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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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心者,恒轉之動而辟也。

    依用顯體,故名本體曰恒轉。

    說見中卷。

    蓋恒轉者,至靜而動,此中靜者,非與動反之謂。

    而動者,亦非與靜反之謂。

    蓋就日常經驗的物事言,則方其靜止也,即不曾動轉。

    而方其動轉也,亦即不曾靜止。

    今就本體上言,則不可以物之動靜相而相拟測。

    本體是即靜即動的。

    動者,言其妙用不測也。

    靜者,言其沖微湛寂,無昏擾相也。

    至神而無,神者,虛靈不滞之稱。

    無者,無形相、無障染、無有起意造作也。

    本未始有物也。

    物者,有形質與方所之謂。

    本體不可以物測之。

    然其神完而動以不匮,完者,無虧欠也。

    不匮者,無窮竭也。

    斯法爾有所攝聚。

    法爾,猶言自然。

    非有意為之,故雲法爾。

    攝者,收攝。

    駁者,凝聚。

    不攝聚,則一味浮散,其力用無所集中,唯是莽蕩空虛而已。

    莽蕩,無物貌。

    空虛,無物之謂。

    大化流行,豈其如是。

    故攝聚者,真實之動,自然不容已之勢也。

    真實,謂本體。

    攝聚乃名翕,翕便有物幻成,物非實故,雲幻成。

    所以現似物質宇宙。

    而恒轉至是乃若不守自性也。

    恒轉,寂然無相,本非物也。

    今其動而翕也,則幻成乎物。

    是恒轉已物化,而疑于舍失其自性也。

    乃若者,疑詞。

    實則恒轉者,真實而不可渝,純白而無染,純白者,清淨之形容詞。

    剛健而不撓。

    不可折撓。

    豈果化于物而不守自性者乎?其動而翕也,因以成物,而即憑之,以顯發其自性力。

    《明宗章》說,本體是遍現為一切物,而遂憑物以顯。

    詳在上卷。

    此非深于觀化者,則信解不及也。

    夫本體若不現為用,則直是空無而已,豈得名為體耶?體現為用,則不可浮遊無據。

    故其動而翕也,則盛用其力以成物。

    而本體畢竟恒如其性,決定不物化者,乃自成其物,而憑之以顯發其自性力已耳。

    故物者,本體所以顯發其自性力之資具也。

    而本體豈物化而不守自性者哉?夫本體之動也,此中動者,變化義,謂其現為大用也。

    此動字義深,不可作物件動轉之動解去。

    其翕而成物,若與自性反。

    然同時即顯發其清剛浩大之力,此中力者,即謂辟。

    恐人誤計先翕而後乃辟,故以同時一詞防之。

    清剛者,清謂清淨,無障礙故,無惑染故。

    剛謂剛健,不屈撓故,恒自在故,不可随物改轉故。

    浩大者,至大無外故。

    此大字,非與小對之詞。

    有以潛移默運乎一切物之中,而使物随己轉。

    已者,設為上所雲清剛浩大之力之自謂。

    畢竟融翕之反,而歸于沖和。

    是力也,蓋即本體自性之顯發。

    易言之,即本體舉其自身而全現為此力也。

    喻如大海水,全現為衆漚。

    此力對翕而言,則謂之辟。

    辟者,開發義,升進義,生生不息義。

    翕成物則閉塞,此力運于物之中而通暢無礙,故有開發義。

    翕成物則重墜,此力運于物之中,而實超出物表,能轉物而不為物轉,故有升進義。

    翕成物則違其本,物之本體,元非物故。

