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實篇第七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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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 79·13孔子曰:“遊者可為綸,走者可為矰。

    至于龍,吾不知,其乘雲風上升。

    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聖人知物知事,老子與龍,人、物也;所從上下,事也,何故不知?如老子神,龍亦神,聖人亦神,神者同道,精氣交連,何故不知?以孔子不知龍與老子言之,聖人不能先知,十二也。

     【注釋】 遊者:指魚類。

    綸:指魚線,這裡是釣的意思。

     走者:指獸類。

    矰(ēng增):一種用絲繩系住的短箭,這裡是射的意思。

    走:《史記》作“飛”,《龍虛篇》22·12亦作“飛”。

     其猶龍邪:相傳孔子曾向老子問禮,老子作了解答,而孔子認為老子的解答很玄妙,所以把老子比做龍。

    引文參見《史記·老莊申韓列傳》,文字稍有不同。

     所從上下:指龍的活動。

    《龍虛篇》22·12說:“龍乘雲而上,雲消而下。

    ”這裡也兼指老子對孔子所作的玄妙的解釋,像龍那樣,忽上忽下,不可捉摸。

     精氣交連:王充認為萬物都是“氣”構成的。

    同一類物是同一種“氣”所構成的,可以互相溝通。

     【譯文】 孔子說:“魚類可以釣到,獸類可以射獲。

    至于龍,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它能乘着雲風上天。

    今天見到老子,他大概就像龍一樣吧!”聖人知道物也知道事,老子和龍,一個是人,一個是物,龍的活動從上到下,從下到上,都是事,孔子為什麼不能知道呢?如果老子是神,龍也是神,聖人也是神,那麼神的活動應該有共同的規律,他們的精氣可以互相溝通,為什麼會不知道呢?以孔子不知道龍和老子這件事來說,聖人不能先知,這是第十二條證據。

     【原文】 79·14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間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虞舜大聖,隐藏骨肉之過,宜愈子骞。

    瞽叟與象使舜治廪浚井,意欲殺舜。

    當見殺己之情,早谏豫止,既無如何,宜避不行,若病不為。

    何故使父與弟得成殺己之惡,使人聞非父弟,萬世不滅?以虞舜不豫見,聖人不能先知,十三也。

     【注釋】 闵子骞:參見28·2注。

     間:離間,非議。

    昆弟:兄弟。

    人不間于其父母昆弟之言:意思是,由于闵子骞能掩蓋父母兄弟的過失,因而人們對他的父母兄弟沒有可非議的話。

    引文參見《論語·先進》。

    瞽叟:參見9·4注。

    象:參見5·6注。

    治廪(lǐn凜):修理谷倉。

    浚(jùn俊)井:淘井。

     豫:通“預”。

    預先。

     據上文例,“見”字後當有“言之”二字。

     【譯文】 孔子說:“闵子骞真是孝順啊!别人在他和他父母兄弟之間說不了挑撥離間的話。

    ”虞舜是個大聖人,他在掩蓋親屬的錯誤方面,應該超過闵子骞。

    舜的父親瞽叟和異母弟象讓他修理谷倉和淘井,打算借機殺害他。

    舜應當看出他們有要殺害自己的意思,應該早早地規勸他們預先防止事情的發生,既然無可奈何了,也應該躲開或裝病不幹。

    為什麼要使他父親和弟弟構成謀殺自己的罪名,使人們知道這件事而指責他的父親和弟弟,以至萬世之後還有人在談論呢?以虞舜不能預見這件事來說,聖人不能先知,這是第十三條證據。

     【原文】 79·15武王不豫,周公請命。

    壇。

    。

    既設,。

    。

    祝已畢,不知天之許己與不,乃蔔三龜。

    三龜皆吉。

    如聖人先知,周公當知天已許之,無為頓複蔔三龜。

    知聖人不以獨見立法,則更請命,秘藏不見。

    天意難知,故蔔而合兆,兆決心定,乃以從事。

    聖人不能先知,十四也。

     【注釋】 事見《尚書·金縢》。

     壇:祭祀用的土台。

    。

    。

    (shàn善):經過除草、平整供祭祀用的地面。

    。

    。

    :同“策”。

    參見63·7注。

    。

    。

    祝:祭祀時應用的祝文,這裡是讀祝文之意。

    後一個“不”:通“否”。

     蔔三龜:參見63·8注。

     聖人:指周公。

    立法:建立法制。

    這裡指決定事情。

     【譯文】 周武王生病,周公乞求上天延續武王的壽命。

    設置了祭壇,讀完了祝文以後,還不知道上天答應了自己的請求沒有,于是就用龜甲占蔔了三次,結果兆象都很吉利。

    如果聖人是先知的,周公就應當知道上天已經答應了自己的請求,不必緊接着又用龜甲占蔔三次。

    知道聖人不以個人的意見來決定事情,所以周公還要乞求天命,并且把祝文秘藏起來不讓人看見。

    由于天意很難知道,所以三次進行占蔔,把得到的兆象合起來加以對照。

    兆象定了心也就定了,于是就根據兆象的指示去辦事。

    聖人不能先知,這是第十四條證據。

     【原文】 79·16晏子聘于魯,堂上不趨,晏子趨;授玉不跪,晏子跪。

    門人怪而問于孔子,孔子不知,問于晏子。

    晏子解之,孔子乃曉。

    聖人不能先知,十五也。

     【注釋】 晏子:參見17·2注。

    聘:出使。

     堂:宮殿,朝堂。

    趨:小步快走。

     晏子解之:晏子解釋自己的行動時說:“古禮上規定,在朝堂上,國君走一步,臣子要走兩步,當時魯君走得快,我就不得不走得比魯君更快;授玉時,魯君彎腰給我,我為表示比魯君地位低得多,所以隻能跪下來接了。

