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

關燈
,便有萬幾,豈能一一皆當。

    但有違悖道理處,汝當盡言匡正,明白開陳,使我得聞而改之,這方是弼直之道。

    若當我面前,唯唯諾諾,順從以為是,及退至背後,卻乃私下議論以為不是,豈大臣事君之道哉!汝切不可如此。

    須知汝乃我之四鄰,股肱耳目,共成一體,安危治亂,無不相關。

    使君有違而不能弼之,則将安用臣鄰為哉。

    汝宜兢兢業業,精白乃心,務思弼我之違,以敬爾四鄰之職可也。

    ”帝舜之所以責望于禹者如此,其求助之意,可謂切矣。

     【原文】“庶頑讒說,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并生哉。

    工以納言,時而飏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

    ” 【直解】庶頑,是衆頑愚的人。

    讒說,是讒害人的言語。

    時字,解做是字,指忠直說。

    侯,是射箭的把子。

    明,是試驗。

    撻,是用刑杖責罰。

    書,是簿籍。

    識,是記其過。

    工,是掌樂之官。

    飏,是宣揚。

    格,是改過從善。

    承字,解做薦字。

    庸是用。

    帝舜命禹說:“忠直之道,汝固當自盡于己矣。

    然人心不同,彼群臣中,豈無那衆頑愚好興造讒言,誣害善類,不在此忠直之列者。

    這等的人,甚為治道之害,然亦未可以邃絕之也。

    必先用射侯以明驗之。

    蓋射以觀德,若是心裡不正,其射必不能多中。

    以此驗之,則邪正可辨矣。

    若知其果是頑讒的人,必須用刑杖責罰他,使他人儆懼不忘。

    又立個簿籍,把他過惡都寫在簿籍上記着,使他羞愧無已。

    若此者果何為哉?我的意思,隻是要他懲創悔悟,變頑讒而為忠直,庶得與忠直者并生于天地之間,而不為盛世之棄人耳。

    夫教之如此,可謂至矣,但未知其果能率教與否。

    又必命掌樂之官,将他所進納的言語,播之于樂,時時宣揚之。

    察其言已和平,則能改過可知;其言乖戾,則過之不改可知。

    若果能變頑讒而為忠直,就當薦之用之,雖進諸股肱耳目之任,亦不為過,不必追究其既往矣。

    若至此而尚不能改,則是稔惡不悛,終為頑讒而已。

    然後用刑罰以威治之。

    若迸諸四夷,或寘之重典,使不得終肆其惡,以傷害善良。

    蓋彼即自外幹生成,雖欲其并生,不可得矣。

    ”嘗觀舜之命龍有曰:“朕堲讒說殄行,震驚朕師。

    ”則頑讒之人,乃舜之所深惡者,而猶不忍邃置于法,必待其教之不改而後刑焉。

    此其好生之德,所以能洽于民,而卒緻無刑之治也欤。

     【原文】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萬邦黎獻,共惟帝臣,惟帝時舉。

    敷納以言,明庶以功,車服以庸。

    誰敢不讓?敢不敬應?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

     【直解】俞哉,是未盡然之辭。

    光,是德之光輝。

    蒼生,是黎民。

    黎獻,是黎民中的賢者。

    敷納,是下陳上納。

    庶字,當作試字。

    讓,是相讓而勉于為善。

    敷同,是朋比欺罔的意思。

    奏字,解做進字。

    禹因帝舜欲用刑以威頑讒,其心未盡以為然,故先應個“俞哉”,說道:“帝之所言固是,但我之意以為,庶頑讒說,與其懲之以威,不若化之以德。

    誠使帝之盛德,光輝照著,廣被天下,以至于海隅之遠,蒼生之衆,無不在其照臨之中。

    将見德輝所及,人人瞻仰,那萬邦黎庶中,有素負忠直而為賢者,莫不感慕興起,都願出來輔佐聖君,為帝股肱耳目之臣。

    這時節,惟帝舉而用之耳。

    然舉用之道何如?彼賢者始進而立朝,必有自獻的言語。

    則使他各陳所見,而聽納之以觀其蘊。

    及其既進而效職,各有表見的事功,則就他本等職業上,一一而明試之以考其成。

    其中有功績彰著,與他當初敷陳的說話不相違背的,則錫之車馬章服以厚其報。

    夫即修德以緻賢,而又能考成以核實,則精神所感,人皆化之。

    不特賢者濟濟相讓,便是不賢的人,也都更相勸勉,而消其忌賢嫉能之私矣。

    誰敢不讓乎?不特賢者秉德陳力以應其上,便是不賢的人,也都精白一心,而化為直己效忠之人矣。

    敢有不敬應者乎?信乎德之所感,甚于威之所加也。

    帝若不能以德用賢,而徒任刑以為治,則上無感人動物之誠,而下懷苟且畏避之慮,即今所用之臣,方且彼此扶同,朋比欺罔,日進于無功矣。

    豈特庶頑讒說為可慮哉!由此觀之,則尚德之與用威,其得失判然矣。