    此力運于物之中,則用其反,而卒歸融和,益遂生生之盛。

    造化之大德曰仁,仁,隻是生生義。

    矛盾要非其本然,世之言黑格爾辯證法者,殊不識仁。

    故有生生不息義。

    如上略說三義,非止此三,故置略言。

    則辟之得名,已可概見。

     綜前所說,翕與辟同屬恒轉之顯現。

    恒轉者,本體之名。

    恒轉顯現為翕辟。

    譬如大海水,現為衆漚。

    詳上卷《明宗章》首段案語。

    雖既現而勢異,翕,凝斂之勢也。

    辟,則健以開發之勢也。

    故二勢殊異。

    但翕終從辟,健順合而成其渾全。

    翕之方面,斂而成物。

    則辟之方面,乃得憑物以顯其開發之功。

    否則浮遊無據,而辟之力無所集中,即無以成其為辟矣。

    故翕之成物也,乃為辟之資具,而其德恒順。

    辟則用物而不為物役,其德恒健。

    健以統順,即翕辟葉合為一,而無異緻,故曰渾全。

    本既不二,翕辟同一本體故。

    用乃故反,而實沖和。

    翕辟用也,一翕一辟殆故為相反。

    而實以是成其沖和。

    故翕辟不可作兩片物事看去。

    詳上卷《轉變章》。

    又翕則分化成多,詳《成物章》。

    而由辟運乎一切翕之中,無所不包通故,包者包含,通者貫通。

    翕以分化,而成一一個别的物事。

    辟的勢用,則貫通乎一一個别的物事之中,而複包含于其外。

    蓋辟者,圓滿渾全,無定在而無所不在。

    故多即是一。

    翕成為個别的,是衆多也。

    然辟運于其間,無不包通,則翕不異辟,而多即是一。

    辟則恒是渾一,渾者,不可分割義。

    一者,絕待義,全整義,非算數之一。

    而以行乎翕或分殊之中故,即一亦為多。

    辟行乎一一翕之中,即随翕而各顯其用。

    如月印萬川,即一一川中各有一月在。

    參考《功能章》下及《成物章》。

    知此者,可與窮神。

     上來談翕辟大義,隻将已前說過的話,在此總括一番,為向後詳述心法的張本。

    心法一詞,本佛典。

    法字,見吾著《佛家名相通釋》。

    但此處須插入一段話,即關于心之類别,不可不加辨析。

    晚周道家有道心、人心之分。

    見荀子。

    印度佛家有法性心、依他心之分。

    見《雜集論》等。

    然法性依他二心,各有多種别名,此姑不詳。

    道家以宇宙本體名之為道。

    道者由義,萬物由之而成,故以道名。

    即道即心,故名道心。

    人心者,則形而後有者也。

    形者,形氣或形骸。

    凡血氣之倫,以其一身,交乎萬物,而有心知出焉。

    此其心知,則以聽役乎身,而逐物以與物化者也,故謂之人心。

    人心者,言其非天然本有也,非真性也,故謂形而後有。

    道心則吾人之真性,天然本有,不由後起。

    二者之異,宜深切體究。

    然使道心得恒時為主于中,則人心亦皆轉化,而成為道心之發用,則亦無有二心矣。

    佛家法性心,則相當于道心。

    法性,猶雲一切物之本體。

    佛典中“法”字與中文“物”字略相當。

    見《通釋》部甲及《語要卷》一。

    佛書“性”字,多用為“體”字之異語。

    此中“性”字,即謂萬法實體。

    以法性名之為心,是與道心義相當。

    依他心,則相當于人心。

    依他,具雲依他起。

    他者緣義,依衆緣而起,曰依他起。

    本書上卷《唯識章》下說心識依四緣而生,即此心識,是依他心也。

    此依他心,雖待本心的力用為因緣,而必由前念對于後念為次第緣,及境界為所緣緣,與六根并習氣等等為增上緣,方乃得生此心。

