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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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理與夫治亂難易之勢以緻其所以诰戒之意然猶未足以盡其義也又稱夫其祖成湯知夫天之所親民之所懷鬼神之所享不可常也有德而與治同道則治無德而與亂同事則亡治亂興亡之際如此其不可恃也故于是勉敬其德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以慎其所與于終始之際無時豫怠是以自七十裡興而伐夏吊民以有天下創業垂統贻子孫萬世之法為啇家之太祖克配上帝之祀也孝經曰昔者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古者祭昊天上帝必以其祖考之肇造基業者為之配蓋所以極其尊嚴之道而盡其孝敬之儀周之祀明堂以文王配則商之祀以成湯配蓋可知也此曰克配上帝蓋是指其廟為太祖而克配食于上帝之祀也必言其克配上帝者蓋創業之君其德至于配食上帝之祀則是其始終之際懋敬厥德者至是而成矣賈誼陳治安之防謂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内之氣清和鹹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于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大抵論人主之盛德必至于鴻名熙号與天地宗廟之祀相為無窮然後為至未至于是則天之所親民之所懷鬼神之所享猶未敢自必其有常也惟湯之所以兢兢業業克終厥德也如此而太甲繼其有令善之緒當夙夜庶幾監視此成湯之所以懋敬者率而行之夫繼世而有天下莫不承祖考之緒然有若仲康之世所承者太康之緒宣王之世所承者厲王之緒則其欲大有為于天下必也有所變更移易而治功不可以遽成太甲之所承者湯之緒可謂善矣嗣有善緒則其舉而措之天下無難矣長卿曰軌迹夷易易遵也湛恩厖洪易豊也憲度着明易則也垂統理順易繼也是以業隆于襁褓而崇冠乎二後蓋謂成王因文王之令緒故其成德如此其易也太甲之繼成湯亦若是而已矣故為太甲者夫複何為哉惟監成湯之德以盡其持盈守成之志則何施而不可哉自此而下于是丁甯反覆告之以嗣守成湯之令緒持盈守成之道也夫成湯之所以懋敬厥德至于克配上帝者夫豈于一日之間襲而取之哉蓋由其明夫物之本末事之終始而知所先後故其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而至于是也故伊尹欲太甲之監于成湯之懋敬厥德則首告之以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蓋以夫人之所以升高陟遐者喻修德者之不可以無漸也夫自下而升于高自迩而陟于遐皆由其跬歩而積之積跬歩而不已極其所如往而無跬歩之闊焉然後能至未有不積跬歩而能至者故中庸論君子之道亦以謂譬如行逺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蓋進德修業之喻未有如此之切者成湯之懋敬厥德所以銘于盤盂之上以為朝夕之監戒而曰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誠知夫所以自修之道如升高陟遐然雖跬歩不可廢也故太甲欲率乃祖之攸行亦惟見于躬行之實明夫先後本末始終之序如自下而升高自迩而陟遐不可以陵節躐等而無其序也 無輕民事惟難無安厥位惟危慎終于始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嗚呼弗慮胡獲弗為胡成一人元良萬邦以貞君罔以辯言亂舊政臣罔以寵利居成功邦其永孚于休 夫既以懋敬厥德如升高陟遐之不可以無漸然則其所當先者果何事哉下焉為億兆之所倚賴一有輕之之心則乖離之釁生矣故必難之而後可難之者深思逺慮惟恐一夫之失其所也上焉為祖宗之所付托一有安之之心則亂亡之機兆矣故必危之而後可危之者戒慎恐懼如臨深淵如履薄氷惟恐有一朝之患也無輕民事惟難則民事日益修無安厥位唯危則天位日益安矣夫人君所以懋敬厥德自其始而慎之以至于終不越夫此二者而已故繼之曰慎終于始言欲謹其終必于其始謹之始之不克謹終亦無可見之效矣如升高者必自下而慎之如陟遐者必自迩而慎之不慎其自下自迩而能至于高與遐者未之有也然自古人君之治天下處于持盈守成之世亦莫不欲重民事保天位以終始其德然往往或至于忽民事而不念以危其位則有始而無終者無他繼體守成之君