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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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六尺七尺之軀而觀己,不知己之廣也。

    ”詳此所雲,甚有理緻。

    猶複須知,唯人類心靈特着,皆竟官天地、府萬物,官天地者,人與天地同體,而複為天地之宰,所謂“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是也。

    府萬物者,孟子所謂“萬物皆備于我”是也。

    其不幸迷惑而至自私自小者,非其本然也。

    人類之在天地萬物中也,殆猶大腦之在人體内,獨為神明之司,感應無窮之總會焉。

    宇宙之發展至人類而精粹已極,心靈于是乎昭顯,斯蓋真實之着見,必不容已者,真實謂本體。

    其不得謂之偶然甚明。

     複次印度佛家說植物與土石等物,同屬無情,即無生命,情者情識,無情猶雲無心。

    而當時外道多主張植物有生命,頗反對佛氏之說。

    餘謂植物皆有知覺,雖暧昧而不甚着,要不可謂之無情,當以外道說為長。

    或問:“土石等物亦有心否?”答曰:宇宙大心無定在而無不在,何獨土石等物而無心乎?惟其物之構造尚未臻于精良,即翕勢流于重閉,而辟之勢未得遽顯,故似無心耳。

     綜前所說,世人以為心後于物,其發現為偶然者,已經一一破訖。

    今次當說《坎》、《離》二卦,以申微旨。

    《坎卦》陽陷于重陰之中不得顯發,即表示心為質礙物所障蔽,而未能驟緻轉物之功。

    陽謂心,陰謂物。

    《坎卦》有陷險象,正在此。

    餘嘗言,造化有心而無意,造化者,蓋就宇宙盛大之變化而言。

    心之為言是主宰義,起想造作方謂之意。

    本體流行,法爾有翕之一方面,無翕則莽蕩空虛而無物,是本體亦無用之幻境也,理必不然。

    惟翕始成物,便流于沉墜,沉者重濁義,墜者退墜義。

    不謂之反其本體不得。

    然本體恒不改易其剛健、升進、明淨諸德性,本體萬德成備,而舉要言之,莫大乎剛健、升進、明淨三德。

    《易》六十四卦而《幹》為首,《幹》之德,剛健、升進、明淨三者皆備。

    或曰:“《幹》有健德固也,雲何有升進、明淨?”答曰:《幹》之下卦由潛而見、而惕若,即表升進之德。

    《幹》曰“大明”,曰“純粹精”,表明淨之德。

    《乾卦》明即體即用,《幹》德謂本體之德。

    畢竟不物化。

    故翕勢方起,即有辟勢與之俱起,健以開發乎沉墜之物,轉翕而不為翕轉。

    是故就辟之一方面言,終未嘗物化。

    而主宰之義于此可見,心之名乃立。

     其謂之“無意”何?翕辟成變,是謂之動。

    其動以不容己,非有意想造作,以無作者故,作者,猶雲創造世界之神,此用佛籍譯名。

    不容己三字須深玩。

    《詩經》《周頌》雲:“維天之命,於穆不已。

    ”天者本體之名,命者流行義,於穆深遠義。

    蓋言本體流行,元是真實力用,浩然無有衰竭,故其動不可己止。

    所以有深遠之歎。

     世人以為生物未出現時,心不可見,遂斷定心非本有,是乃大謬。

    本體流行,翕辟成變,理不容疑。

    謂宇宙洞然無物,唯是靈光獨耀,固不應理;謂宇宙元始唯是物質充塞,闇然一團無明,又何可為至論?佛言無明,即迷闇勢力,此借用之,形容無心之狀。

    夫生物未出現時,非無心也。

    器界之發展,必須經過質礙層,而後有生機體層。

    履看上卷《轉變章》。

    據大乘有宗義,質礙層對于生機體得作五種因,曰起因、依因、随轉因、持因、養因。

    有宗言大種世界,相當于餘所雲質礙層。

    其言造色,與今雲生機體,義亦相通。

    起因者,謂質礙層若未起,生機體必不能起,故說質礙層為生機體作起因。

    為去聲。

    依因者,謂生機體依據質礙層而得生故。

    随轉因者,謂若質礙層變異,生機體亦随變異故。

    生物必适應環境,即此因。

    持因者,謂生機體刹刹故滅新生,由質礙層持之不絕故。

    養因者,謂由質礙層諸可資生之物,養彼生機體令其增長故。

    如上五因,可見生機體出現于質礙層之後,蓋自然之理,必至之勢,斷非别有上神作意經畫于其間也。

    自然之理一語,不可作習熟語滑過去。

    須知理之不可易者,不可問其所由然,自然而已。

    如老之演《易》曰“一生二,二生三”,何故如是?自然也。

    但亦須有辨。

    如印度自然外道說鹄自然白,烏自然黑,如此言自然,便謬甚。

    茲不及論。

    惟有當深窮者,造化本無神意預于其間,而不可謂無主宰。

    宇宙大心即主宰。

    生物未出現時,心不可見者,則以質礙層構造頗簡單,形體粗重,而心或生命乃在物塵纏縛之中不得顯發。

    《坎卦》表示陽為陰所閉锢之險,微哉其深于測化也。

    世人不悟,乃妄計宇宙本際唯有物而無心,豈不謬哉!本際,猶言初始之際,本者始義。

     夫心方陷于物而未顯,要不可言無。

    前不雲乎?磅礴大宇,周流六虛,無在無不在,無始無終者,是為健以開發之一大勢用,謂之辟,亦謂宇宙大心,何可臆斷其本來無有哉?邵堯夫詩雲“眼明始會識青天”,青天昭昭而眼有翳者莫睹,要自于青天無損。

