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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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倫,即有尊卑貴賤等級隆殺之禮。

    這五禮,乃天所秩的,本自有常,但人情怠棄則廢禮,用之不能義。

    故著為法式,以用我五禮,使尊卑有分,貴賤有等,各循常度,不相紊亂者,其責則在于君。

    然君固主此典禮者,臣則畏此典禮者,必須同其寅畏,無一此忽易,協其恭敬,無一些怠荒,上下一心,融會流通,以和民之衷,使人心感化,五典無不惇,五禮無不庸,而後可也。

    這是教以化之,所以安民于典禮者如此。

    夫典禮之叙秩,既皆出于天,則人之所行有遵乎典禮者,便是天所眷命者也。

    但天不能自顯揚他,人君代天常善,則有五等之服以章顯之,因其德之大小,以為命服之尊卑,使善人知所勸。

    所行有背乎典禮者,便是天所為所欲為讨者也。

    但天不能自懲治他,人君代天罰惡,則用五等之刑以懲戒之,因其罪之大小,以為刑法之輕重,使惡人知所懼。

    這命德讨罪兩件,乃是朝廷的大政事,君主之于上,臣用之于下,豈可輕忽之哉!必當勉力不怠,以修明其政事。

    有德的必賞,務合乎天命之公;有罪的必刑,務合乎天讨之正,而後可也。

    這是政以治之,所以安民于命讨者又如此。

    ” 【原文】“天聰明,自我民聰明。

    天明畏,自我民明威。

    達于上下,敬哉有土。

    ” 【直解】明,是顯揚那為善的人。

    畏,是刑威那為惡的人,威字與畏字通用。

    上是天,下是民。

    有土,是有國之君。

    臯陶既以典禮命讨陳安民之谟,因發明天人合一之理,以見所以不可不安民之意,說道:“天道至神,以其聰,則于人之善惡無所不聞;以其明,則于人之善惡無所不見。

    然天無耳目以視聽,何以于人之善惡無不見聞?蓋天無視聽,而以百姓之視聽為視聽。

    但百姓每所聞的,便是天聞了;百姓每所見的,便是天見了。

    所以說,天聰明,自我民聰明。

    天道至公,凡為善的人,必降之福以顯明之;為惡的人,必降之以畏懼之。

    然天無心于好惡,何以能加禍福于人如是顯應?蓋天無好惡,而以民心之好惡為好惡。

    但百姓每所公好的,便是天之所福;百姓每所公惡的,便是天之所禍。

    所以說,天明畏,自我民明威。

    夫天在于上,民在于下,高卑雖甚懸絕,而一理貫通,上下無間,人心之所在,即天理之所在也。

    人君有民人社稷之寄,知所以奉天者,豈可忽民而不敬哉!必須兢兢業業,常存敬畏,凡惇典庸禮,命德讨罪,皆求不拂乎民心。

    則上天秩叙命讨之意,無不欽承,而人君奉天安民之道,亦庶乎克盡矣。

    苟一有不敬,則于民心必有違拂,拂民,即逆天矣。

    天其可逆乎哉?此有土者之所以不可不敬也。

    ”臯陶前面陳知人之谟,而終之以兢業,此陳安民之谟,而終之以敬。

    可見用人行政,雖各有其事,而皆本于一心之敬以圖之,萬世人君所當深念也。

     【原文】臯陶曰:“朕言惠,可底行。

    ”禹曰:“俞!乃言底可績。

    ”臯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贊贊襄哉!” 【直解】惠,是順理。

    底,是緻。

    乃字,解做汝字。

    思曰的曰字,當作日字。

    贊,是助。

    襄,是成。

    臯陶既陳知人安民之谟,因望帝舜力行其言,說道:“我之所言知人安民兩事,似皆順于治理,傥可緻之施行,則不徒托諸空言矣。

    ”禹與臯陶,同此心者,遂應許之,說道:“汝之所言,誠為當理,若緻之于行,必有成功。

    行汝知人之谟,則賢才必聚于朝;行汝安民之谟,則庶民必安于野。

    其有益于治道,信非淺淺也。

    ”臯陶謙說:“行之有功,我固未敢預知,但我之心,惟思日日贊助于帝,有懷必吐,有言必盡,期以共成帝之治功而已。

    ”大抵天下事,非言之難,惟行之難。

    故臯陶于陳谟之終,而勉舜以力行;禹因而贊揚之,亦不必其言之出于己。

    大臣責難陳善之忠,同寅協恭之美,于此皆可見矣。

     益稷 益、稷是二臣名。

    這一篇書,也都是帝舜與大禹、臯陶講論治道的說話。

    因篇首禹稱益、稷二人佐其成功,故以益稷名篇。

     【原文】帝曰:“來!禹,汝亦昌言。

    ”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

    ”臯陶曰:“籲!如何?”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昏墊。

    予乘四載,随山刊本,暨益奏庶鮮食。

    予決九川,距四海,浚畎浍距川。

    暨稷播,奏庶艱食鮮食。

    懋遷有無化居。

    烝民乃粒,萬邦作乂。

    ”臯陶曰:“俞!師汝昌言。

    ” 【直解】昌言,是盛德之言。

    孜孜,是勉力不怠的意思。

    墊,是沉溺。

    四載,是水乘舟,陸乘車,泥乘,音春。

    山乘樏。

    音雷。

    刊,是除。

    奏,是進。

    鳥獸魚鼈之肉,叫做鮮食。

    九川,是九州之川。

    距,是至。

    浚,是疏通。

    畎、浍都是田間的水道。

    播,是耕種。

    艱食,是難得之食。

    此時播種初興,五谷難得,故叫做艱食。

    懋,是勉。

    化居,是變化所居積的貨物。

    粒,是米食。

    作乂,是興起治功。

    當時禹與臯陶,同在帝舜之前,帝舜因臯陶陳谟有契于心,遂呼禹來前,命他說道:“臯陶所陳知人安民之谟,深切于治道,有益于民生,真是盛德的好言語。

    汝與臯陶,同心畏治者,若有善言,亦當告我,不可隐也。

    ”禹拜而歎美,稱帝說道:“臯陶所陳知人安民之谟,人君治天下的道理,已說盡了,我更何所言乎?我惟思今日天下雖已治安,然艱難之念易忘,平成之功難保,自今以往,當終日孜孜然勉力不怠,以盡其所當為的事功,不敢以已治而忘亂,已安而忘危也。

    ”臯陶因禹之言,遂歎而問說:“所謂孜孜者如何?”禹乃追述先年治水本末之詳,以見今日當孜孜保治的意思,說道:“往時洪水泛濫,勢若漫天,浩浩然廣大無涯,把高山的四面都包了,駕出于岡陵之上,那下民都昏迷沉溺不能聊生。