    又增上緣義最寬,所緣緣與次第緣皆兼屬增上緣。

    次第緣,若就習心言之,則前念習心亦望後念而為此緣。

    四緣中,以增上緣勢力最大。

    增上緣中,又以習氣或習心勢力最大,足以障蔽其固具因緣,而自成為一種力用,即依他心是也。

    但此中所說因緣,系據本論所立義,不同舊師種子說。

    詳上卷《唯識章》下。

    夫依他心既是緣生法,而諸緣中,又以增上緣如習氣及根、境之勢力為最盛大。

    則此心,明明是形而後有,與人心義相當,無可疑者。

     本論融通佛道二家意思,分别本心與習心。

    本心,具雲本來的心。

    習心,則習氣之現起者也。

    其潛伏而不現起時,但名習氣。

    本心亦雲性智,從人生論與心理學的觀點而言,則名以本心。

    從量論的觀點而言,則名為性智。

    是吾人與萬物所同具之本性。

    本性猶雲本體。

    以其為人物所以生之理,故說為性。

    性者,生生義。

    所謂真淨圓覺,虛徹靈通,卓然而獨存者也。

    非虛妄曰真,無惑染曰淨,統衆德而大備、爍群昏而獨照曰圓覺,至實而無相曰虛,至健而無不遍曰徹,神妙不測曰靈,應感無窮曰通,絕待曰獨存。

    道家之道心,佛氏之法性心,乃至王陽明之良知,皆本心之異名耳。

    習心亦雲量智,此心雖依本心的力用故有,習心非本心,而依本心之作用故有,譬如浮雲非太空,要依太空故有。

    而不即是本心,畢竟自成為一種東西。

    原夫此心雖以固有的靈明為自動因,固有的靈明,猶言本心的力用。

    參考上卷《唯識章》談因緣處。

    但因依根取境,而易乖其本。

    根者,即佛家所謂眼等五根是也。

    此根乃心所憑以發現之具,而不即是心,亦不即是頑鈍的物質。

    今推演其旨,蓋即有機物所持有之最微妙的生活機能。

    其發現于眼處,謂之眼根;發現于耳處,謂之耳根;乃至發現于身處,謂之身根。

    身處,略當今雲神經系。

    故根者,非即是眼等官體或神經系,但為運于眼等官體或神經系中最微妙的機能而已。

    此種機能,科學家無可質測。

    然以理推之,應說為有。

    此心必憑借乎根而始發現,故雲依根。

    取者,追求與構畫等義。

    境者,具雲境界。

    凡為心之所追求與所思構,通名為境。

    原夫本心之發現,既不能不依藉乎根,則根便自有其權能,即假心之力用,而自逞以迷逐于物。

    故本心之流行乎根門,每失其本然之明。

    是心藉根為資具,乃反為資具所用也。

    而吾人亦因此不易反識自心,或且以心靈為物理的作用而已。

    心理學家每從生理的基礎如神經系等來說明心,或徑以心理作物理觀,亦自有故。

    夫根既假本心力用為己有,而迷以逐物。

    此中己者,設為根之自謂。

    即此逐物之心,習久日深,已成為根之用,确與其固有靈明不相似。

    而人顧皆認此為心,實則此非本心,乃已物化者也。

    此心既成為一物,而其所交接之一切境,又莫非物也。

    故孟子有物交物之言,是其反觀深澈至極,非大乘菩薩不堪了此。

    夫心已物化,而失其本。

    孟子既名之以物,而不謂之心。

    然是物也,勢用特殊。

    雖才起即滅,而有餘勢流轉,如瀑流然,不常亦不斷。

    不常不斷者,謂其為物,是個生滅滅生相續不絕的。

    如前刹那方滅,後刹那即緊相接續而生。

    刹那刹那,前前滅盡故不常,後後相續生故不斷。

    此不常不斷的物事,實為潛在于吾人生活的内部之千條萬緒互相結合之叢聚體,是故喻如瀑流。

