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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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取人。

    檢,是檢束。

    這一節是伊尹備還成湯之德,以告太甲,即前所謂烈祖之成德也,先歎息說道:“天下不可一日而無綱常之理。

    夏桀滅德作威,把這綱常倫理都廢壞了。

    至我先王成湯,始修複之,而人紀乃大彰著于天下。

    其從善,則凡臣下谏诤的言語,都虛心聽受而絕無一毫咈逆之意;其用人,則唯是耆舊有德的人,乃屈己順從,而不用新進浮薄之人;其居上,則聽斷無所惑,邪佞不能欺,而能盡臨下之道;其為下,則進賢至于三,蒙難無所避,而能盡事上之心;取人之善,則常存恕心,不求全責備;檢束自身,則工夫嚴密,惟恐慌有不及。

    湯之修人紀者如此,是以德日以盛,業日以廣,天命歸之,人心戴之。

    當初起自諸侯封疆,隻有七十裡,至于其後,奄有萬邦而為天子。

    此其積累創造之勤,可謂難矣。

    今王嗣先王之業,可不知所以嗣其德而保守之哉!” 【原文】“敷求哲人,俾輔于爾後嗣。

     【直解】敷,是廣。

    哲人,是明哲的賢人。

    伊尹說:“先王成湯,惟其得天下為甚難,故其慮天下為甚遠。

    不但自家修人紀,垂典則,以贻子孫,又廣求明哲的賢人,或舉之于在朝,或緻之于在野,使之布烈庶位。

    凡前後左右,無非正人,以輔佐汝後來相繼為君的,都知修德檢身,保守先業,而不至于廢墜焉。

    其為天下後世慮長遠如此。

    ” 【原文】“制官刑,儆于有位。

    曰:‘敢有恒舞于宮,酣歌于室,時謂巫風。

    敢有殉于貨色,恒于遊畋,時謂淫風。

    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遠耆德,比頑童,時謂亂風。

    惟茲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

    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于蒙士。

    ’ 【直解】恒,是常。

    酣歌,是酒後狂歌。

    巫,是歌舞以事神的人。

    風,是風俗,謂竟相仿效,習以成俗也。

    殉是貪迷嗜欲,不顧其身的意思。

    淫字,解做過字。

    三風,即巫風、淫風、亂風。

    愆,是過惡,十愆即恒舞、酣歌、殉于貨、殉于色、恒遊、恒畋、侮聖言、逆忠直、遠耆德、比頑童,以此十種過惡,釀成三風。

    墨,是刺字之刑。

    蒙士,是童蒙始學之士。

    伊尹說:“先王成湯既廣求哲人,以輔爾後嗣,又制為官府之刑以儆戒有位之人。

    其儆戒之詞說道:‘舞蹈歌詠,人情所不能無,但有個節度,不可常常如此。

    若在位之人,敢有無晝無夜而常舞于宮,縱酒沉湎而狂歌于室,這等所為,就與那巫觋之人,歌舞以事神的一般,這叫做巫風。

    貨色遊畋,人情之所易溺,必須以禮節之,然後不至于過。

    敢有貪嗜貨利,躭好女色,常去遊觀田獵,荒棄政務的,乃過而無度,蕩而不檢的人,這叫做淫風。

    敬畏聖言,聽從忠直,親近老成,疏遠頑愚,是好惡的正理。

    敢有侮慢聖人之言,拒逆忠直之谏,疏遠耆年有德的賢士,狎比頑愚無知的小人,是違背了好惡的正理,愛憎乖錯,心志昏亂,這叫做亂風。

    惟此三風十愆最為敗德害事,凡有位之人,不消得件件都有,才足以喪家亡國。

    隻是這十件内,為卿士的,但犯着一件在身,則有家而必喪其家;為邦君的,但犯着一件在身,則有國而必亡其國。

    夫為君而至于喪家亡國,固其所自取,而為之臣者,既食其祿,亦當盡其直谏之忠。

    苟或坐視而不匡救,則必以墨刑加之。

    蓋惡其苟祿不忠,而陷君于有過也。

