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識覽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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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從於城,城從於民,民從於賢。
故賢主得賢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
夫地得豈必足行其地、人說其民哉?得其要而已矣。
夏太史令終古出其圖法,執而泣之。
夏桀迷惑,暴亂愈甚。
太史令終古乃出奔如商。
湯喜而告諸侯曰:“夏王無道,暴虐百姓,窮其父兄,恥其功臣,輕其賢良,棄義聽讒,衆庶鹹怨,守法之臣,自歸于商。
”殷内史向摯見纣之愈亂迷惑也,於是載其圖法,出亡之周。
武王大說,以告諸侯曰:“商王大亂,沈于酒德,辟遠箕子,爰近姑與息。
妲己為政,賞罰無方,不用法式,殺三不辜,民大不服。
守法之臣,出奔周國。
”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也,見晉公之驕而無德義也,以其圖法歸周。
周威公見而問焉,曰:“天下之國孰先亡?”對曰:“晉先亡。
”威公問其故,對曰:“臣比在晉也,不敢直言,示晉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當。
曰:‘是何能為?’又示以人事多不義,百姓皆郁怨。
曰:‘是何能傷?’又示以鄰國不服,賢良不舉曰:‘是何能害?’如是,是不知所以亡也。
故臣曰晉先亡也。
”居三年,晉果亡。
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對曰:“中山次之。
”威公問其故,對曰:“天生民而令有别,有别,人之義也,所異於禽獸麋鹿也,君臣上下之所以立也。
中山之俗,以晝為夜,以夜繼日,男女切倚,固無休息,康樂,歌謠好悲,其主弗知惡,此亡國之風也。
臣故曰中山次之。
”居二年,中山果亡。
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屠黍不對。
威公固問焉,對曰:“君次之。
”威公乃懼,求國之長者,得義莳、田邑而禮之,得史驎、趙骈以為谏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黍。
對曰:“其尚終君之身乎!”曰:臣聞之,國之興也,天遺之賢人與極言之士;國之亡也,天遺之亂人與善谀之士。
”威公薨,<歹聿>九月不得葬,周乃分為二。
故有道者之言也,不可不重也。
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報更也。
為不善亦然。
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辭,乘輿而去。
又之齊,齊王欲留之仕,又辭而去。
人問其故,曰:“之二國者皆将亡。
所學有五盡。
何謂五盡?曰:莫之必,則信盡矣;莫之譽,則名盡矣;莫之愛,則親盡矣;行者無糧、居者無食,則财盡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則功盡矣。
國有此五者,無幸必亡。
中山、齊皆當此。
”若使中山之王與齊王聞五盡而更之,則必不亡矣。
其患不聞,雖聞之又不信。
然則人主之務,在乎善聽而已矣。
夫五割而與趙,悉起而距軍乎濟上,未有益也。
是棄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土地的歸屬取決于城邑的歸屬,城邑的歸屬取決于人民的歸屬,人民的歸屬取決于賢人的歸屬。
所以,賢明的君主得到賢人輔倥,人民自然就得到了,得到人民,城邑自然就得到了,得到城邑,土地自然就得到了。
土地的獲得難道一定要親自巡視那裡,一定要親自勸說那裡的人民嗎?隻要得到根本就夠了。
夏桀執迷不悟,暴虐荒婬更加厲害。
終古于是出逃投奔商。
商湯高興地告訴諸侯說:“夏王無道,殘害百姓.逼迫父兄,侮辱功臣,輕慢賢人,抛棄禮義,聽信讒言。
衆人都怨恨他,他的掌管法典的臣子已自行歸順了商。
”
武王非常高興,把這事告訴諸侯說:“商王昏亂至極,溺幹飲酒作樂,躲避疏遠箕子,親近婦女和小人,妲己參與緻事,賞罰沒有準則,不依法度行事,殘殺了三個無辜的人,人民大為不服。
他的掌管法典的臣子已出逃刊周的國都。
”
周威公接見他時問道:“天下的諸侯國哪個先滅亡?”屠黍回答說:“晉國先滅亡。
”威公問其原因,屠黍回答說:“我前一段在晉國的時候,不敢直言勸谏,我拿天象的異常,日月星辰的運行多不合度度的反常現象啟示晉君,他說:‘這些又能怎麼樣?’我又拿人事的處理大多不符合道義,百姓都煩悶怨恨的情況啟示他,他說:‘這些又能有什麼妨害?,我又拿鄰國不歸服,賢人得不到舉用的情況啟示他,他說:‘這些又能有什麼危害?’象這樣,就是不了解所以滅亡的原因啊。
所以我說晉國先滅亡。
”過了三年,晉國果然滅亡了。
威公又接見屠黍,問他說:“哪一國接着要滅亡?”屠黍回答說;“中山國接着要滅亡。
”威公問其原因,屠黍回答說:“上天生下人來就讓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這是人倫大義,是人與禽獸麇鹿不周的地方,是君臣上下所以确立的基礎。
中山國的習俗,以日為夜,夜以繼日,男女耳鬓厮磨,互相偎依,沒有停止的時候,縱情安逸享樂,歌唱喜好悲聲,對這種習俗,中山國的君主不知厭惡,這是亡國的風俗啊,所以我說中山國接着要滅亡。
”過了兩年,中山國果然滅亡了。
威公又接見屠黍,問說。
“哪一國接着要滅亡?”屠黍不回答。