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未嘗知憂未嘗知危未嘗知哀未嘗知懼處富貴之極不知下民之疾苦雖自力于為善而至于享逸樂之乆海内治安上恬下嬉廓然無事則往往好人之順已而惡人之逆已于是謟防之言日進而忠鲠之義不聞此民事之所以日忘而天位之所以日危而德之所以不終也如唐明皇即位姚宋為相姚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宋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遂成開元之治及其太平日乆一惑于聲色玩好盡忘其平日好賢樂善之心于是張九齡以忠直見疎而李林甫楊國忠以谄佞獲用一旦漁陽竊發四海橫流而猶不悟觀其與裴士淹論宰相賢否至宋璟曰彼賣直以取容耳彼宋璟者乃明皇初年賴其忠直以緻太平者也至其狎習于小人遜志之言而逆耳之諌乆不接于耳也則指之為賣直而不自知嗚呼明皇未足道也以唐太宗之英睿蓋天錫之勇智而又躬冒矢石防履艱難以有天下然至其治定功成之後其從善納諌之心亦寖以陵替故魏鄭公曰陛下貞觀之初導人使諌三年以後見諌者恱而從之比三年強勉受諌而終不平也夫始也導人使諌是惟恐人之不逆其志也及其強勉受諌而終不平則是欲人之遜其志矣此實溺于宴安之習無敵國外患以儆其寅畏之心則其好人之順已而惡人之逆已者是人情之常也而非魏鄭公日陳其不克終之漸以類戒之則其至于追咎忠諌之人以為賣直取名如明皇天寳之亂亦不難也太甲之居于桐宮困于心衡于慮而作也雖既能處仁遷義以聽伊尹之訓已而伊尹懼其安于逸樂之乆則或至于好人之順已惡人之逆已以寖不克終故告之以慎終于始矣又繼之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此蓋告之以聽言之道也有言逆于汝心是拂耳之言也拂耳之言不可以逆已而遂怒之必以其言而求諸道使其言果合于道則固忠直之言也雖逆耳而當從之也有言遜于汝志是順耳之言也順耳之言不可以從已而遂喜之必以其言而求諸非道果非道則固谄防之言也雖順耳而當拒之也逆順之際不徇吾好惡之情而一斷之于道則君子得以伸其忠小人無所容其奸矣此終始謹厥與之要漸也然言之逆順必以道而求之苟其心不斷然知夫道與非道之為異則或至于以道為非道而以非道為道矣欲知道與非道之異而不惑于是非則奈何亦不過乎慎思之力行之而已故伊尹于是又歎其難而曰弗慮則不獲蓋欲其深思之也弗為則不成欲其力行之也慎思力行則慮而獲矣為而成矣此一人所以元良也元良言其大也一人大善則知道與非道之别故逆耳之言不可以情拒之順耳之言不可以情受之如此則君子在位而小人不得容其讒佞于其間此萬邦所以正也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一人元良萬邦以正之謂也至于一人元良萬邦以正則伊尹之所以期望于太甲者盡于此矣彼太甲能事斯言躬行以懋敬厥德而慎之于終始之際則能灼知君子小人之情狀而浸潤之谮膚受之愬必不得行彼小人之類進其嘗試之說以變亂先王之政刑者将無隙而入矣故終之以君罔以辯言亂舊政言先王之舊政可以為萬世常行之道惟小人之辯言為能亂之君不信辯言則舊政不亂矣太甲能不以辯言亂舊政則離師傅而弗反矣故伊尹得以遂其功成身退之志不以寵利居成功而引身告老以歸也君罔以辯言亂舊政則君之道得矣臣罔以寵利居成功則臣之道得矣君臣各得其道則我商家可以保其永乆之年信有休美于無窮矣自古膺受遺托孤之任其進退之際可謂至難矣蓋其德之可以托六尺之孤必也耆年宿德為一世之老成人然後可以服天下之心故其至于功成事定也以其年齒論之則可以告老而歸而以事勢觀之則或未可以遽去者蓋為幼主者類多血氣未定趨舎未堅苟其德未能至于離師傅而弗反而吾則引身以去使小人得以乘隙而進則将至于辯言亂舊政而贻四方之禍矣故召公不恱周公之留輔成王而周公反覆再三言其所以不得不留之意者則其勢未可以去則亦不得以寵利居成功為嫌也太甲之自桐宮而歸也既能處仁遷義以克終允德矣而其當時内外協德無有異心上則無管蔡流言下則無頑民之不率教者伊尹之心度其必能終始謹厥與不以辯言亂舊政也故諄複明告以堅其心于申诰之時而遂示其所以引身求退之意蓋如是而不能引身而去則為以寵利居成功矣昔霍光受武帝寄托輔翼少主昭帝即位方年十四而其時又有上官蓋燕之徒懷異志而窺伺神器當此之時不可一日而無光也故方其不引身而去于昭帝之時其義為得至于宣帝之立年已長矣其聦明慈仁足以獨當萬機之勢而守高皇之業光可以歸政矣而猶執其權者累年寵盛勢極卒成族滅之禍予嘗以為光在昭帝之時是周召之勢也在宣帝之時伊尹之勢也伊尹不以寵利居成功而光居之所以為不學無術也 尚書全解卷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