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書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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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太認真也。

    唯公可以語此語者,故便附去。

     ●複梅客生 陶公《乞食》詩雲:“扣門拙言辭。

    ”是屢乞而多慚也。

    王摩诘诮之雲:“一慚之不忍,而終身慚乎!”蓋譏其不忍彭澤之小屈,而屢受屈于扣門耳。

     袁二若能終身此道,笑傲湖山,如今之為,則後來未必無扣門日子;若以次入京,旋來補缺,終不免作《進學解》以曉諸生,則此刻恐成大言矣。

    願公勿羨之!得行志時,且行若志,士民仰蓋公之卧治,戎夷賴李牧之在邊,積功累勤,亦佛菩薩所願為者。

    若計此時有具眼人能破格欲求千裡駿骨,難矣!上元燈火無論多寡,于襄陽二千石不為少,雲中君油三斤不為多,總不如窮釋子昏昏黑黑坐而假寐也。

    一笑。

     ●與潘雪松 本欲往南,又欲往豫章會未會諸友矣。

    彷徨未定,複同肖川至潞河登舟,獲遂見老丈于城下,雖非仆之得已,然亦可遂謂仆之無可奈何哉!士為知己者死,即一見知己而死,死不恨矣。

    所欲暫傍西山僧舍,已托叔台丈遣使尋讨矣,至日倘遣一使迎我二人,亦大幸也。

    房費、日費已辦,不勞挂心。

     ●與焦弱侯 耿子健歸,承教言足矣,乃有許多物,不大為寒士費乎!中間教以勿談世事,此弟所素不知談者,不知兄何所聞而雲爾也。

     弟自弱冠糊口四方,靡日不逐時事奔走,方在事中猶如聾啞,全不省視之矣,豈以今日入山之深而故喜談樂道之哉!實無有是語也。

    所謂立言雲者,不過一時憤激之詞,非弟事也,弟志也。

    待木之人,望兄速了業緣,以闡揚光大此學為不朽事業,不敢專以有盡有漏之圖期兄,故辄及之。

    文章鳴世與道德垂芳等,然衆生盡時則此名盡,大丈夫不願寝處其中也。

     貫齋出京當已久,仲鶴、乾齋諸兄入觐,并一二會試同志再得相聚。

    草野之人懶散,不欲馳書京國,然此懷則嘗在左右也。

     山中寂寞無侶,時時取史冊披閱,得與其人會觌,亦自快樂,非謂有志于博學宏詞科也。

    嘗謂載籍所稱,不但赫然可紀述于後者是大聖人;縱遺臭萬年,絕無足錄,其精神巧思亦能令人心羨。

    況真正聖賢,不免被人細摘;或以浮名傳頌,而其實索然。

    自古至今多少冤屈,誰與辨雪!故讀史時,真如與百千萬人作對敵,一經對壘,自然獻俘授首,殊有絕緻,未易告語。

     近有《讀史》數十篇,頗多發明。

    入九以後,雪深數尺,不複親近冊子,偶一閱子由《老子解》,乃知此君非深《老子》者,此老蓋真未易知也。

    呵凍作《解老》一卷,七日而成帙,自謂莫逾,今亦未暇錄去,待春暖凍解,抄出呈上取證何如? ●答高平馬大尹 辱示翰誨,寒谷生暖矣。

    何幸!何幸!仆衰朽殘質,百無一解,乃晉老獨憐其無歸而敬養之山中,初不知仆之非伯夷也。