    ” 【原文】“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

    傲虐是作,罔晝夜額額。

    罔水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

    予創若時,娶于塗山,辛、壬、癸、甲。

    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

    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師。

    外薄四海,鹹建五長。

    各迪有功,苗頑弗即工,帝其念哉!”帝曰:“迪朕德,時乃功惟叙。

    臯陶方祗厥叙,方施象刑,惟明。

    ” 【直解】無,是禁戒之辭。

    罔字,解做無字。

    額額,是不休息的模樣。

    殄,是絕。

    世,是世代相傳的基業。

    塗山,是國名。

    啟,是禹之子。

    呱呱,是小兒啼哭聲。

    荒,是大。

    度,是相度。

    師、長都是官名。

    薄,是迫近。

    即字,解做就字。

    禹既勉舜以明德,又進戒說:“為人君者,當勤于修德,不可如堯子丹朱之驕傲。

    丹朱之不肖,雖是多端,而傲之一字,尤為衆惡之本。

    蓋傲心一逞,肆然無忌,所以惟怠慢逸遊是好,惟傲狠暴虐是作,無晝無夜,隻是去荒淫縱欲,額額然不知休息。

    所幹的事,通不順道理,譬如在無水地上行船的一般。

    又朋比衆小人,與他淫亂于家,不理國事。

    因此不得繼堯的天下,把他祖宗世代相傳的基業,一旦殄絕了。

    此所謂前人之覆轍也。

    我因此深以為戒,兢兢業業勤修其職,不敢有一毫怠傲的心。

    初娶塗山氏之女為妻,成婚之後,隻在家住了辛壬癸甲四日,就出去治水。

    及後生子啟,呱呱而泣,我亦不暇顧念。

    惟以水土未平,奔走四方,大相度那平治水土之功。

    及水土既平,則疆域可定。

    乃因其地之遠近,輔帝以成五服之制,把王畿千裡之地,每邊五百裡,畫為甸服。

    其外為侯服,又外為綏服,又外為要服、荒服。

    每服五百裡,東西南北相至,各成五千裡疆域既定,則官職可建。

    乃于九州之内,每州選立十二人以為之師,使他佐州牧以糾諸侯。

    九州之外,迫近四海的去處,各建立五人以為之長,使他率蕃夷以衛中國。

    夫始而拯溺救民,不敢有一日之求安,既而疆理經制,不敢有一事之苟且。

    凡若此者,亦惟恐此心少懈,将馴緻于丹朱之傲遊耳。

    如今内而十二師侯牧,外而五長蕃夷,各遵行朝廷的德教,治功雖已成就,然那有苗之國,負險恃頑,不肯就工,猶為盛世之累。

    帝其念之哉!未可以天下既平,而遂生怠荒之念也。

    ”帝舜因禹之戒,複答其意說:“如今四海之内,都遵行我的德教者,實由汝禹由治水而弼服,由弼服而建官,功有次叙,故教化廣被,而四方底甯。

    雖有苗民之頑慢,臯陶方且敬承汝之功叙,而施五等之象刑,以弼教輔德。

    且其用刑,輕重得宜,明白當罪,可以畏服乎人。

    夫刑既明于中國,威自及于外夷,苗民或庶幾其可化耳。

    豈可專恃德教,而盡廢刑威哉!”大抵德者出治之本,刑者輔治之具,雖帝舜為君禹臯為佐,有不能廢者。

    但以好生之心,而行其欽恤之意,則自然天下無冤,而民協于中矣。

    若曰堯舜之世惟尚德而不尚刑,則虞廷士師之官,可以無設,而臯陶明刑之功,不得與禹稷并美矣。

    此圖治者之所當知。

     【原文】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

    祖考來格。

    虞賓在位,群後德讓。

    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間,鳥獸跄跄。

    箫韶九成,鳳皇來儀。

    ” 【直解】戛,是輕敲。

    擊,是重敲。

    鳴球,是玉磬。

    搏,是重彈。

    拊,是輕彈。

    詠,是歌詠。

    虞賓,是丹朱,因他是帝堯之後,待以殊禮,為虞廷之賓客,故叫做虞賓。

    群後,是助祭的諸侯。

    下,是堂下。

    鼗鼓,是有柄的小鼓,兩旁有耳,持其柄搖之,則兩耳自擊而成聲。

    柷,形如方桶,以木為之,撞之有聲。

    敔,形如伏虎,背上有刾,刷其刾而有聲。

    這兩件,皆所以節樂者。

    镛,是大鐘。

    間是相參的意思。

    跄跄,是舞動的模樣。

    箫韶,是舜樂的總名。

    九成,是九奏。

    儀,是容儀。

    當時帝舜作大韶之樂,後夔為樂官,因述其聲樂感通之妙,以告于舜說道:“樂作于宗廟之中,在堂上,石音則有鳴球,絲音則有琴瑟。

    我曾戛擊鳴球,搏拊琴瑟,合着那堂上歌詠之聲,使樂聲與人聲相應。

    但見那樂音和暢,無感不通。