    我于時仰承帝命,任治水之責,乃乘着四載,以跋涉山川,踐行險阻。

    遇水則乘舟,遇陸地則乘車,遇泥濘去處則乘,遇上山則乘樏。

    這時節平地皆水,功無所施,乃循山而行,相度地勢,遇有樹木薮塞則斫伐之以通道路。

    然後治水之功,可以漸加。

    又因此時水土未平,民無所食。

    我乃與伯益教民綱罟漁獵,進衆鳥獸魚鼈之肉于民,權使他食之以充饑。

    于是先開導九川之水,使各至于海而大者有所歸,次疏通畎浍之水,使各至于川而小者有所洩。

    此時水勢漸平,田畝可辨,我乃與稷相看高阜處教民播種五谷。

    但田地久荒,耕種方始,粒食尚為難得。

    故一面教民樹藝五谷進之以艱食,一面仍令民采取鳥獸魚鼈進之以鮮食。

    及至水土盡平,山林川澤之利皆興,四方商賈來往通利,乃懋勉其民,使他各遷其土産所有,往那缺少的去處,互相交易,變化其所居積的貨物,彼此相通,以濟匮乏。

    然後天下之民,皆得粒食,不消更進鮮食。

    從此得以立綱紀,施政教,而萬邦興起治功焉。

    當時天下未平,百姓困窮,我等承帝之命,君臣同憂,曆了許多艱難辛苦,才得平定。

    豈可以今日之治安,而遂忘前日之艱若乎?我所以思日孜孜者,正欲共保太平于無窮耳。

    ”臯陶一聞其言,即深然之,說道:“汝之言,安不忘危,治不忘亂,真是盛德的言語。

    凡我君臣,當以為師法,孜孜保守,不可忽也。

    ” 【原文】禹曰:“都!帝,慎乃在位。

    ”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

    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

    ” 【直解】止,是至善之所在。

    兩個惟字都解做思字。

    幾,是事幾發動處。

    康,是事體安穩處。

    弼,是輔弼之臣。

    丕字,解做大字。

    徯,是等待的意思。

    申,是重。

    體,是美。

    大禹前面既極言緻治之難,此又告舜以保治之道,先歎美而稱帝說道:“天位至重,保之甚難,帝當兢兢業業,謹慎重以居是位可也。

    ”帝舜一聞其言,即應以為然。

    于是禹推廣慎位之事以告之說:“人心至靈,一事一物,莫不各有個至善所當止的道理,隻為私欲動搖,始有不得其所止者。

    帝當絕去私欲,涵養道心,将這一心,常安放在天理上,而不為外物所搖。

    這是安于所止,以立應事之本的工夫。

    然存之于靜者,或不能不失之于動。

    又當于念慮才發之時,即仔細研審,看他善與不善,必其念念皆善,然後施也,否則甯止而不為。

    及事務将成之際,又再三省察,看他安與不安,必其事事安穩,然後成就,否則不妨于更改。

    這是審于幾康,以盡處事之要的工夫。

    然使朝無直臣,則人主或不聞其過,又必左右輔弼之臣,皆務盡其繩愆糾謬之職。

    如君心有未正,則直言以格其非;國事有未當,則直言以救其失。

    然後君無過舉,而庶事獲康也。

    夫曰安止,曰幾康,既密其功于己;曰弼直,又資其輔于人。

    人己交修,以盡慎位之道如此,則念念事事都合乎天理,順乎人心矣。

    将見以此而措之于政事,則是惟無動,一遇有所動作,如政今之施,紀綱之布,則天下之民,莫不敬信,翕然丕應,固有預先等待我于未舉意之先者矣。

    其下而得民為何如?以此而顯然受命于上帝,則皇天重重眷命與之以休美之福,殆有愈久而愈隆者矣。

    其上而得天為何如?夫天人交孚,則君位益固,前日之治功,真可常保于無窮矣。

    帝欲慎位,可不念哉!” 【原文】帝曰:“籲!臣哉鄰哉,鄰哉臣哉。

    ”禹曰:“俞!” 【直解】鄰,是親近輔助的意思。

    帝舜聞禹弼直之言,有感于心,遂歎說:“汝謂人君安于所止,審于幾康,而尤必賴輔弼之臣,直言規正,可見臣職之所系甚重矣。

    然則今之列職于朝廷者,雖是我的臣子,其實乃我之鄰哉。

