅已容。

    ”此君亦然。

    此其一遇王子,則疏節奇氣,自爾神王,平生挺直淩霜之操,盡成箫韶鸾鳳之音,而務欲以為悅己者之容矣,彼又安能孑然獨立,窮年瑟瑟,長抱知己之恨乎?由此觀之,鶴飛翩翩,以王子晉也。

    紫芝烨烨,為四皓饑也。

    甯獨是,龍馬負圖,洛龜呈瑞,儀于舜,鳴于文,獲于魯叟,物之愛人,自古而然矣,而其誰能堪之。

     今之愛竹者,吾惑焉。

    此其于王子,不類也。

    其視放傲不屑,至惡也,而唯愛其所愛之竹以似之。

    則雖愛竹,竹固不之愛矣。

    夫使若人而不為竹所愛也,又何以愛竹為也?以故餘絕不愛夫若而人者之愛竹也。

    何也?以其似而不類也。

    然則石陽之愛竹也,類也,此愛彼君者也。

    石陽習靜廬山,山有方竹,石陽愛之,特繪而圖之,以方竹世不常有也。

    石陽将歸,難與餘别,持是示餘,何為者哉?餘謂子之此君已相随入蜀去矣,何曾别。

     ●書黃安二上人手冊 出家者終不顧家,若出家而複顧家,則不必出家矣。

    出家為何?為求出世也。

    出世則與世隔,故能成出世事;出家則與家絕,故乃稱真出家兒。

    今觀釋迦佛豈不是見身為淨飯王之子,轉身即居轉輪聖王之位乎?其為富貴人家,孰與比也?内有耶輸女之賢為之妻,又有羅睺羅之聰明為之兒,一旦棄去,入窮山,忍饑凍,何為而自苦乃爾也?為求出世之事也。

    出世方能度世。

    夫此世間人,猶欲度之使成佛,況至親父母妻兒哉!故釋迦成道而諸人同證妙樂,其視保守一家之人何如耶? 人謂佛氏戒貪,我謂佛乃真大貪者。

    唯所貪者大,故能一刀兩斷,不貪戀人世之樂也。

    非但釋迦,即孔子亦然。

    孔子之于鯉,死也久矣,是孔子未嘗為子牽也。

    鯉未死而鯉之母已卒,是孔子亦未嘗為妻系也。

    三桓薦之,而孔子不仕,非人不用孔子,乃孔子自不欲用也。

     視富貴如浮雲,唯與三千七十遊行四方,西至晉,南走楚,日夜皇皇以求出世知已。

    是雖名為在家,實終身出家者矣。

    故餘謂釋迦佛辭家出家者也,孔夫子在家出家者也,非誕也。

     今我自視聰明力量既遠不逮二老矣,而欲以悠悠之念證佛祖大事,多見其不自量也,上人又何為而遠來乎?所幸雙親歸土,妻宜人黃氏又亡。

    雖有一女嫁與莊純夫,純夫亦是肯向前努力者。

    今黃安二上人來此,欲以求出世大事,餘何以告之?第為書釋迦事,又因其從幼業儒,複書孔子生平事以為譬。

    欲其知往古,勉将來,以不負此初志而已也。

     ●讀律膚說 淡則無味,直則無情。

    宛轉有态,則容冶而不雅。

    沉着可思,則神傷而易弱。

    欲淺不得,欲深不得。

    拘于律則,為律所制,是詩奴也,其失也卑,而五音不克諧。

    不受律則不成律,是詩魔也,其失也亢,而五音相奪倫。

    不克諧則無色,相奪倫則無聲,蓋聲色之來,發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牽合矯強而緻乎? 故自然發于情性,則自然止乎禮義,非情性之外複有禮義可止也。

    惟矯強乃失之,故以自然之為美耳,又非于情性之外複有所謂自然而然也。

    故性格清徹者音調自然宣暢,性格舒徐者音調自然疏緩,曠達者自然浩蕩,雄邁者自然壯烈,沉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絕。

    有是格,便有是調,皆情性自然之謂也。

    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然則所謂自然者,非有意為自然而遂以謂自然也。

    若有意為自然,則與矯強何異。

    故自然之道,未易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