    幽而為神,則祖考之靈,來格來享,如在乎其上;明而為人,則帝堯之後作賓于虞者,來在助祭之位,與衆諸侯每都雍雍肅肅,以德相讓焉。

    樂之作于堂上者如此。

    在堂下,竹音有管,革音有鼗鼓。

    樂初作時,擊柷以合其聲,樂既終時,栎敔以止其奏。

    又匏音有笙,金音有镛,把這幾件樂器或吹或擊,與堂上的鳴球琴瑟之樂更疊而作,各盡其條理之妙。

    但見太和所感,無微不入,雖冥然無知如鳥獸者,聞此樂聲亦跄跄然相率而舞動焉。

    樂之作于堂下者如此。

    合堂上堂下之樂,自一奏樂至于九奏,謂之九成,則樂之始終備矣。

    但見至和之極,感通益神,雖世所希有如鳳凰者,亦來舞于殿庭之間而有容儀焉。

    ”夫以韶樂感通之妙,至于如此,雖由于樂聲之和,而孰非本于帝德之所緻哉! 【原文】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庶尹允諧。

     【直解】於,是發語辭。

    重敲叫做擊,輕敲叫做拊。

    石,是石磬。

    庶尹,是衆官之長。

    諧,是和。

    夔又重言韶樂感通之妙,說道:“八音之中惟石最為難和,而樂之條理以磬聲終焉。

    我于石磬之大者,重敲之以發其聲,石磬之小者,輕敲之以審其韻。

    但見其清越悠揚而锵然可聽,石聲和矣。

    石聲既和,則八音皆無不和,而樂之條理備矣。

    由是以其聲之和,而動其氣之和,故百獸聞之,皆相率而抃舞;以其音之和,而動其心之和,故庶尹聞之,皆誠信而克諧。

    ”其感人動物之神如此,又孰非帝德之所緻哉!史臣記禹臯陳谟終篇,而以夔言繼之,正以見當時治定功成,禮備樂和,千載而下,猶可以想其太平之氣象也。

     【原文】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時惟幾。

    ”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臯陶拜手稽首,飏言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乃赓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平聲。

    哉,股肱惰哉,萬事堕哉!”帝拜曰:“俞,往欽哉!” 【直解】敕,是戒。

    幾,是事之微。

    股肱,以比臣下。

    元首,以比君上,是君臣一體的意思。

    熙,是廣。

    飏言,是大聲疾言。

    憲,是法度。

    屢,是數。

    省,是稽考。

    赓,是續載,是成。

    叢脞,是因循怠弛,凡事都矬下了,不能修舉的意思。

    堕,是廢壞。

    帝舜之時,天下既已治安,猶恐君臣之間,怠荒易作,乃用作歌以相儆戒。

    先述其作歌之意說道:“天命無常,至為可畏。

    今雖治定功成,禮備樂和,然理亂安危之機,每相為倚伏。

    必須兢兢業業,常存敬畏。

    雖一時之頃,一事之微,亦不敢怠忽,庶乎天命可以常保也。

    ”乃歌說:“為臣的,若能歡忻踴躍,喜于乘時而圖幾,則人君的治功,有不興起者哉!百官的事務,有不熙廣者哉!”這是帝舜作歌,而以保治之事責之于臣者如此。

    臯陶将欲赓歌,而先述其意,乃拜手稽首,大聲說道:“帝欲敕天保治,其思念之哉!夫人君一身,乃群臣之表,若不有以倡率之,則臣下何所觀感。

    必須以勵精圖治之心,總率群臣,使他每都勤修職業,以興起朝廷的事功。

    但銳于興事者,其弊或至于紛更,又當謹守成法,率由舊章,不可輕信喜事之人,有所更改。

    此帝所當敬念者也。

    夫既率之以興事而又戒之以守法,則百工之事,固無不起矣。

    然不有以考驗之,則銳于始者,或怠于終。

    言之善者,或行不逮。

    又必日省月試,數數稽考其成功,看他果能興事與否。

    然後惰者警,勤者勸,而無誕謾欺罔之弊。

    此又帝所當敬念者也。

    ”臯陶既述其赓歌之意,乃遂續成其歌說道:“君位乎上,若能明于任官,而率作考成之有要,則小大之臣,鹹懷忠良,而國家之事豈不妥帖停當哉!”又歌說:“為人上者若不能勵精率作,而安于怠荒放佚,将朝廷的政務堆集而不能整理,紀綱矬下而不能振舉,則為股肱之臣者,亦皆苟且偷惰,因循曠職,而國家之事,豈不懈弛而廢壞哉!”這是臯陶以保治之道責之于君者如此。

    帝舜聞臯陶之言,既拜以緻其敬,又俞而然其言,說道:“自今以往,我君臣當上下一心,敬謹以保天命哉!”大抵緻治固難,保治尤難。

    蓋亂每生于極治,而患常發于不虞。

    故虞廷君臣,當治定功成之後,交相儆戒。

    君以喜起熙哉望之于臣,臣以率作興事責之于君,兢兢焉惟恐慌怠荒之或作,而政事之廢弛也。

    夫以虞舜為君,禹臯為佐,而猶不忘戒懼如此,況其他乎?此萬世為君為臣者所當深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