威公堅持問他,他回答說:“接着要滅亡的是您。
”威公這才害怕了,訪求國中德高望重的人,得到義莳、田邑,對他們以禮相待,得到史驎磷,趙骈,讓他們作谏官,廢除了苛刻的法令三十九條。
成公把這些情況告訴了屠黍,屠黍回答說:“這大概可以保您一生平安吧!”又說:“我聽說過,國家将若盛的時候,上天給它降下賢人和敢于直言相谏的人,國家将滅亡的時候,上天給它降下亂臣賊子和善于阿谀謅媚的人。
”威公死了,暫殡九個月不得安葬,周國于是分裂為兩個小國。
所以有道之人的話,不可以不重視啊。
做不善的事也是這樣。
又到了齊國,齊國君主想耍留他做官,他又謝絕,離開了齊國。
有人問他為什麼,他說:“這兩個國家都将要滅亡。
我聽說有‘五盡’,什麼叫‘五盡’?就是:沒有人信任他,那麼信義就喪盡了,沒有人贊譽他,那幺名聲就喪盡丁}沒有人喜愛他,那麼親人就喪盡了,行路的人沒有幹糧、居家的人沒有吃的,那麼财物就喪盡了;不能任用人,女不能發揮自已的作用,那麼功業就喪盡了,國家有這五種情況,必定滅亡,無可幸免。
中山、齊國都正符合這五種情況。
”假如讓中山的君主和齊國的君主聞知“五盡”,并改正自己的惡行,那就一定不會滅亡了。
他們的禍患在于沒有聽到這些話,即使聽到了又不相信。
這樣看來,君主需要努力做的,在善于聽取意見罷了。
中山五次割讓土地給趙國,齊滑王率領全部軍隊在濟水一帶抵禦以燕國為首的五國軍隊,都沒有什麼益處,都沒有逃脫國亡身死的下場。
這是由于他們抛棄了那些能使國家生存的東西,而為自己準備下了滅亡的條件。
千裡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聖人,繼踵也。
士與聖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雖幸而有,未必知也,不知則與無賢同。
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亂世之所以長也。
故王者不四,霸者不六,亡國相望,囚主相及。
得士則無此之患。
此周之所封四百馀,服國八百馀,今無存者矣。
雖存,皆嘗亡矣。
賢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終其世。
譬之若登山,登山者,處已高矣,左右視,尚巍巍焉山在其上。
賢者之所與處,有似於此。
身已賢矣,行已高矣,左右視,尚盡賢於己。
故周公旦曰:“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與我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
”惟賢者必與賢於己者處。
賢者之可得與處也,禮之也。
主賢世治,則賢者在上;主不肖世亂,則賢者在下。
今周室既滅,天子既廢,亂莫大於無天子。
無天子則強者勝弱,衆者暴寡,以兵相刬,不得休息。
而佞進。
今之世當之矣。
故欲求有道之士,則於江海之上,山谷之中,僻遠幽閑之所,若此則幸於得之矣。
太公釣於滋泉,遭纣之世也,故文王得之。
文王,千乘也;纣,天子也。
天子失之,而千乘得之,知之與不知也。
諸衆齊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禮而令。
若夫有道之士,必禮必知,然後其智能可盡也。
晏子之晉,見反裘負刍息於塗者。
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為而至此?”對曰:“齊人累之,名為越石父。
”晏子曰:“嘻!”遽解左骖以贖之,載而與歸。
至舍,弗辭而入。
越石父怒,請絕。
晏子使人應之曰:“嬰未嘗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邪?”越石父曰:“吾聞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伸乎己知者。
吾是以請絕也。
”晏子乃出見之,曰:“向也見客之容而已,今也見客之志。
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譏辭,嬰可以辭而無棄乎?”越石父曰:“夫子禮之,敢不敬從。
”晏子遂以為客。
俗人有功則德,德則驕。
今晏子功免人於厄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遠矣。
此令功之道也。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
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禦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令官遺之粟數十秉。
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辭。
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聞為有道者妻子,皆得逸樂。
今妻子有饑色矣,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
豈非命也哉?”子列子笑而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罪且以人言。
此吾所以不受也。
”其卒民果作難,殺子陽。
受人之養而不死其難,則不義;死其難,則死無道也。
死無道,逆也。
子列子除不義、去逆也,豈不遠哉?且方有饑寒之患矣,而猶不苟取,先見其化也。
先見其化而已動,遠乎性命之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