    然不惟儆于有位之臣,又以此教訓那蒙童初學之士,使他平時将這道理講究明白,他日出仕為官,知所儆省而不蹈于刑辟也。

    ’夫先王之為後嗣慮者如此,吾王嗣有天下,其可不知所戒哉!” 【原文】“嗚呼!嗣王祗厥身,念哉!聖谟洋洋,嘉言孔彰。

    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

    ” 【直解】祗,是敬。

    洋洋,是大孔。

    彰,是甚明。

    伊尹訓告太甲既終,又歎息叮咛說:“嗣王當以三風十愆之訓,敬之于身而勿忽,念之于心而勿亡。

    蓋這訓詞,不是尋常的言語,自其經畫于先王之心,乃聖人之谟也。

    近足以省身克己,遠足以緻治保邦,其用甚大,何其洋洋矣乎!自其發揮于先王之口,乃嘉美之言也。

    以綱目則昭然而畢陳,以鑒戒則凜然而可畏,其肯甚明又何其彰顯矣乎!此王之所當敬念者也。

    且上帝之命,去就無常。

    為善,則福祿鹹臻,而降之以百祥;為不善,則災害并至,而降之以百殃。

    蓋福善禍淫,天道昭然不爽如此。

    為人君者,可不戒哉!一念之善,德雖小也,日積月累漸至于大,而上帝之降祥者,恒在于斯,雖萬邦長治久安之慶,不過自此以基之耳;一念不善,不德雖小也,日積月累,惡極罪大,而上帝之降殃者,恒在于斯,雖至于覆宗絕祀,亦不過由此以緻之耳。

    王可不深思而敬念之哉!”伊尹作訓終篇,又極言禍福之機如此,其忠愛之心可謂深切而懇至矣。

     太甲上 昔太甲即位之初,不明于德,聽信群小誘引為非,伊尹屢訓戒之而不聽,乃營宮于成湯陵墓,奉太甲以居之,使之遠離群小,近思先訓,庶或知所省改。

    太甲在桐官居憂三年,果能痛悔前非,處仁遷義。

    于是伊尹奉冕服,迎太甲複歸于亳而為君,其後卒為有商之令主。

    史臣叙其事為上中下三篇,遂名其書曰太甲。

    這是頭一篇。

     【原文】惟嗣王不惠于阿衡, 【直解】嗣王是太甲。

    惠字,解做順字。

    阿,是倚。

    衡,是平,天下之所倚以平者也。

    史臣叙說,伊尹居何衡之位,任托孤之責,正嗣王之所當順從者,而太甲即位之始,乃狎比群小,不聽從伊尹之言。

    此伊尹之所以懼,而作書以為戒也。

     【原文】伊尹作書曰:“先王顧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

    社稷宗廟,罔不祗肅。

    天監厥德,用集大命,撫綏萬方。

    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師,肆嗣王丕承基緒。

     【直解】先王,指成湯。

    顧,是常常看着的意思。

    與是同,解做此字。

    明命,是上天顯明的道理。

    賦之于人,即仁義禮智性也。

    監,是視。

    綏,是安。

    左右,是輔相。

    辟,是君,指成湯說。

    宅,是居。

    師字,解做衆字。

    伊尹作書以告太甲說道:“天位至重,非有大德者,不足以居之。

    我先王成湯,德既本于天縱,學又務于日新,于那上天所賦的明命,惟恐失墜,時時省顧而不敢忘。

    使這天理炯然在中,常若接于目,而真有所見的一般。

    以此心去奉事那天神地祗社稷宗廟之神,極其祗敬嚴肅,而無一詫怠慢的意思。

    其所以對越于上下,昭格于鬼神者,蓋有素矣。

    是以上天當眷求民主之時,監視我先王之德,足以代夏,乃以非常的大命,集于其身,使他為生民之主,而撫安萬方之衆。

    比時我尹躬,亦能盡心竭力,輔佐先王,以安定斯民,而使萬邦之衆,鹹得被乎子惠輯甯之澤。

    臣主同勞,開造鴻業,故嗣王得以席其餘蔭,而承此莫大之基緒耳。

    然則今日雖撫盈成之運,豈可不思締造之難哉?” 【原文】“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

