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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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贊助一言于禹說道:“苗民之頑,與其加以威,不若化之以德。

    蓋惟德可以感動天心,雖是沖漠無朕,至為高遠,而此德之所昭升,實無遠而不到,比之用威尚力,自不同也。

    大凡人志氣盈滿者,必招損傷,謙虛自處者,定受利益,這個乃天道之自然。

    如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就是滿招損的道理;陽消必長,陰微必盛,就是謙受益的道理,乃一定而不可易者也。

    知天道之自然,則今日之事,惟當謙以修德,而不可自滿以伐人矣。

    昔帝舜初在微賤之時,曾耕于曆山而往于田。

    此時他的父親瞽瞍,惑于後妻少子之言,常欲害帝。

    帝自以不得父母的歡心,悲怨思慕,日日呼旻天而号泣,又呼父母而号泣。

    雖是他父母不慈,然帝之心,隻說父母豈有不是處,還是我為子的孝道未盡,皆自認以為己罪,自引以為己惡,不敢有一毫歸咎父母之心,隻是敬修他為子之事。

    在瞽瞍面前,夔夔然莊敬戰栗,愈加恭謹,不敢少懈。

    瞽瞍雖愚,被他孝心感動了,也歡喜信順,化而為慈矣。

    夫瞽瞍,父也,尚可以孝感。

    今有苗雖頑民也,獨不可以德化之乎?然不但人心可以誠感,便是鬼神至幽,無形與聲,若能緻其誠敬以事之,則鬼神亦将感通,洋洋乎來格來享矣。

    今苗民雖頑,亦人類也,又豈有不可以誠感者乎?誠能綏之以文德,而懷之以至誠。

    彼苗民者,将不威而自服矣,又何必勤兵于遠哉?”夫伯益勸禹罷兵修德,真可謂盛德之言矣!故禹即拜而受之,深以其言為是,就依他的言語,班師整旅,以歸京師。

    帝舜亦有感于伯益之言,于是弛其威武,大布其文命德教,而不複以苗民之順逆為念。

    這時節,朝廷清晏,恬然無事,惟有那執幹楯的,與那執羽旄的,雍雍然相與舞于東西兩階之間而已。

    但見德化所被,無遠弗屆。

    從禹班師之後,才七十日,而有苗已回心向化,群然來格。

    伯益修德之言,至是驗矣。

    夫苗民一也,以兵臨之則不服,以德威之而即來,可見服遠之道,惟在内治之修。

    而虞廷雍容太和之景象,千古之下,猶可想見焉。

     臯陶谟 谟,是謀議。

    這一篇書,是史臣記臯陶所陳告于帝舜的謀議,故名為臯陶谟。

     【原文】曰若稽古臯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諧。

    ”禹曰:“俞!如何?”臯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

    惇叙九族,庶明勵翼,迩可遠,在茲。

    ”禹拜昌言曰:“俞!” 【直解】曰若,是發語辭。

    允迪,是實踐。

    谟,是陳說道理。

    明,是明盡。

    弼,是救正過失。

    諧,是可否相濟的意思。

    思永,是思慮長遠。

    惇,是厚。

    庶明,是衆賢人。

    勵翼,是勉勵輔佐。

    迩,指家國。

    遠,指天下。

    史臣說,稽考古時,臯陶曾陳谟于帝舜說道:“人君不患臣言不盡,惟患己德之未修。

    為君者,誠能躬行實踐以修其德,真真實實的要做聖君,無一毫虛假、間斷,則其臣知君必樂于聞善,而所以為之謀者,有知必言,有言必盡,啟心相告,無有隐匿而不明者矣。

    又知君必樂于聞過,而所以弼其失者,一俞一籲,一可一否,同心共濟,無有畏忌而不諧者矣。

    若人君不能修德,或修德而未實,則臣下不免望風順旨,欲進一言,恐君未必能聽,欲谏一事,恐君未必能容,尚何谟明弼諧之有哉!然則人君欲臣下之盡言,不可不自勉以為納忠之地也。

    ”當時大禹同在帝前,有味臯陶之言,深歎以為然,又問:“迪德之義,其詳如何?”臯陶對說:“美哉汝之問也。

    彼人君一身,乃萬化之原,必兢兢業業,謹慎以修其身,凡一言一動,皆深思遠慮,務求至當,為長久之計,不敢輕易苟且,取便于目前。

    這才是允迪厥德。

    由是自身而推之家,則九族之親屬,化于其德,莫不以恩相厚,以禮相序,而家可齊矣;自身而推之國,則群臣之明哲者,感于其德,莫不勉勵以輔佐之,而國可治矣。

    不特如此,又自家國之近,可達天下之遠,使天下無不平者,亦在此修身思永上推之耳,豈有他哉!”禹以臯陶所陳,為盛德之言,遂屈己而拜之,說道:“汝言甚是,真為君者之所當知也。