    嚴冬十日不出戶矣,肅此奉複,幸唯台照! ●答代州劉戶曹敬台 兩辱遠誨遠饋,恩深愧重矣!生自少無山林之好,既老又無登臨之具,所以跋涉不止者,為求道也。

    道在人不在山,使五台有半個人,仆冒死先登矣,不待今日也。

    今所恨者,唯是過代雁門不曾摳趨長者門下耳。

     ●答劉晉川 令郎不癡。

    令郎外似癡而胸中實秀穎,包含大志,特一向未遇明師友耳。

    自到此,笑語異常,心廣體胖矣。

    縱尊嫂有舐犢之愛,獨不可以義勸止之乎?何乃同然一辭,效兒女故态也?仆已決意從潞河買舟南适,令郎想必送我到彼,安穩停當,然後回還是的也。

     ●答沈王 老朽久處龍湖,曠焉索居,無由長進,聞晉川居廬讀《禮》,謝絕塵緣,故不遠一千五百裡往就之。

    蓋獨學難成,唯友為益也。

    世間居官者政務不暇,居家者家政無閑,茕獨一身,幾不免有窮途之恸矣。

    過隙之晷,擲梭之年,七十又二,不知賢王何以教之?恭惟賢王河間懿德,兼以好善又甚東平,正老人所願皈依者,況寵命慨然遠臨之乎!拜嘉之間,三歎不已。

    時猶嚴寒,未敢出戶,未蔔見期,謹以為複。

     ●與焦弱侯 近南川和尚去,曾有數字附之,甚欲得好刻《班史》,又為至切。

    聞館東北轉,則會晤有期矣。

     此間近得柳老高徒楊門生《上壽》一書,弟甚喜後輩有人,可為斯文慶,亦可為朝廷異日慶,謹以書稿奉覽,俾同喜也。

    其所著《大人不失赤子之心》等時文,及《幾希》《不貳》與《志伊學顔》三論,既系刻本,則白下自當有之,若猶未有,可煩索取觀之,便見其人也。

    實可喜!深可喜!斯文寥寥如此,安得不令人生難得之遭乎!此人學已入信位,從此精微圓妙不難矣。

    幸兄達弟相慕之懷,使其肯以片言教弟,則弟雖家居,當參訪萬倍矣,以參訪未必遇其人也。

     外《南詢錄》一冊,奉翟秋潭覽之。

    秋潭有志者,想近益精進也。

    并附問之,未一。

     ●與耿叔台 令郎令侄決然高中。

    弟因肖川促歸,遂亦凄然。

    重念老丈向者之恩未報,今咫尺而不一見,非情也,約以是月同發,一面容顔乃别。

    從此東西南北,信步行去,所至填溝壑皆不悔矣。

    先此奉聞。

    倘得近西山靜僻小小僧舍一寄信宿,則旅次有歸,出入無虞,指引有使,是所望于執事者,想念故人必無爽也。

    費已豫備,不缺。

     ●與夏道甫 夏大朋字道甫,别号之曰“孔修”。

    孔修者何?孔北海之小友王修也。

    北海大志雄才,博學剛氣,少許可,獨許王修,曰:“今日能冒難來,唯修耳。

    ”言未畢而修至。

    故北海與修雖年歲相遠,而相得如時輩也。

     道甫少年郎耳,獨能信餘親餘,不以麻城人之所以憎餘者嫌餘,豈以餘為有似于孔北海乎?君之辱愛厚矣,故複号之曰“孔修”,以嘉其意。

     ●與汪鼎甫 我暫時未得即回,爾與方先生、馬先生共住,亦不寂寞也。

    千萬勿念我,并谕懷捷等安息守舍,多多念佛!我以劉老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忍恝然。