    此紛纭複雜,各不相亂,而又交相涉入,以形成浩大勢用的瀑流。

    當其潛伏于吾人内在的深淵裡,如千波萬濤鼓湧冥壑者,則謂之習氣。

    覆看中卷《功能章》下談習氣處。

    即此無量習氣有乘機現起者,乃名習心。

    前謂其自成為一種東西者以此。

    道家所謂人心,實即習心。

    佛家依他心,亦指習心而言。

    其說為依他者,正欲顯其不實在及非本有故耳。

    唯本心是本有的,是實在的。

    習心既異本心,因此其在生活方面,常有追逐外物而不得餍足之苦。

    其在緣慮方面,緣慮一詞,赅認識及思維等等作用而言。

    則辨物析理,有其所長。

    然即物而究其本性,猶雲本體。

    窮理而要歸一極,一者,絕待義。

    猶易雲太極也。

    則蕩然無相,寂然離系。

    談至此,本來無一物,何系之有。

    不可分内外,無物我故,無對待故。

    不可說有無,謂之有,則無相。

    謂之無,而實不空。

    尋思路絕,尋者尋求,思者思考,皆雜以習心,所謂量智是也。

    今此無相之地,則尋思之路,至此而絕。

    此處非尋思所及故。

    語言道斷,語言之道,至此而斷。

    非口說或理論所可表示得到故。

    此唯是神明昭徹,冥冥内證之極詣。

    而從來哲學家,遊意幽玄,辄以向外推度之智,恣其戲論。

    則以習心未及廓清,無緣自識真性故也。

    故習心與本心之異,不可以不辨。

    習心行相,此中行相者,謂習心行于所取境之相狀。

    如後另詳。

    第九章《明心下》。

    本章所注意者,則将于本心益加提示而已。

     或有問言:“《新論》本以恒轉之動而辟,說明為心。

    此所謂心,即是本心,非習心也。

    然心既隻是恒轉之動,應不即是恒轉。

    本心,亦省雲心,後皆仿此。

    易言之,心不即是本體。

    恒轉者,本體之名。

    既雲心不即是恒轉,換言之,心不即是本體。

    而《新論》卻又說心即本體,其義雲何?”答曰:言心即本體者,即用而顯其體也。

    夫曰恒轉之動而辟者,此動即是舉體成用,舉字吃緊。

    直是本體将他自身完全現作大用了。

    問曰:“動而辟者固是用,若其動而翕也,則疑于物化,而不成為用矣。

    ”答曰:翕随辟轉,非果物化也。

    翕辟畢竟不二,隻是大用昭然。

    非體在用外也。

    離用不可覓體,體者用之體。

    若離用而覓體,豈别有一兀然枯寂世界耶?故乃即用而識體。

    譬如,于漚相而知其是大海水。

    夫于本體之動,而名為用。

    此中動字,義至深妙,非與靜反之謂。

    動者,言體之顯現也。

    即此顯現是至神極妙的功用,故名為用。

    用之成也,恒如其本體,而無改于固有之德性。

    易言之,即體既成用,而恒不變易其真實、剛健、清淨、空寂之本然也。

    恒字吃緊。

    真實乃至空寂,皆本體之德也。

    空非空無,以不受障礙故名。

    寂非枯寂,以無昏擾故名。

    故曰即體即用,舉體成用故。

    即用即體,全用即體故。

    不可析而二之也。

    夫心者,以宰物為功,心者,神明義。

    以其主乎吾人之一身,而控禦萬物,不爽其則,故謂之心。

    此固是用。

    用者,言乎本體之動也。

    說見上。

    夫所謂心者,隻是依本體之動而得名。

    所以雲心即是用。

    而即于用識體,以離用不可得體故。

    是故克就吾人而顯示其渾然與宇宙萬有同具之本體,則确然直指本心。

    人人可以反求自識,而無事乎向外追索矣。