    ”事見《韓詩外傳》卷四及《晏子春秋·内篇·雜上第五》。

     【譯文】 晏子出使到魯國。

    使臣在朝堂上不應該小步快走,而晏子卻快步走了;君王授與玉時,使臣不應該跪着接,而晏子卻跪下來接了。

    學生們感到奇怪而去請教孔子,孔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于是就去請教晏子。

    晏子解釋之後,孔子才明白。

    聖人不能先知,這是第十五條證據。

     【原文】 79·17陳賈問于孟子,曰:“周公何人也?”曰:“聖人。

    ”“使管叔監殷,管叔畔也。

    二者有諸?”曰:“然。

    ”“周公知其畔而使?不知而使之與?”曰:“不知也。

    ”“然則聖人且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

    周公之過也,不亦宜乎?”孟子,實事之人也,言周公之聖,處其下,不能知管叔之畔。

    聖人不能先知,十六也。

     【注釋】 陳賈:戰國時齊國大夫。

    孟子:參見1·3注。

     管叔:參見42·10注。

    殷:這裡指武庚。

    武王滅商後,封纣王的兒子武庚于殷(在今河南安陽)。

     畔:通“叛”。

    事見《史記·魯周公世家》。

     與:同“欤”。

     事見《孟子·公孫醜下》。

     處其下:指周公排行在管叔之下。

     【譯文】 陳賈問孟子,說:“周公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孟子回答說:“是聖人。

    ”又問:“周公派管叔去監視武庚,後來管叔等人叛亂了,這兩件事都有嗎?”孟子回答說:“是有的。

    ”又問:“周公是知道管叔要叛亂而派他去的呢?還是不知道而派他去的呢?”孟子回答:“不知道才派他去的。

    ”又問:“如此說來,聖人尚且也有過錯嗎?”孟子回答說:“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

    周公有過錯,不也是可以理解的嗎?”孟子是個講求實際的人,既說周公是聖人,又認為他處在做弟弟的地位,是不能預知管叔會叛亂的。

    聖人不能先知,這是第十六條證據。

     【原文】 79·18孔子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

    ”罪子貢善居積,意貴賤之期,數得其時,故貨殖多,富比陶朱。

    然則聖人先知也,子貢億數中之類也。

    聖人據象兆,原物類,意而得之;其見變名物,博學而識之。

    巧商而善意,廣見而多記,由微見較,若揆之今睹千載,所謂智如淵海。

    孔子見竅睹微,思慮洞達,材智兼倍,強力不倦,超逾倫等耳,目非有達視之明,知人所不知之狀也。

    使聖人達視遠見,洞聽潛聞(11),與天地談,與鬼神言,知天上地下之事,乃可謂神而先知,與人卓異。

    今耳目聞見,與人無别;遭事睹物,與人無異,差賢一等爾,何以謂神而卓絕?夫聖猶賢也,人之殊者謂之聖,則聖賢差小大之稱,非絕殊之名也。

    何以明之? 【注釋】 賜:端木賜,即子貢。

    參見3·3注。

    貨殖:做買賣。

     億:通“臆”。

    猜測,估計。

    中(hòng衆):猜中。

    指猜中行情。

    引文參見《論語·先進》。

     居積:囤積居奇。

     貴賤:指物價漲落。

     陶朱:參見3·2注。

     識:通“志”。

    記住。

     巧商:善于巧妙地推算。

     較:通“皎”。

    顯著。

     竅:小孔。

    引申為細微之物。

     倫等:同輩,一般人。

     (11)洞聽潛聞:聽得非常清楚,連極小的聲音都可以聽到。

     【譯文】 孔子說:“子貢不聽從天命而去經商營利,他猜測市場行情常常很準确。

    ”孔子責備子貢善于囤積,善于估計物價漲落的時機,多次都能抓住時機,所以賺了很多錢,跟陶朱公一樣富有。

    由此看來聖人的先知,也不過是像子貢屢次猜中行情一樣。

    聖人也是根據一定的迹象和征兆,考察推究事物的本源,然後經過判斷而得出結論。

    聖人見到異常的事物能叫出它的名稱,是由于學得多而記得住。

    聖人巧于推算,善于估計,見識廣,記得多,從微小的苗頭看到明顯的結局,如同根據今天的事物進行推測而預見到千年以後的情況一樣,這可以說是才智浩如淵海了。

    孔子能夠看到細微而不明顯的事物,思考問題透徹,是由于他的才智比常人高很多倍,而又努力不懈,才超過了一般的人,但他的眼睛并沒有超人的視力,能知道别人所不能知道的情況。

    如果看得透徹看得遠,聽得清楚無所不聞,能與天地交談,能跟鬼神說話,知道天上地下的事情,那才稱得上是神而先知,與一般人大不一樣。

    但是,現在聖人耳聞目見,與一般人沒有什麼差别;遇到的事情看到的東西和一般人沒有什麼不同,隻是比賢人略微高明一點罷了,怎麼能說像神一樣無可比拟呢?聖人跟賢人一個樣,如果把才能特殊的人稱為聖人,那麼聖人與賢人隻不過是區别才能大小的稱呼,并不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名号。

    怎麼來證明這個道理呢?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