    行之勞擾不比坐之安閑,爾亦自能悉我意。

    今早晚可到淮安,有僧室安居,亦自與白下等矣。

    夏初可望我至也。

     ●與焦弱侯 弟正月末可至黃安,兄如來往吊,可約定林及一二相知者至彼一會,不惟于耿門吊禮不失,亦可以慰渴懷也。

    至仰至仰! 弟自三月即閉門專為告歸一事,全不理事矣,至七月初乃始離任,因茲得盡覽滇中之勝,殊足慰也。

    又得姚安一生為郭萬民者相從,自三月起,頗有尋究下落處,竊自欣幸,以為始可不負萬裡遊,又更奇耳。

    此生雖非甚聰慧,然甚得狷者體質,有獨行之意。

    今于佛法分明有見,雖未知末後一著與向上關捩,然從此穩實,大段非莊純夫比矣。

    弟南北雲遊,苦未有接手英雄、奇特漢子,此子稍稱心雲。

    雖非無盡、大年諸老可比,然邊地得此,亦足奇矣! 弟書籍古硯等,煩兄為我查理,倘先寄舟中同來更妙。

    虛谷聞已受辱,房産盡落人手,恐弟寄物未必存也。

    李如真兄曾在閩中,竟不與我一兩字,誠所謂套中人也。

    倘得至黃安會聚,更妙更妙。

    餘未一一。

     因行者系方讱庵堂弟,先欲同弟出去,偶有袁武定回府差便,即時同行,故于燈下奉訊雲耳。

    李翰兄家事近何如?弟此間日夜追思不已也。

     ●與耿子健 劉肖川到,得《道古錄》二冊,謹附去覽教。

    尚有二冊欲奉弱侯,恐其不欲,故未附去,試為我問之何如?并為道《藏書》收整已訖,隻待梅客生令人錄出,八月間即可寄弱侯再訂,一任付梓矣。

     縱不梓,千萬世亦自有梓之者,蓋我此書乃萬世治平之書,經筵當以進讀,科場當以選士,非漫然也。

     ●與焦從吾 弟喜時時獲通二家音問,值常覺僧又甚伶俐好遊。

    此僧本好遊,又探知弟意如此,故強以此緣簿相請,遂妝綴數語于其前,非其心也。

    果欲遍閱諸經,何處不可耶?見讱庵兄,幸出此相訊,雲《湖上語錄》有無念從旁錄出,弟以其人好事,故不之禁,又不知其遂印行,且私兄與讱庵也。

    可笑可笑!今已令其勿行之矣。

    大凡語言非關系要切,自不宜輕梓以傳;即關系切要,人亦必傳之,又不待己自傳也。

     然言語一關切,便無人肯看;縱有看者,舉四海之内,不過兩三人耳。

    豈惟當世,即後世亦不過兩三人耳。

    以兩三人之故而費,不如人抄寫一本自覽之為便。

    如《解老》等祗宜欲覽者各抄一冊,不宜為木災也。

    何如何如? ●與汪鼎甫 《說書》一冊,《時文古義》二冊,中間可取者,以其不着色相而題旨躍如,所謂水中鹽味,可取不可得,是為千古絕唱,當與古文遠垂不朽者也。

    然亦不多幾首爾。

    願熟讀之!墨卷無好者,故不往。

     ●複焦漪園 人來得書,時正入山,故喜而有述,既書扇奉去矣。

    此地得書難,得君詩尤難,當必有報我瓊瑤者,望之!有詩即書扇,并惠我白扇數握,度便時寫寄焉。

    壽言如命書幅,貯竹筒寄空庵上人去,今空庵複自九江還入山,不果至白下,此筒仍寄團風,故複令耿使便過赉奉,想必達也。

     東溟兄時在天窩,近山從之行,但不同至黃安耳。

    東溟亦不久住此。

    此兄挫抑之後,收斂許多,殊可喜!殊可喜!《雅娛閣詩序》當盛傳。

    文非感時發己,或出自家經畫康濟,千古難易者,皆是無病呻吟,不能工。

    故此序與《高鴻胪銘志》及《時文引》必自傳世。

    何者?借他人題目,發自己心事,故不求工自工耳。

    然則《卓吾居士傳》可少緩耶?弟待此以慰岑寂,平生無知我者,故求此傳甚切也。

     侗天為我築室天窩,甚整。

    時共少虞、柳塘二丈老焉,絕世嚣,怡野逸,實無别樣出遊志念,蓋年來精神衰甚,隻宜隐也。

    《古今詩删》有剩本,幸寄我,餘見前寄空庵書。

    并與如真、北陵二丈數字,皆煩為緻上焉。

    楊、李二集幸寄我一覽,又望。

     ●答僧心如 所言夢中作主不得,此疑甚好。

    學者但恨不能疑耳,疑即無有不破者。

    可喜!可喜! 晝既與夜異,夢即與覺異,生既與無生異,滅既與無滅異,則學道何為乎,如何不着忙也?願公但時時如此着忙,疑來疑去,畢竟有日破矣。

     ●與汪鼎甫 我于三月二十一日已到濟甯,暫且相随住數時,即返舟來矣。

    家中關門加謹慎為妙,爾方先生要為我蓋佛殿及淨室,此發心我當受之,福必歸之,神必報之,佛必之。

    我于《陽明先生年譜》,至妙至妙,不可形容,恨遠隔,不得爾與方師同一絕倒。

    然使爾師弟欠得十分十二分亦快人,若照舊相聚,爾與令師亦太容易了也。

     發去《焚書》二本,付陳子刻。