    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

    嗣王戒哉!祗爾厥辟,辟不辟,忝厥祖。

    ” 【直解】夏都安邑,在亳之西,故稱西邑夏。

    周,是忠信而無缺的意思。

    相,是輔臣。

    祗,是敬。

    辟,是君。

    祖指成湯說。

    伊尹既告太甲,以成湯與己創業之艱,又即有夏之事以儆之,說道:“君資臣以為輔,臣賴君以為安,禍福利害,上下同之,未有君不君,而臣獨得以自保者。

    今即西邑夏家的事觀之,可以為鑒矣。

    我嘗見夏之先王,如大禹帝啟諸君,皆有忠信誠一之德,享國長久,永保天命,而善其終。

    而當時輔相之臣,亦得以保其爵祿,與國鹹休而有終。

    其後夏桀,昏迷不恭,矯詐誣罔,以至喪身亡國。

    那時為輔相的,亦與之同其戮辱,而不能有終。

    可見君臣一體,休戚相關如此。

    嗣王今日可不以前代之事為戒,而勉于忠信,以敬修爾為君之道哉!若君而失其所以為君,則基緒之丕承者,不能終保,而忝辱其祖矣。

    我尹躬雖欲盡忠匡輔,亦豈能以自保乎?”看來太甲當初亦未必便為失德之主,他的心隻說國家的事,有伊尹一身承當了,他便縱欲佚樂,豈遂至于危亡。

    不知天下之事,君主之,臣輔之,固未有君荒于上,而政不亂于下者。

    故伊尹前一節,既舉成湯顧祗肅之德,以見己所以能成,左右宅師之功。

    這一節,又即夏家興亡之亦,以見臣主一體相關之義,正所以深折太甲之私情,而破其所恃,使之共保鴻業于無疆也。

    其惓惓忠愛之心,千古之下,讀之尚有感焉。

     【原文】王惟庸,罔念聞。

     【直解】史臣叙說,伊尹作書訓告大甲,既懇切言之,而太甲但視為泛常,略不在念,亦不聽聞。

     【原文】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

    旁求俊彥,啟迪後人,無越厥命以自覆。

     【直解】昧爽,是天将明未明的時侯。

    丕顯,是大明其德。

    旦,是日初出時。

    旁求,是多方訪求。

    後彥,是才德出衆的人。

    啟迪,是開發導引的意思。

    越,是颠墜。

    覆,是敗亡。

    伊尹因太甲不念聽其言,複口陳以戒勉之,說道:“昔我先王成湯,孜孜為善,不遑甯處,每日于天将明未明,此心未與物接的時候,必澄定其精神,洗滌其念慮,以大明其德,不使有一毫人欲得以薮之。