    ”大抵天下國家之本在身。

    故臯陶陳谟,必始于修身。

    《大學》說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亦此意也。

     【原文】臯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

    ”禹曰:“籲!鹹若時,惟帝其難之。

    知人則哲,能官人。

    安民則惠,黎民懷之。

    能哲而惠,何憂乎兜,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命色孔壬?” 【直解】都,是歎詞。

    籲,是歎而未深然之詞。

    時字解做是字,指知人安民說。

    帝指帝堯。

    官人是用人。

    兜是堯時的兇人。

    遷,是竄徙。

    有苗是恃險為亂之國。

    巧言令色孔壬,是外面好其言,善其色,内裡卻大包藏着奸惡的人。

    臯陶既陳修齊治平之谟,複推廣其未盡之旨,先歎美說道:“人君為治之道,其大者隻有兩件:一在于知人,一在于安民。

    蓋人之才德有大小,心術有邪正。

    若知之不明,則用舍失當,何以任衆職而興事功?所以要知人。

    萬邦黎庶,皆賴大君為主。

    若安之無道,則民心離散,何以固根本而奠邦家?所以要安民。

    ”禹聞臯陶之言,因嗟歎而未深然之說道:“如汝所言,既要知人,又要安民,這兩件都兼舉而無歉,不但尋常的人,便是帝堯之聖,猶且難之。

    蓋人藏其心不可測度,知之固未易也。

    若使為君的,果能于人之賢否,一一都鑒别不差,則睿智所照,将與日月而并明,何哲如之?以是而用人,必能使才稱其職,德稱其位矣。

    豈有不宜者乎?天下之廣,兆民之衆,安之固未易也。

    若使為君的,果能于天下的人,都使之各得其所,則恩澤所及,将與兩露而同潤,何惠如之?由是萬邦黎庶,必皆愛之如父母,戴之為元後矣。

    豈有不懷者乎?夫為人君者,患不能知人安民,故不善之人,皆足以害吾之治而可慮。

    若既能哲以知人,而又能惠以安民,二者兼盡如此,将見衆賢集于朝,百姓和于野,人心丕變,邦本輯甯。

    這時節就有當惡如兜者,也都改行從善了,何足憂乎?有昏迷如有苗者,也都感化歸服了,何必遷乎?有好言善色、大包藏奸惡的人,也都變狡詐而為誠實了,又何足畏乎?智仁功用大,至于如此,雖聖如帝堯,猶且難之,帝豈可以易而視之哉?”禹之此言,蓋欲帝舜深思其難,而求其道也。

     【原文】臯陶曰:“都!亦行有九德。

    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載采采。

    ”禹曰:“何?”臯陶曰:“寬而栗,柔而立,願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

    彰厥有常,吉哉! 【直解】亦字,解做總字。

    載字,解做行字。

    采,是事。

    重言采采,是說某事某事。

    栗,是嚴密。

    願,是謹厚。

    亂字,解做治字。

    擾,是馴順。

    毅,是果斷。

    廉,是有分辨。

    塞,是笃實。

    彰,是著。

    吉,是善。

    臯陶将推衍知人之谟,先歎美說道:“人才固未易知,而觀人亦自有法。

    彼人之才性中和而不偏者,皆謂之德。

    總言此德之見諸行事者,凡有九件。

    人必有此九德,才叫做賢人。

    然人固以有德為賢,而德又以據為實。

    總言其人之有德者,不可徒徇其虛名,亦不可徒觀其外貌,必須指他所行的某事某事以為證驗,則事皆有據,而名實不爽,自不患于人之難知矣。

    ”禹因問九德之目何如。

    臯陶遂悉數之說:“凡人之寬洪者,或流于縱弛。

    惟寬而又能莊嚴整肅,則寬得其中,而不過于寬,這是一德。

    柔和者,或流于頹靡。

    惟柔而又能卓然自立,則柔得其中,而不過于柔,這又是一德。

    謹厚者,或過于鄙樸。

    惟願而又能恭而中禮,則願得其中,而不失之野,這又是一德。

    有治才者,多失之驕傲。

    惟有才而又能敬以接人,則才得其中,而不方于衆,這又是一德。

    馴順者,或失之優柔。

    惟馴而又能果毅有為,則順得其中,而不至于無斷,這又是一德。

    勁直者,或過于峭厲。

    惟直而又且溫和可親,則直得其中,而不傷于太峻,這又是一德。

    簡易者,或過于坦率。

    惟簡而又有廉隅分辨,則簡得其中,而不流于太簡,這又是一德。

    剛明者,或出于矯激。

    惟剛而又能恂恂信實,則剛得其中,而不至于過剛,這又是一德。

    強勇者,多任乎血氣。

    惟強而又皆合乎義理,則強得其中,而非血氣勇矣,這又是一德。

    所謂九德之目如此。

    人能于此九者,或獨擅乎一長,或兼備乎衆美,都彰著于行事之間,而灼然可見,又且始終如一,有常而不變,斯其為成德之吉士哉!人君欲知臣下之賢否,但驗之于行事之間,看他偏與不偏,初時說好的,到後來看他變與不變,則下無遁情,而知人之哲得矣。

