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學術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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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思想中的根本觀念是“生命”、“自然”,看宇宙是活的,一切以自然為宗。

    仿佛有點看重自然,不看重人為。

    這個路數是中國的路數。

    中國兩個重要學派--儒家與道家,差不多都是以生命為其根本。

    如《四書》上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

    ”“緻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都是充分表現生命自然的意思。

    在儒家中,尤其孟子所傳的一派,更是這個路數。

    仿佛隻要他本來的,不想于此外更有什麼。

    例如,發揮本性,盡量充實自己原有的可能性等,都是如此。

    我曾有一個時期緻力過佛學,然後轉到儒家。

    于初轉入儒家,給我啟發最大,使我得門而入的,是明儒王心齋先生;他最稱頌自然,我便是由此而對儒家的意思有所理會。

    開始理會甚粗淺,但無粗淺則不能入門。

    後來再與西洋思想印證,覺得最能發揮盡緻,使我深感興趣的是生命派哲學,其主要代表者為柏格森。

    記得二十年前,餘購讀柏氏名著,讀時甚慢,當時嘗有願心,願有從容時間盡讀柏氏書,是人生一大樂事。

    柏氏說理最痛快、透徹、聰明。

    美國詹姆士、杜威與柏氏,雖非同一學派,但皆曾得力于生命觀念,受生物學影響,而後成其所學。

    苟細讀杜氏書,自可發現其根本觀念之所在,即可知其說來說去者之為何。

    凡真學問家,必皆有其根本觀念,有其到處運用之方法,或到處運用的眼光;否則便不足以稱為學問家,特記誦之學耳!真學問家在方法上,必有其獨到處,不同學派即不同方法。

    在學問上,結論并不很重要,猶之數學上算式列對,得數并不很重要一樣。

     再則,對于我用思想做學問之有幫助者,厥為讀醫書(我讀醫書與讀佛書同樣無師承)。

    醫書所啟發于我者仍為生命。

    我對醫學所明白的,就是明白了生命,知道生病時要多靠自己,不要過信醫生,藥物的力量原是有限的。

    簡言之,恢複身體健康,須完全靠生命自己的力量,别無外物可靠。

    外力僅可多少有一點幫助,藥物如果有靈,是因其恰好用得合适,把生命力開出來。

    如用之不當,不唯不能開出生命力,反要妨礙生命的。

    用藥不是好就是壞,不好不壞者甚少,不好不壞不算藥,僅等于喝水而已。

     中國儒家、西洋生命派哲學和醫學三者,是我思想所從來之根柢。

    在醫學上,我同樣也可說兩句有關于不同學派或不同方法的話。

    中西醫都是治病,其對象應是一個。

    所以我最初曾想:“如果都隻在一個對象上研究,雖其見解說法不同,但總可發現有其相同相通處。

    ”所以在我未讀醫書前,常想溝通中西醫學。

    不料及讀後,始知這觀念不正确,中西醫竟是無法可以溝通的。

    雖今人仍多有欲溝通之者(如丁福保著《中西醫通》,日人對此用工夫者亦甚多)。

    但結果亦隻是在枝節處,偶然發現中醫書上某句話合于科學,或發現某種藥物經化驗認為可用,又或發現中醫所用單方有效,可以采用等。

    然都不能算是溝通。

    因其是徹頭徹尾不同的兩套方法。

    單站在西醫科學的立場上,說中醫某條是對了,這不能算是已融取了中醫的長處。

    若僅依西醫的根本态度與方法,而零碎的東拾西撿,那隻能算是整理中醫,給中醫一點說明,并沒有把中醫根本容納進來。

    要把中醫根本容納進來确實不行;那樣,西醫便須放棄其自己的根本方法,則又不成其為西醫了。

    所以,最後我是明白了溝通中西醫為不可能。

     如問我:中西醫根本不同之點既在方法,将來是否永為兩套?我于此雖難作肯定的答複,但比較可相信的是,最後是可以溝通的,不過須在較遠的将來。

    較遠到何時?要在西醫根本轉變到可以接近或至溝通中醫時。

    中醫大概不能轉變,因其沒有辦法,不能說明自己,不能整理自己,故不能進步,恐其隻有這個樣子了。

    隻有待西醫根本方法轉變,能與其接近,從西醫來說明他,認識他。

    否則中醫将是打不倒也立不起來的。

     說西醫轉變接近中醫,仿佛是說西醫失敗,實則倒是中醫歸了西醫。

    因中醫不能解釋自己,認識自己,從人家才得到解釋認識,系統自然還是人家的。

    須在西醫系統擴大時才能容納中醫,這須有待于較遠的将來。

    此将來究有多遠?依我看,必須待西醫對生命有所悟,能以生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