     自昔佛法東來,宗門禅學。

    獨辟于吾國。

    其道在自識本心,直澈真源真源,謂宇宙本體。

    識得自心與萬物同體,真源豈待外求。

    唐世有大珠慧海者,初參馬祖。

    祖曰:“來此拟須何事?”曰:“來求佛法。

    ”祖曰:“自家寶藏不顧,寶藏,喻本心。

    此是萬化之原,萬物之本,故以寶藏喻之。

    抛家散走作什麼?戒其專恃量智或知識向外追求探索也。

    古今哲學家,多是抛家散走。

    我這裡一物也無,本體不可當做外在的物事來推度。

    求什麼佛法?”迷者以為實有佛法可求。

    實則佛者覺也,隻此心是。

    法者軌範或真理,亦隻是此心。

    若離自心,便無佛可得,亦無法可得。

    又複應知,此心元無形相,不可當做物事去推求。

    才起求之一念,便已迷失此心,而成為妄想矣。

    珠複問曰:“阿哪個是慧海自家寶藏?”祖曰:“即今問我者,是汝自家寶藏。

    此時興問之心,清淨虛明,不夾雜一毫染污或妄念雜慮,故此心即是自家寶藏。

    一切具足,更無欠少。

    備具萬德或萬善。

    參看上卷《明宗章》談性智處。

    使用自在,這個寶藏,是吾人所以生之理,亦即是天地萬物所以成形之理。

    因吾人與天地萬物同一本源,不可分割故。

    由此應知,此大寶藏具有無窮神化,無邊妙用,故雲使用自在。

    又克就吾人日常生活言之,此大寶藏,随觸即應,無感不通,亦見其使用自在。

    何假向外求覓。

    ”王陽明有詩戒學者雲:“抛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托缽效貧兒。

    ”與祖意正同。

    馬祖這段話,所以示慧海者,至為親切。

    如前已說,心有本、習之殊。

    本者本心,習者習心。

    實則隻有本心,可正名曰心,而習心直不應名為心也。

    當名之以心所。

    詳在下章。

    然而一般人大抵都為無量無邊的習氣所纏縛固結,而習氣直成為吾人的生命。

    複玩中卷《功能章》下談習氣處。

    易言之,即純任習心趣境,趣者,向往義,競逐義。

    習心總是向外追求,即是有所向往與競逐也。

    境者,不獨實物名境,凡為心之所向往與競逐者,皆境也。

    而不自識何者為其自家寶藏或本來的心。

    佛說衆生無始時來,常在颠倒中,猶如長夜。

    隻是自己不認識自己耳。

    慧海初見馬祖問佛法,意中以為有佛法可求。

    此求之之一念,真将佛法當做物事來追逐耳。

    直緣其一向習心用事,所以于平平常常,無可起執追求處,而亦計為有物可求。

    平平常常雲雲者,吾人與天地萬物同體的大寶藏,本崇高無上,孟子所尊為天爵者此也。

    然複須知,此崇高無上的,正是平平常常的。

    若悟得這個,才是我的真實生命。

    易言之,這個才是真的自己,豈不平平常常?又複當知,若認識了真的自己,便無物我,無對待,乃至無取舍等等。

    于此何容起一毫執着想,何容作一毫追求想哉?而迷者終不悟,其可奈何?馬祖鑒其妄習未除,于是呵其外逐,令反悟自家寶藏,又示以無物可求。

    而慧海乃一旦廓然空其胸中伏莽,伏莽,謂一切染污習氣或習心。

    始躍然興問,誰是自家寶藏。

    馬祖則直令其反悟當下之心,即此時興問之心,光明純淨,無有颠倒計度,故謂光明。

    無有些子雜染,故雲純淨。

    如赤日當空,不容纖毫翳障,此非自家寶藏而何?若時時在在,恒保任得如此時之心,便是藥山所謂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也。