    ” 【原文】“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

    日嚴祗敬六德,亮采有邦。

    翕受敷施,九德鹹事,俊乂在官。

    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撫于五辰,庶績其凝。

     【直解】宣,是著。

    浚字,解做治字。

    嚴,是畏。

    亮,是明。

    采,是事。

    有家,是大夫的職任。

    有邦,是諸侯的職任。

    翕,是合。

    敷,是布。

    施,是用。

    才過千人的叫做俊,才過百人的叫做乂。

    撫,是順。

    五辰,是木火土金水五行分旺于四時,謂之五辰。

    凝字,解做成字。

    臯陶說:“人之于九德,不必其盡備而但貴于有常。

    如九德之中,有了三件,又能加日新之功,以擴充此德,而使之益著,此三德之有常者也。

    這等的人,若使他為大夫而有家,必能夙夜匪懈以治其家。

    而有家之事,無不明治矣!如九德之中,有了六件,又能加日謹之功,以敬修此德,而使之益固,此六德之有常者也。

    這等的人,若使他為諸侯而有邦,必能克勤無怠以治其邦。

    而有邦之事,無不明治矣!夫德之有常者,多寡不同,而皆宜于用如此。

    人君若能合而受之,但凡有德之士,都搜羅收取将來,分布而用之于百官有司之任,或為大臣,或為小臣,量材授職,無有不當。

    将見四方之人,聞知朝廷用人得宜如此,都願出而效其才能,以任國家之事。

    凡大而千人之俊,小而百人之乂,莫不在官任使,而無有遺佚在野者。

    朝廷之上,所用的既都是賢才,将見百官每志同道合,彼此相師。

    我有善,他便取法于我;他有善,我便取法于他。

    有同寅協恭之美,而無媢嫉妬忌之私。

    凡百官所任的職務,亦皆及時幹辦,不至失誤,都順着天時以修人事。

    如春屬木,則布德施惠,以順木之辰;夏屬火,則勞民勸農,以順火之辰;秋屬金,則禁暴誅慢,以順金之辰;冬屬水,則蓋藏斂聚,以順水之辰;土寄旺于四時,則修四時之令,以順土之辰。

    由是各樣的功績,都有成效,如禮樂刑政工虞教養之類,莫不一一修明振舉,而無複有廢墜怠弛之患矣。

    ”夫人君能知人而善用之,則賢才進而治功成如此。

    然則知人之功用,其所系豈小小哉! 【原文】“無教逸欲有邦,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

    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直解】無,是禁止辭。

    教,是上行下效的意思。

    有邦,是有國的諸侯。

    幾,是事之幾微。

    曠字,解做廢字。

    天工,是上天付與君臣同幹的事。

    臯陶說:“人君一身,乃臣下的表率,若安逸縱欲,則那有邦的諸侯,也都仿效,怠惰奢侈了。

    這恰似教導他逸欲一般。

    為人君者,豈可如此?必須兢兢然戒謹,業業然危懼,務以勤儉率先天下。

    所以然者何也?蓋人君統理天下,一日二日之間,雖若至近,而事幾之來,便有萬端。

    若不能時時審察于幾微,一有差錯,則悔之無及矣!此所以不可不兢業也。

    然天子能以一心察天下之幾,不能以一身兼天下之務,故分其職于庶官。

    若庶官用非其才,便曠廢了職業。

    為人君者,豈可如此?必須選擇賢能以充其職,使不至于虛曠。

    所以然者何也?蓋庶官所治的事,本是上天的事。

    天不能自為,而付之人君,君不能獨為,而付之庶官。

    是庶官乃是替天行事的,苟一官曠,則一事廢矣。

    此庶官之所以不可曠也。

    夫敦勤儉以率諸侯,則知人之本以端;擇賢能以任衆職,則知人之道克盡矣。

    ” 【原文】“天叙有典,勅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同寅協恭,和衷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 【直解】叙,是倫叙,勅,是正,五典,是五常之道。

    惇,是厚。

    秩,是尊卑貴賤之品秩。

    庸,是常。

    衷,指典禮之具于人心者說。

    有德,是所行遵乎典禮的人。

    有罪,是所行者乎典禮的人。

    五章,是五等章服,公服衮冕九章,侯伯服驚冕七章,子男服毳冕五章,孤服冕三章,鄉大夫服玄冕一章。

    章字,解做顯字。

    懋,是勉。

    臯陶陳安民之事說道:“天生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倫,即有親義序列信之典。

    這五典,乃天所叙的,本自敦厚,但人情因物有遷,則厚者有時而薄。

    故立之教條,以勅正我五典,使君臣有義,父子有親,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各相惇厚,不至于偷薄者,其責則在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