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增篇第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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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王充在本篇批判了漢儒對一些曆史人物和事件解說的誇張不實之辭,故篇名稱為“語增”。

     在篇中,他分别對七種當時社會上廣為流傳的“虛增之語”進行駁斥。

     他指出,周武王不如漢高祖,秦二世比商纣王罪惡更大,漢高祖“得天下”,尚且“戰場流血,暴屍萬數,失軍亡衆,幾死一再”,而有人為了“美武王之德”,卻故意誇大說武伐纣“兵不血刃”。

    他還指出,傳說科荊轲刺秦王未遂被殺後,秦王政(秦始皇)還把荊轲住過的街巷夷為平地,人也殺得一幹二淨,是不真實的。

    秦王雖無道,也不緻于無緣無故屠殺如此多的人,所以史書無記載。

    王充主張“凡天下之事,不可增損,考察前後,效驗自列”,“是非之實有所定”,決不能為了自身的某種目的吹捧一些人,攻擊一些人,不惜誇大事實,而“聞一增以為十,見百益以為千”。

     【原文】 25·1傳語曰:“聖人憂世,深思事勤(1),愁擾精神(2),感動形體(3),故稱堯若臘,舜若腒,桀、纣之君垂腴尺餘(4)。

    ”夫言聖人憂世念人(5),身體羸惡(6),不能身體肥澤(7),可也。

    言堯、舜若臘與腒,桀、纣垂腴尺餘,增之也(8)。

     【注釋】 (1)事勤:疑“勤事”之誤倒。

    本書《道虛篇》有“憂職勤事”語句相類,可證。

     (2)愁:憂慮。

    擾:擾亂。

     (3)感(h4n撼):通“撼”,搖。

    感動:搖動。

    這裡有不停地活動的意思,故可理解為損害。

     (4)腴(y*餘):腹下的肥肉。

     (5)念:惦念。

    人:疑作“民”,唐時人避諱李世民改。

     (6)羸(l6i雷):瘦,弱。

    惡:指生病。

     (7)肥:肌肉豐滿。

    澤:光澤,潤澤。

     (8)增:增加。

    這裡作誇大講。

     【譯文】 社會上流傳的話說:“聖人憂慮社會上的事,總是深入思考努力工作,勞精傷神,損害了身體,所以說堯長得像塊幹肉,舜長得像隻幹腌的鳥,而桀、纣這樣的君主卻腹部胖得垂下一尺多。

    ”說聖人憂慮社會關心百姓,身體瘦弱不健康,身上肌肉不豐滿光潤,是可能的。

    但要說堯、舜瘦得像幹肉、幹鳥,而桀、纣肚皮上的肥肉卻垂下一尺多,這就過份誇大了。

     【原文】 25·2齊桓公雲:“寡人未得仲父極難(1),既得仲父甚易(2)。

    ”桓公不及堯、舜,仲父不及禹、契,桓公猶易,堯、舜反難乎?以桓公得管仲易,知堯、舜得禹、契不難(3)。

    夫易則少憂,少憂則不愁,不愁則身體不臞(4)。

    舜承堯太平,堯、舜襲德,功假荒服(5),堯尚有優,舜安能無事(6)。

    故經曰:“上帝引逸(7)”,謂虞舜也。

    舜承安繼治(8),任賢使能,恭己無為而天下治。

    故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9)。

    ”夫不與,尚謂之臞若腒,如德劣承衰,若孔子栖栖(10),周流應聘,身不得容,道不得行,可骨立跛附(11),僵仆道路乎? 【注釋】 (1)仲父:齊桓公對管仲的尊稱。

