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篇第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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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篇是為糾正漢儒對儒家經書篇題的荒誕解釋而作的,批判了他們對經書的神化。

     文中談到的經書有《詩》、《書》、《易》、《禮》、《春秋》和《論語》。

     漢代自武帝設立五經博士以後,今文經學成了官學。

    這種經學對儒家經書進行牽強附會的解釋,加以神化,成了一種進身做官的敲門磚。

    王充站在比較講究訓诂和史實的古文經學的立場,對這種官學進行了批判。

     王充指出,“儒者說五經,多失其實。

    前儒不見本末,空生虛說。

    後儒信前師之言,随舊述故”,使“平常之事,有怪異之說;徑直之文,有曲折之義。

    ”他們稍有一點名氣,就“趨為師教授,及時蚤仕,汲汲竟進”,根本不專心研究經書,使得“虛說傳而不絕,實事沒而不見,五經并失其真”。

    王充認為,造成這種風氣的原因,一方面是“欲明經”當官,一方面是“校古随舊”已成習慣,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說事者好神道恢義,不肖以遭禍”,所以就連“經傳篇數”也被說得神乎其神,如說《春秋》紀魯十二公,是取法于一年十二個月,而《春秋》則為年名。

    他的結論是:“經之傳不可從,五經皆多失實之說”。

     本篇所談的五經原委,是研究兩漢經學源流的可靠資料。

     【原文】 81·1儒者說五經,多失其實。

    前儒不見本末,空生虛說。

    後儒信前師之言,随舊述故,滑習辭語。

    苟名一師之學,趨為師教授,及時蚤仕,汲汲競進,不暇留精用心,考實根核。

    故虛說傳而不絕,實事沒而不見,五經并失其實。

    《尚書》、《春秋》事較易,略正題目粗粗之說,以照篇中微妙之文。

     【注釋】 五經:參見25·17注。

     蚤:通“早”。

     汲汲:形容心情迫切的樣子。

     正:糾正,考訂。

    粗粗:淺陋。

     【譯文】 儒者解釋五經,大多不符合五經的真實情況。

    先前的儒者不見它的來龍去脈,憑空編造許多虛妄之說。

    後來的儒者迷信前輩老師的說法,遵循舊有的解釋,把那些辭語背得滾瓜爛熟。

    如果追随某一學派有了點名氣,就急于當老師教人,及早做官,迫切地争着往上爬,沒有時間集中精力用心鑽研,以考訂核實五經的本來面目。

    所以虛妄之說流傳不絕,真實面目被埋沒而不被發現,五經全都失去了它真實的面目。

    《尚書》、《春秋》中所記載的史事比較容易弄清,隻要對有關五經題目方面的各種淺陋說法略加糾正,便可以弄清有關經書内容方面的微妙解說。

     【原文】 81·2說《尚書》者,或以為本百兩篇,後遭秦燔《詩》、《書》,遺在者二十九篇。

    夫言秦燔《詩》、《書》,是也;言本百兩篇者,妄也。

    蓋《尚書》本百篇,孔子以授也。

    遭秦用李斯之議,燔燒五經,濟南伏生抱百篇藏于山中。

    孝景皇帝時,始存《尚書》。

    伏生已出山中,景帝遣晁錯往從受《尚書》二十餘篇。

    伏生老死,《書》殘不竟。

    晁錯傳于倪寬。

    至孝宣皇帝之時,河内女子發老屋,得逸《易》、《禮》、《尚書》各一篇,奏之。

    宣帝下示博士(11),然後《易》、《禮》、《尚書》各益一篇,而《尚書》二十九篇始定矣。

    至孝景帝時(12),魯共王壞孔子教授堂以為殿(13),得百篇《尚書》于牆壁中(14)。

    武帝使使者取視,莫能讀者,遂秘于中(15),外不得見。

    至孝成皇帝時(16),征為古文《尚書》學(17)。

    東海張霸案百篇之序(18),空造百兩之篇(19),獻之成帝。

    帝出秘百篇以校之(20),皆不相應,于是下霸于吏。

    吏白霸罪當至死(21),成帝高其才而不誅,亦惜其文而不滅。

    故百兩之篇,傳在世間者,傳見之人則謂《尚書》本有百兩篇矣。

     【注釋】 二十九篇:指今文《尚書》二十九篇。

     李斯:參見21·12注。

     濟南:郡名,在今山東西北部。

    伏生:即伏勝。

    參見61·8注。

     孝景皇帝:漢景帝。

    參見9·12注。

    “景帝”當為“文帝”之誤。

    《史記》、《漢書》皆雲派晁錯向伏生學《尚書》的是漢文帝。

    下同。

     始存《尚書》:指開始設立博士官,教授《尚書》。

    據《後漢書·翟酺傳》,立《尚書》博士是在漢文帝時。

     晁錯:參見39·8注。

     倪寬:參見10·10注。

     孝宣皇帝:漢宣帝。

    參見11·5注。

     河内:郡名。

    參見36·7注。

     各一篇:據《隋書·經籍志》,及秦焚書,《周易》獨以蔔筮得存,唯失《說卦》三篇。