    左右夾持,誠不可以一日缺者也。

    我今欲賴四鄰以自輔助,不必他求,亦惟在爾諸臣哉!上下相資,誠不可以勢分言者也。

    ”舜之反覆詠歎如此,其責望于禹之意深矣。

    禹因帝言,有契于心,遂應而承之曰:“俞!”蓋深信夫君臣之道,相須以成,而以臣鄰之義自任矣。

    夫大禹丁甯于安止幾康之戒,所以責難于君,而帝即俞之;帝舜反覆詠歎臣鄰之托,所以委重于臣,而禹即然之。

    君臣之間,明良合德,誠為千載時矣。

    豈非萬世為君臣者所當法哉! 【原文】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

    予欲左右有民,汝翼。

    予欲宣力四方,汝為。

    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宗彜、藻、火、粉米、黼、黻、繡,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

    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

     【直解】股肱,即是手足。

    左右是扶持的意思。

    翼,是輔翼。

    華蟲,是雉鳥。

    會是繪畫。

    宗彜,是宗廟中酒尊,上面畫虎蜼二獸。

    藻,是水草。

    粉米,是白米。

    黼,其形如斧。

    黻,其形如亞字。

    繡,是刺繡。

    五采是五樣華采物料,所以染色者,如藍澱、丹沙、粉墨之類。

    在字,解做察字。

    忽是荒忽不治的意思。

    自上達下叫做出,自下達上叫做納。

    五言,是詩歌葉于五聲的。

    帝舜詳叙臣所以為鄰之義,以命大禹說道:“君臣之分,雖有尊卑,而上下相須,實同一體,君必資臣以為助。

    如人有元首,必資手足以為運行,耳目以為視聽,是臣乃我之股肱耳目也。

    然何以見之?蓋人君之治,以政教禮樂為先。

    我嘗憂民性之未複,要扶持教導斯民,使無一人不歸于善,而不能以自遂也。

    必賴汝為臣的輔助贊襄以化之,然後能遂我教民之心。

    我嘗憂民生之未厚,要宣布政令于四方,使無一人不得其所,而不能以自為也。

    必賴汝為臣的設施措置以安之,然後能遂我養民之心。

    這等看來,臣豈不是我之股肱乎?衣裳之制,創自古人,我今要觀看那古人衣裳的形象,稍加損益,取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六件,繪畫于上衣,取宗彜、藻、火、粉米、黼、黻六件,刺繡于下裳。

    其畫與繡,都把五采之物,雜施于缯帛之間以為五色,做成朝祭的衣服。

    這是禮制所系不可不慎,而我不能以自明也。

    必賴汝為臣的為我明其大小尊卑之等,使禮達而分定焉。

    聲音之道,與政相通。

    我今要聽聞那六律五聲八音之所奏,以察治亂。

    或其聲和以樂欤,則知政事之修治;或其聲怨以怒欤,則知政事之荒忽。

    其聽與察,把朝廷所出的歌詠,民間所納的歌謠,凡葉于五聲的,都播之于律呂之間以為樂章,驗他和與不知。

    這是政治所關,不可不審,而我不能自聽也。

    必賴汝為臣的為我聽其乖和得失之分,使樂和而政成焉。

    這等看來,臣豈不是我之耳目乎?”夫帝舜之命禹,既曰臣哉鄰哉,可見其君臣相親,而至于忘勢,又曰股肱耳目,可見其君臣一體,而至于忘形。

    其引喻愈切,而責望愈至矣。

     【原文】“予違,汝弼。

    汝無面從,退有後言。

    欽四鄰。

     【直解】違,是違悖道理。

    弼,是匡正。

    面從,是當面順從。

    後言,是背後議論。

    四鄰,是股肱耳目之職。

    帝舜既以股肱耳目發明臣鄰之義,至此又責望于禹說道:“我為天子,一日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