    學者不證心源,其所以失之者,蓋于宇宙隻作分段看,而不悟其為全體。

    從分段去看,生物未出現時,不聞無生物有知覺識别等心作用,故疑心非本有。

    凡物無生活機能者如土石等,通名無生物。

    此與動植諸物相比較,而為之分類故。

    易言萬物皆變動不居,土石等物亦非死物。

    若乃從全體去看,宇宙由無生物而生物,生物複由植物而低等動物,迄高等動物,以至人類,層複一層,完成全體之發展。

    是乃健以開發之一大勢用,斡運乎無量物質宇宙之中,而破其锢閉以自伸。

    層層從隐之顯,由微至着,常使物質由粗重而進為有組織之生機體,如由質礙層諸無生物,進為生機體層諸植物。

    複由組織較簡單之生機體,漸進而至于組織極複雜微妙精利之生機體。

    如從植物至低等動物,又至高等動物,更至人類。

    其發展不容己,老氏所謂“動而愈出,虛而不屈”,不屈,猶雲不窮竭。

    蓋亦有窺于此。

    動愈出而虛不屈,即辟也。

    老氏之學出于易,惜其溺靜而舍健,至差毫厘而謬千裡。

    是故從宇宙全體看,便見翕之勢雖不幸而趨于沉墜,而辟勢确然健以開發乎重陰固閉之中盛大不可禦。

    陰謂翕或物,陽謂辟或心。

    《坎卦》陽陷于重陰之中,是重陰固閉之象。

    易言之,即心靈與生命力畢竟破物質之锢蔽,而發揚無上光明。

    《大易》演《坎卦》,而次之以《離》。

    《離卦》為《坎》之反,陽乃破陰闇以出,為大明之象。

    上下兩《離卦》,為重明,故曰大。

    陰居二五者,下卦之二為陰爻,是陰居中也,上卦之五亦陰爻居中。

    則以陰能順從乎陽,為履中正之道。

    總之《離卦》闡明辟主乎翕,乃能轉翕而使之從健以弗墜,心靈畢竟官天地、府萬物。

    《坎》、《離》二卦恰恰相反相成,可見宇宙全體之發展,實為一翕一辟或心與物之相倚,卒歸于辟以健帥翕,使之和同而化。

    帥者主義。

    偉哉造化!始乎《坎》陰險陷,終乎《離》陽大明。

    《坎》之陷也,心被锢于物而不顯,豈曰無心?《離》之明也,心出險而奏轉物之功。

    故知心能宰物,不可臆斷心非本有。

     夫翕勢至于沉墜,即宇宙大生命亦名為辟,亦名大心。

    後仿此。

    幾乎熄。

    《易》之《坤》曰“陰疑于陽,必戰”,為其嫌于無陽也。

    深遠哉斯言,漢以來說《易》諸家罕有悟者。

    學者如能屏除駁雜知見,精思果力,直湊單微,庶幾冥會耳。

    不得已而強為釋。

    真體之動,猶雲本體流行。

    本以一翕一辟,反而相成。

    但翕之一方面,其勢物化,偏趨于重濁下墜似無轉機,将令辟之勢用受其锢蔽而不得伸。

    餘故曰宇宙大生命幾乎熄,陰疑于陽,正就此際而說。

    陰為翕,陽為辟。

    疑者嫌疑。

    下雲為其嫌于無陽也,重申上之陰疑于陽,語氣便分曉。

    必戰者,翕而成物,所以為辟之具;具者工具,無翕,則辟無所據以為斡運之具。

    故辟必待翕,亦自然之理,必至之勢,非有神意安排于其間也。

    然物成而沉墜,将害于辟,是固辟之所不得不力戰以開通乎重濁之物,否則無以全其本體之德也。

    本體具剛健、升進、明淨諸德,唯辟能全之而不喪。

    而翕之為功于辟,亦未嘗不在是。

    不有翕之沉墜,辟亦無戰勝之功。

    奇哉奇哉!造化不息其戰,所以免于物化之患。

    宇宙發展,自無生物而生物,馴至人類,層層改造物質,使生機體之組織日益精利,然後生命解縛而心靈獨耀,皆力戰之效也。

    道家以任運言造化,任自然之運行,曰任運。

    殊不悟大造轉物之功恒存乎戰,此亦自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