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序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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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篇〕 (附劉東星二篇) ●開國小叙 臣李贽曰:我太祖高皇帝蓋千萬古之一帝也,古唯湯、武庶幾近之。

    然武末受命,非周公則無以安殷之忠臣;湯之受命也晚,非伊尹則決不能免于太甲之颠覆。

    唯我聖祖起自濠城,以及即位,前後幾五十年,無一日而不念小民之依,無一時而不思得賢之輔。

    蓋自其托身皇覺寺之日,已憤然于貪官污吏之虐民,欲得而甘心之矣。

    故時時用兵,時時禁谕諸将,無一字而非恻怛,亦無一字而不出于忠誠,故天下士鹹願歸而附之,而樂為之死也。

    餘是以首錄開國諸臣,而先之曰《開國諸臣總叙》者此也。

     蓋叙而總之,正以見死事者之衆,皆千古之所未曾有。

    此必有大根本存焉,非可以人力強而緻也。

    故又曰《開國諸臣本根》。

     知必有本根,則知當時死事者之所以衆矣,而緣起于濠城一劍之提,伽藍神前一之蔔而已。

    嗚呼!兵力單弱,子興非夫,眇乎小哉,何所複望于入建業,滅江州,擒士誠,混一江南而平定山東、河南北也?夫以其所緣起者寡弱如此,而所成就者神速至大如彼,故又曰《開國諸臣緣起》焉。

     嗚呼!合是三者而觀之,而後知我太祖高皇帝所以取天下之由矣。

    況自是而後,建文繼之純用恩,而成祖二十有二年,則又恩威并著而不謬。

    仁宗繼之純用仁,而宣宗章皇帝在位十年,則又仁義并用而不失。

    況正統十年之前,昭聖未賓,三楊猶在,尚行二祖三宗之政乎!則我朝仁義立國,愛民好賢,蓋相繼且百有餘歲也,自古開創之君曷嘗有此哉! 臣是以伏讀而詳著之,以見今者聖子神孫所以安享太平之故,當知無忘祖宗功德于無窮也。

     ●史閣叙述 夫子曰:“為君難,為臣不易。

    ”此雖一時告定公語,而千萬世君道臣道不越是矣。

     君之難,難于得臣;臣之難,難于得君。

    故夫子他日曰:“為天下得人難。

    ”此言君之所以難也。

    又曰:“獲于上有道。

    ”此言臣之所以難也。

    君知其難,則自能旁搜博采,若我太祖高皇帝然,唯務得人而後已;臣知獲上之不易,則自然其難其慎,若我中山徐武甯然,務委曲承順以求合我識主之初心,則難者不難,不易者自易。

    此必至之理,問學之實,非若世之務為容悅以賊害其君者之比也。

     我國家不設丞相,蓋實慮得臣之難耳。

    是故汪、胡誅夷,善長亦死。

    然而臣哉鄰哉,鄰哉臣哉,手足股肱,相待成體,無一時可少者,是以文皇帝複設内閣,而解大紳首當内閣之選焉。

    解之天才,非但一時傑出,即先後閣臣亦當推讓之矣。

    所謂以至聖之主獲至賢之佐,其不易為何如者!而老成若善長死,才若解大紳亦死,然則吾夫子“為君難,為臣不易”之語,遂成真難而真不易耶? 《蠱》之上九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夫上九居艮止之地,處艮山之高,當外卦之上,正王侯之有事者,乃不事王侯之事,而以高尚為事焉,是止也。

    而下之人又卑巽寬裕以成之,緻蠱奚疑哉!若我二祖,乃萬世大有作為之君,不肯苟止于上;二臣又萬世不谄之臣,不肯卑巽于下。

    固宜其若合符契,若蕭韶奏而鳳凰鳴也,奚謂而卒不相入也? 蓋觀于《蠱》上九之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則也。

    ”夫不事王侯之事而以高尚為事,是蠱也,為子者反謂其志可則,而切切焉用譽以巽入之。

    故夫子又于六五之象複提掇而申明之曰:“幹父用譽,承以德也。

    ”夫為人子者既能用譽以承父之德,則父子之情大通無間,因而照舊幹理,使百執事各司其事,先甲後甲,符合天行而家事治矣。

    為父者喜其子之以我為有德也,自然與子同心,而無阻隔不通之情;為子者樂其父之能自優遊舒泰也,自然于父情意相通,而又安有蠱壞不治之事!正所謂“有子,考無咎”者也,何必以不事事為父過耶!若必以不事事為父過,則人亦何貴于有子;若以不事王侯之事為父德,則又何患乎父子之不通,蠱事之不治!故曰“《蠱》元亨而天下治”也。

    元亨者,大通也;利涉者,有事也。

    有事則治而不蠱矣。

     夫上不事事,子猶以為德而将順之,況勤于有事,若我太祖皇帝之為君,可日夜求過,進無益之《庖西萬言》以事抵觸,若解大紳等耶!吾以為當此之時,正所謂“五帝神聖,其臣莫及”,不可不知自揣者。