    恐場事畢,有好漢要看我《說書》以作聖賢者,未可知也。

    要無人刻,便是無人要為聖賢,不刻亦罷,不要強刻。

    若《焚書》自是人人同好,速刻之!但須十分對過,不差落乃好,慎勿草草!又将《易因》對讀一遍,宜改者即與改正。

    且再讀一遍亦自諷誦了一遍,自亦大有益也。

     焦先生近時何似?馬伯時今開門從後路,而我乃不得一入其門,可知天下事亦難算就。

    夜夜相聚讀《易》,千古快事,十三省兩京未有此會,我亦知必暫散,不能久矣。

    世間生死事不可類推耶?努力是望,勿作嬰兒态徒憶父母為! ●與袁石浦 《坡仙集》我有批削旁注在内,每開看便自歡喜,是我一件快心卻疾之書。

    大凡我書,皆是求以快樂自己,非為人也。

     ●複麻城人 昔李邢州之飲許趙州雲:“白眼風塵一酒卮,吾徒猶足傲當時。

    城中年少空相慕,說着高陽總不知。

    ”此詩俗子輩視之便有褒貶,吾以謂皆實語也。

     ●答耿楚侗 人能放開眼目,固無尋常而不奇怪。

    達人宏識,一見虞廷揖讓,便與三杯酒齊觀;巍巍堯、舜事業,便與太虛浮雲并壽。

    無他故焉,其見大也。

     ●與劉憲長 如弟不才,資質魯鈍,又性僻懶,倦于應酬,故托此以逃,非為真實究竟當如是也。

    如丈樸實英發,非再來菩薩而何?若果必待功成名遂,乃去整頓手腳,晚矣! ●别劉肖甫 “大”字,公要藥也。

    不大則自身不能庇,安能庇人乎?且未有丈夫漢不能庇人而終身庇于人者也。

    大人者,庇人者也;小人者,庇于人者也。

    凡大人見識力量與衆不同者,皆從庇人而生;若徒庇于人,則終其身無有見識力量之日矣。

     今之人,皆庇于人者也,初不知有庇人事也。

    居家則庇于父母,居官則庇于官長,立朝則求庇于宰臣,為邊帥則求庇于中官,為聖賢則求庇于孔、孟,為文章則求庇于班、馬。

    種種自視,莫不皆自以為男兒,而其實則皆孩子而不知也。

    豪傑、凡民之分,隻從庇人與庇于人處識取。

     ●答鄧石陽 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除卻穿衣吃飯,無倫物矣。

    世間種種,皆衣與飯類耳。

    故舉衣與飯而世間種種自然在其中,非衣食之外更有所謂種種絕與百姓不相同者也。

     ●與陶石篑 善與惡對,猶陰與陽對,剛與柔對,男與女對。

    蓋有兩則有對,既有兩矣,其勢不得不立虛假之名以分别之,如張三、李四之類是也。

    若謂張三是人而李四非人,可欤? 不但是也,均此一人也,初生有乳名,稍長有正名,既冠而字,有别号,是一人而三四名稱之矣。

    然稱其名則以為犯諱,故長者鹹諱其名而稱字,同輩則以字為嫌而稱号,是以号為非名也。

    若以為非名,則不特号為非名,字亦非名,諱亦非名。

    自此人初生,未嘗有名字夾帶将來也,胡為乎而有許多名,又胡為乎而有可名與不可名之别也?若直曰名而已,則諱固名也,字亦名也,号亦名也,與此人原不相幹也,又胡為而諱,胡為而不諱也?甚矣!世人之迷也。

     ●複宋太守 千聖同心,至言無二。

    紙上陳語皆千聖苦心苦口為後賢後人,但随機說法,有大小二乘,以待上下二根。

    苟是上士,則當究明聖人上語;若甘為下士,隻作世間完人,則不但孔聖以及上古經籍為當服膺不失,雖近世有識名士一言一句,皆有切于身心,皆不可以陳語目之也。

    願相訂證何如? ●與楊定見 世人之愛我者,非愛我為官也,非愛我為和尚也,愛我也。

    世人之欲我殺者,非敢殺官也,非敢殺和尚也,殺我也。

    我無可愛,則我直為無可愛之人耳,彼愛我者可妨乎!我不可殺,則我自當受天不殺之佑,殺我者不亦勞乎! ●與曾繼泉 我所以落發者,則因家中時時望我歸去,又時時不遠千裡來迫我,以俗事強我,故我剃發以示不歸,俗事亦決然不肯與理也。

    又此間無見識人多以異端目我,故我遂為異端,以成彼豎子之名。

    兼此數者,陡然去發,非其心也。

     ●與袁石浦 弟今秋一疾幾廢,乃知有身是苦。

    佛祖上仙所以孜孜學道,雖百般富貴,至于上登轉輪聖王之位,終不足以易其一盼者,以為此分段之身禍患甚大,雖轉輪聖王不能自解免也,故窮苦極勞以求之。

    不然,佛乃是世間一個極拙極癡人矣,舍此富貴好日子不會受用,而乃十二年雪山,一麻一麥,坐令烏鵲巢其頂乎?想必有至富至貴,世間無一物可比尚者,故竭盡此生性命以圖之。

    在世間顧目前者視之,似極癡拙,佛不癡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