    王充說“一篇”,實際上《說卦》原本合《序卦》、《雜卦》為一篇,是同一回事。

    逸《書》一篇自來認為是《泰誓》,唯逸《禮》一篇不知為某本某章。

     (11)博士:指漢武帝時開始設立的五經博士。

     (12)孝景帝:本書《案書篇》作“孝武帝”。

    有關的史書記載亦互有出入。

     (13)共:通“恭”。

    魯共王:參見61·1注。

     (14)得百篇《尚書》:據《漢書·藝文志》,魯共王拆毀孔子住宅所得的用古文字寫的《尚書》,于當時通行的二十九篇之外,多出十六篇,計四十五篇。

     (15)中:指宮中藏書之處。

     (16)孝成皇帝:漢成帝。

    參見11·5注。

     (17)古文《尚書》:漢代《尚書》的傳本有兩個,一個是今文本,一個是古文本。

    今文本由伏生傳授,是用漢代通行的隸書寫成,所以叫今文《尚書》,也稱為“伏生本”。

    古文本就是魯恭王從孔子舊宅中發現的《尚書》。

    這部《尚書》是用不同于隸書的古文字寫的,因此叫古文《尚書》。

    又稱“孔壁本”或“壁中本”。

     (18)東海:郡名。

    參見34·14注。

    張霸:參見55·9注。

    百篇之序:指一百篇《尚書》殘存下來的各篇的序言。

     (19)空造百兩之篇:參見36·8注。

     (20)秘百篇:指宮中秘藏的一百篇古文《尚書》。

     (21)白:上報。

    當:古代判罪叫“當”。

     【譯文】 解說《尚書》的人,有人認為它有一百零二篇,後來遇到秦朝焚燒《詩》、《書》,遺存下來的隻有二十九篇。

    說秦朝焚燒《詩》、《書》是對的,說《尚書》本來就有一百零兩篇就錯了。

    《尚書》本來有一百篇,是孔子用來傳授學生的。

    遇上秦朝采納李斯的建議,焚燒五經,濟南郡的伏生抱着一百篇的《尚書》隐藏在山中。

    漢文帝時,開始設立博士官傳授《尚書》。

    伏生從山中出來以後,漢文帝派晁錯去跟伏生學習《尚書》二十餘篇。

    伏生年老死去,《尚書》因此殘缺不全。

    晁錯将《尚書》傳授于倪寬。

    到漢宣帝時,河内郡的女子拆舊房子,得到失傳的《易》、《禮》、《尚書》各一篇,把它們呈奏給朝廷。

    漢宣帝交給博士們傳閱,這以後《易》、《禮》、《尚書》又各增加了一篇,而《尚書》二十九篇才确定下來了。

    到漢景帝的時候,魯共王拆毀孔子的教授堂來修建宮殿,在牆壁中得到了百篇《尚書》。

    漢武帝派使臣去取來看,沒有誰能讀懂,于是就把它秘藏在宮中,外間不能得見它。

    到漢成帝時,征求能治古文《尚書》的學者。

    東海郡的張霸根據百篇《尚書》的序言,憑空編造出一百零兩篇本的《尚書》,把它獻給漢成帝。

    漢成帝就拿出秘藏的百篇本《尚書》來校對百兩篇本全都不相符合,于是把張霸交給司法官吏去審問治罪。

    司法官吏上報張霸的罪當判死刑,漢成帝看重他的文才而沒殺他,又愛惜他的著述而沒銷毀它。

    所以一百零兩篇本的《尚書》流傳在世間,傳閱見到它的人就說《尚書》本來有一百零兩篇了。

     【原文】 81·3或言秦燔詩書者,燔《詩經》之書也,其經不燔焉。

    夫《詩經》獨燔其詩。

    書,五經之總名也。

    傳曰:“男子不讀經,則有博戲之心。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孔子曰:“賊夫人之子。

    ”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五經總名為“書”。

    傳者不知秦燔書所起,故不審燔書之實。

    秦始皇二十四年,置酒鹹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為壽。

    仆射周青臣進頌秦始皇。

    齊人淳于越進谏,以為始皇不封子弟,卒有田常、六卿之難,無以救也,譏青臣之頌,謂之為谀。

    秦始皇下其議丞相府,丞相斯以為越言不可用,因此謂諸生之言惑亂黔首,乃令史官盡燒五經,有敢藏諸書百家語者刑(11),唯博士官乃得有之。

    五經皆燔,非獨諸家之書也(12)。

    傳者信之,見言“詩書”,則獨謂經謂之書矣(13)。

     【注釋】 博:通“■(bó柏)”。

    古代的一種棋戲。

    博戲:這裡指遊手好閑,不務正業。

    引文不知出自何書。

     子路:參見8·3注(15)。

    子羔:參見26.19注。

    費(bì閉):春秋魯地,在今山東費縣東北。

    宰:地方小官。

     以上事參見《論語·先進》。

     二:據《史記·秦始皇本紀》及本書《語增篇》當為“三”。

    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

     鹹陽宮:秦都鹹陽城内的皇宮。

     博士:參見3·3注(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