    參見3·2注(12) (2)引文參見《韓非子·難二》、《呂氏春秋·任數》。

     (3)堯、舜得禹契:《史記·舜紀》:“禹、契,自堯時,皆舉用。

    ”《淮南子·修務訓》:“堯治天下,舜為司徒,契為司馬,禹為司空。

    ”《尚書·舜典》上說,舜任命禹作司空,契作司徒。

     (4)臞(q*渠):少肉。

     (5)假(g6革):通“格”,達到。

    荒服:《尚書·禹貢》記載,古代在天子領地外圍,每五百裡為一區劃,按距離遠近分為甸服、侯服、綏服、要服、荒服,謂之“五服”。

    荒服是離王都最邊遠的地方。

    服:胡渭《禹貢錐指》:“五千裡内皆供■,故通謂之服。

    ”意即服事天子,對天子承擔義務。

     (6)能:通“而”。

     (7)經:這裡指《尚書·多士》。

     (8)治:太平。

     (9)與:參與。

    這裡是參與具體事務的意思。

    引文參見《論語·泰伯》。

     (10)栖栖:形容忙碌,不安定。

     (11)跛:疑“皮”之誤。

    “皮附”與“骨立”對文,可證。

     【譯文】 齊桓公說:“我沒有得到仲父輔佐以前,治理國家感到很困難,得到仲父之後,就感到很容易了。

    ”桓公趕不上堯、舜,仲父也趕不上禹、契,桓公尚且感到容易,堯、舜反而會感到困難嗎?從桓公得到管仲感到治理國家容易,就知道堯、舜得到禹、契治理國家不困難。

    治理國家容易就少憂慮,少憂慮就沒有憂愁,沒有憂愁那麼身體就不會瘦。

    舜繼承了堯的太平盛世,堯、舜承襲了聖人的美德,其功德達到了極邊遠的地區,堯的時候還有憂慮的事,舜的時候卻安定而無事。

    所以《尚書·多士》上說:“上帝是長久安逸的”,指的就是舜。

    舜繼承了安定太平的局面,任用賢人能人,使自己尊嚴、莊重,不親自管理國家具體事務卻天下太平。

    所以孔子說“崇高啊!舜和禹統治天下而不參與國家具體事務。

    ”舜和禹不參與國家具體事務,還說他們瘦得像隻幹腌的鳥,如果道德比他差的人繼承了衰亂的局面,像孔子東奔西跑,周遊列國,到處求官,沒有容身之地,沒有可走的路,能說他瘦得皮包骨頭,直挺挺地倒在路上嗎? 【原文】 25·3纣為長夜之飲,糟丘酒地、沉湎于酒,不舍晝夜,是必以病。

    病則不甘飲食(1),不甘飲食則肥腴不得至尺。

    經曰(2):“惟湛樂是從(3),時亦罔有克壽(4)。

    ”魏公子無忌為長夜之飲(5),困毒而死(6)。

    纣雖未死,宜羸臞矣。

    然桀、纣同行則宜同病,言其腴垂過尺餘,非徒增之,又失其實矣。

     【注釋】 (1)甘:嗜,喜歡。

     (2)經:這裡指《尚書·無逸》。

     (3)湛(d1n單):過分享樂。

    從(^ng縱):通“縱”,放縱。

     (4)時:此。

    這裡是從此以後的意思,具體指商王祖甲以後。

    罔:無,沒有。

    克:能夠。

    這是《尚書·無逸》上,周公以商祖甲以後幾代君主縱情享樂,短命而死的教訓來告誡周成王的兩句話。

     (5)魏公子無忌:即信陵君。

    參見16·17注(1)。

     (6)困毒:這裡作中毒講。

     【譯文】 商纣是通宵達旦地飲酒,酒糟堆成山丘酒液流滿池,沉醉在酒裡面,晝夜不休息,這肯定要得病。

    病了就會不想吃東西,不想吃東西那麼腹部的肥肉就不會垂得一尺長。

    《尚書·無逸》上說:“隻知道縱情過分享樂,從此以後就沒有能長壽的君主了。

    ”魏公子無忌也是通宵達旦地飲酒,結果中毒而死。

    商纣雖然沒有死,應該瘦弱。

    這樣桀、纣同樣的操行,就應該得同樣的病,說他們腹部的肥肉下垂超過一尺,這不僅是誇大之詞,而且又失去了它的真實性。

     【原文】 25·4傳語又稱纣力能索鐵伸鈎(1),撫梁易柱(2),言其多力也。

    蜚廉、惡來之徒(3),并幸受寵,言好伎力之主緻伎力之士也(4)。

    或言武王伐纣,兵不血刃(5)。

    夫以索鐵伸鈎之力,輔以蜚廉、惡來之徒,與周軍相當(6),武王德雖盛,不能奪纣素所厚之心,纣雖惡,亦不失所與同行之意,雖為武王所擒(7),時亦宜殺傷十百人。

    今言不血刃,非纣多力之效,蜚廉、惡來助纣之驗也。

     【注釋】 (1)索:絞合。

    伸:伸直,拉直。

     (2)撫:握持。

    這裡是托住的意思。

     (3)蜚廉、惡來:《太平禦覽》卷三八六引《屍子》文:“飛廉、惡來力角虎兕,手搏熊犀。

    ” (4)伎:通“技”,技能,本領。

     (5)參見《荀子·議兵》。

     (6)當:抵禦,抵擋。

     (7)為武王所擒:參見《淮南子·主術訓》。

     【譯文】 社會上流傳的話又說,纣王力能把鐵條擰成繩,把鐵鈎拉直,托梁換柱,這是說他力大。

    蜚廉、惡來一類人,都受到寵幸,是說有好本領好力氣的君主才能招來有本領有力氣的人。

    有的人說周武王伐纣,兵器的鋒刃上沒有沾血就取得了勝利。

    以纣能把鐵條擰成繩把鐵鈎拉直的力氣,再有蜚廉、惡來之類人來輔佑,跟周軍對敵,周武王道德雖受稱贊,也不能征服一向受纣王厚愛的人的心,纣王即使被咒罵,也不會失去跟他操行相同的人的心,因而雖然他被周武王捉住,當時也應當殺傷幾十百把個人。

    如今說武王“兵不血刃”,這不是纣王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