    凡其心思之所得,事理之當行者,則汲汲然從以待天之明,舉而行之,常若有所不及。

    先王為善之勤如此。

    又恐慌後代子孫,溺于宴安,荒于佚樂,而不能率循其遺則,乃廣詢博訪,求天下才德兼全的美士,置諸左右,使之開發導引那後代為君的,都知修德勤政,保守先業。

    蓋先王慮後之遠又如此。

    為後人者,正宜仰體其心,祗奉其命,效法其德,而聽用其人,以紹先王基緒之隆。

    庶幾,無忝于厥祖耳。

    其可以欲敗度,以縱敗禮,颠越此求賢啟迪之命,至自蹈于覆亡之禍,而不知所戒哉!” 【原文】“慎乃儉德,惟懷永圖。

     【直解】懷,是思念。

    永圖,是遠慮。

    伊尹因太甲欲敗度,縱敗禮,蓋失之奢侈,而無長遠之慮,故告之說道:“人君一身,國家安危所系,若是奢侈縱肆,雖可快意日前,實非長久之計。

    吾王自今以往,當慎其儉約之德,清心寡欲,制節謹度。

    凡一切奢華逸樂的事,皆絕而勿為,心裡常思想個長遠的圖謀,不可隻求快于一時也。

    ”這兩句,是伊尹因太甲受病在此,故特言之。

     【原文】“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

    欽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怿,萬世有辭。

    ” 【直解】虞,是虞人,掌山澤之官。

    機,是弩牙。

    括,是箭尾着弦處。

    度,是準則。

    釋,是發。

    止,是此心當然不易的道理。

    怿,是喜悅。

    辭,是稱美之辭。

    伊尹又說:“王之慎德,當如虞人之射弩然。

    虞人當射之時,弩機既張,不肯邃然輕發,必仔細審察那箭尾與準望的法度相合,方才發箭,則射無不中矣。

    人君慎德的工夫,也要如此。

    蓋事事物物,莫不各有個恰好的道理,乃是當止之處,即所謂準度也。

    王欲有所為,必恭敬省察,務求到那道理恰好的去處,不可輕忽然欲知當止之處,不必他求,隻看乃祖成湯所行的事,件件都是停當的。

    王如今隻是遵依着乃祖的行事,而無或逾越,就如虞人省括于度然後發箭的一般,自然事事合宜,而得其所止矣。

    我當初受先王的重托,常以不能輔王守業為懼。

    若王果能如此,則我之心深為慰悅,而萬世之下,稽古尚論者,亦莫不稱我王為守成之令主矣。

    王可不勉之哉!” 【原文】王未克變。

     【直解】變,是改。

    史臣叙說,伊尹之訓戒太甲,諄切懇至如此。

    王于此時,雖不能無所感動,然溺于舊習,尚未能改,其縱欲如故。

     【原文】伊尹曰:“茲乃不義,習與性成。

    予弗狎于弗順,營于桐宮,密迩先王其訓,無俾世迷。

    ” 【直解】狎,是玩習。

    弗順,是不順義理之人。

    桐,是地名,成湯的陵墓所在。

    伊尹三進言于太甲,而三不見聽,乃私計之說道:“我觀王之所為,多不義之事,蓋其習染深痼,就如天性生成的一般。

    此必左右近習,有不順義理之人,引誘以導其為非者。

    我不可使其狎而近之,乃就先王陵墓所在,營建宮室,奉王以居之。

    使之斥遠群小,以絕其比昵之黨;親近先靈,以興其哀思之心。

    以是訓之,無使其終身迷惑而不悟也。

    ”蓋太甲此時,方在諒陰之中,伊尹身攝朝政,故奉太甲以居桐,使之就先陵而宅憂,以感動其遷善之心耳。

    後世乃謂伊尹廢放太甲,誤矣。

     【原文】王徂桐宮居憂,克終允德。

     【直解】徂字,解做往字。

    史臣記太甲往桐宮,居憂三年,既已絕遠群小,親近湯墓,果能自怨自艾,盡改其平日之非,而處仁遷義,實有其德于身,而不至于終迷矣。

    夫伊尹身任先王付托之重,念切宗社颠覆之憂,桐宮之遷,卒能使其君克終允德,誠可謂不負阿衡之托矣。

    然非太甲始迷終複,痛自悔改,則尹雖忠愛無己,亦烏能以自效哉!此其所以猶不失為守成之令主也。

     太甲中 這是伊尹奉迎太甲歸亳之後,勸勉以修德法祖的說話。

    史臣叙其事為中篇。

     【原文】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

     【直解】冕服,是衮冕之服。

    古者天子通行三年之喪,太甲居憂于桐宮,既悔過修德,到第三年,正當服制滿了。

    而商家以建醜之月為歲首,伊尹乃于十有二月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