    從容其間,以需顧問,縱有所陳,直推尊而表揚之,曰:“是唯我後之德焉。

    ”更不必索忠谏之美名,而欲以憂危其主也。

    何也?履虎尾者,必使不至于咥人而後亨,而世實未有履虎而不咥者。

    或者大紳亦未之思而遽易焉,以履其後乎?此實背《尚書》《大易》之訓,雖死何辭也!缙于高皇僅免一咥,至文皇終不得脫矣。

     夫大紳,文學之選也,所謂多讀書識義理之人也。

    乃《易》與《尚書》反束而不讀,何耶?非不讀也,讀之而不知其義也,所謂不識字之人是也。

    夫以千載不易得之君臣,一旦得之,又以不識字之故反失之,不誠可慨耶?二百餘年,若劉忠宣之事泰陵,李文正之當正德,可稱不易之臣矣。

    若楊新都者,雖能委曲于彬、忠用事之朝,而不能緻身以事達禮之主,天資近道而不知學,是最為可惜之人。

     夫學何學也?學然後知為臣之不易也。

    故曰:“人不學,不知道。

    ”常人猶不可不學,不學則不知道,而況于事君之道,而又況于内閣史臣之道之猶不易者耶!是故謹備述之。

     ◇附:史閣款語〔劉東星·撰〕 劉東星曰:歲辛醜夏,李卓吾同馬誠所侍禦讀書山中,餘屢遣迎不至。

    謂餘宦邸非遨遊之地,官署非讀書之場。

    是以餘為不讀書也。

    然餘雖不讀書,餘有祿俸可以養老,不必皆伯夷所樹也。

    且餘雖曰仕宦,而清素未脫寒酸氣習,當與馬侍禦等,何必分别太過乎? 且聞其病,以好著述故病也。

    老人甚不宜病,可奈何!所著何書,指示我!于是得《史閣》二十一篇以歸。

    其所叙述,專以“為臣不易”一語,更端言之極盡。

    餘因戲答之曰:“個人正坐不易一語,怠緩了國家大事,使世界無所倚托,今何為出此言也?動步不取,見勇往直前者,則指為輕進;動口不敢,見開口見膽者,則指為幹名。

    若皆慎重不易,則斯世何賴,朝廷何賴?” 卓吾子勃然作曰:“我為上上人說法,不為此等人說法。

    此等人乃世間患得失之人,賢者恥之,豈吾所說耶?我為世間賢人多是如此,必欲進之于大聖人之域,文王、孔子之歸。

    蓋必如此,然後能濟事,然後能有益于君。

    此實載在《尚書》,著在《周易》,特無人提動,不省耳。

    公看斯世誰不願為文王、孔子大聖人者?” 餘聞之赧然愧。

    遂即梓行以布告天下賢士大夫仁人君子,使知其為臣之不易蓋如此雲。

     ●壽焦太史尊翁後渠公八秩華誕序 李宏甫曰:餘至京師,即聞白下有焦弱侯其人矣。

    又三年,始識侯。

    既而徙官留都,始與侯朝夕促膝窮詣彼此實際。

    夫不詣則已,詣則必爾,乃為冥契也。

    故宏甫之學雖無所授,其得之弱侯者亦甚有力。

    夫侯千古人也,世之願交侯者衆矣。

    其為文章欲以立言,則師弱侯;為制科以資進取,顯功名不世之業,則師弱侯。

    又其大者,則曰:“是啜菽飲水以善事其親者也,是立德也。

    ”故世之為不朽,故以交于侯者,非一宏甫也。

    然惟宏甫為深知侯,故弱侯亦自以宏甫為知己。

     萬曆十年春,是為侯家大人後渠八十之誕。

    先是,九年冬,侯以書來曰:“逼歲當走千裡,與宏甫為十日之飲。

    ”已而果然,飲十日而别。

    别至中途,複以書來曰:“家大人三歲失怙恃,備嘗難辛,能自立,不至隕獲。

    十六襲祖蔭,掌軍政四十年。

    為人伉直,不以一言欺人,亦不疑人欺之,心事如直繩,可一引而盡。

    蓋平生無違心之言與違心之行者,自竑所見,惟家大人一人耳。

    中年,始舉伯兄,專意督教,務欲有成。

    至竑為兒,教事一付伯兄,曰:“家有讀書種子,當不斷絕矣。

    ’及伯兄為令,所入俸盡廢之官。

    婣黨或謂家大人,大人曰:“兒所持是也。

    ’平生布衣粝飯,澹然自居,故能無求于世,無怨于人。

    有吳主簿者,部運至留都,密以八百金寄家大人。

    一日暴殒,家人失金所在,家大人舉而歸之,仍為護其喪,還至通州。

    通州人至今不知也。

    年六十,即獨居一室,絕葷酒不茹,日惟禮佛誦經而已。

    近者複以禮誦之半揜室宴坐,期于冥契而未得也。

    家有竹林,俯青溪之勝,舉頭則鐘山在焉。

    大人時時杖屦出入,婚嫁應酬,一切不問。

    人以為皂帽布裙,行窺園囿,有管幼安之風。

    故友楊道南目為古逸民,豈非謂其遺世自立,而世之垢氛有不得而缁之耶!蓋家大人之少也,溷迹于軒冕而不知其榮;其壯也,教子以讀書而不求其利;其老也,歸心禅誦而惟深信于因果。

    信心而遊,盡意而已,當于無懷、葛天世求之,非今人也。

    舉世識真者少,誰能辨别之!敢述大都以請于門下,倘得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