    皮膚,喻染污習氣或習心。

    謂染習克治盡淨也。

    一者,絕待義。

    真實者,無虛妄義。

    此謂本體呈現。

     上述一公案,直令慧海當下自識本心,可謂易簡直捷。

    當下即是,故雲易簡。

    不待他求,故雲直捷。

    然學者如不知所持循,則乍爾之明,正未可恃。

    持者,保任之而勿失也。

    循者,由之而勿違也。

    若識自本心,便須持循而勿失之,孟子所雲收放心是也。

    或問:“本心何曾有放失?”答曰:克就本心而言,他是恒存的,本無放失。

    若就吾人生活上言之,如妄念憧擾時,即本心被障而不顯,便是放失了。

    言匪一端,須善會。

    問:“放心如何收?”答曰:知放之知,勿令私欲起而間斷之,便是收。

    不是别用一心來收此心也。

    如慧海被馬祖提撕,習心偶歇,而本心之明,乍爾呈現。

    卻恐妄習潛存,還障本明。

     吾平生最服膺馬祖搊百丈鼻孔一公案。

    其揭示獨體及護持工夫,至為親切。

    獨體即本體之别名。

    以其至明無滞,至大無外,無物與匹,故雲獨體。

    百丈懷海大師者,馬祖門人也。

    師侍馬祖行次,見一群野鴨飛過。

    祖曰:“是甚麼?”師曰:“野鴨子。

    ”祖曰:“甚處去也?”師曰:“飛過去也。

    ”祖遂回頭,将師鼻一搊,負痛失聲。

    祖曰:“又道飛過去也。

    ”師于言下有省,卻歸侍者寮,哀哀大哭。

    同事問曰:“汝憶父母耶?”師曰無。

    曰:“被人罵耶?”師曰無。

    曰:“哭作甚麼?”師曰:“我鼻孔被大師搊得痛不澈。

    ”大師,百丈稱馬祖也。

    同事曰:“有甚因緣不契?”師曰:“汝問和尚去。

    ”和尚,謂馬祖。

    同事問祖曰:“海侍者有何因緣不契,在寮中哭告。

    ”和尚為某甲說。

    祖曰:“是伊會也,汝自問取他。

    ”同事歸寮曰:“和尚道汝會也,令我自問汝。

    ”師乃呵呵大笑。

    同事曰:“适來哭,如今為甚卻笑?”師曰:“适來哭,如今笑。

    ”同事罔然。

    次日,馬祖升堂。

    衆才集,師出,卷卻席。

    祖便下座,師随至方丈。

    祖曰:“我适來未曾說話,汝為甚便卷卻席?”師曰:“昨日被和尚搊得鼻頭痛。

    ”祖曰:“汝昨日向甚處留心?”師曰:“鼻頭今日又不痛也。

    ”祖曰:“汝深明昨日事。

    ”師作禮而退。

    這一公案,其意義至淵廣。

    略言之,一、示此心是超脫萬物而獨立的。

    此中超脫雲雲者,非謂其離萬物而獨在也。

    但以其遍為萬物實體,故雲超脫。

    心者,虛寂神妙,不可窮竭之稱。

    是為萬物實體,而不即是物。

    譬如說水為冰之實體,而水不即是冰。

    又以其既現為物,而即運于物之中,以主宰乎物,畢竟不物化故,故雲超脫。

    他處凡有此類詞語者,皆準知,夫衆生一向是習心用事,習心隻向外逐境,故妄執境物,而不可反識自己。

    自己,謂吾與天地萬物同體之本性。

    以其為吾身之主宰而言,則謂之本心。

    習心是物化者也,是與一切物相待者也。

    本心則超越物表,獨立無匹者也。

    既習心乘權,則本心恒蔽锢而不顯。

    是以吾人一切見聞覺知,隻是于境物上生解,終不獲見自本性。

    夫本性,體物者也。

    體物者,謂吾自己本性,亦即是天地萬物之實體。

    而無有一物得遺之以成其為物者也。

    故見自性,則遍法界為一真顯現,原無性外之物矣。

    此中法界,猶言宇宙,乃萬有之都稱。

    而迷執有外在境物者,亦終不獲自識其體物之本性矣。

    懷海于向上事,透悟本性的工夫,名向上事。

    用力已深,而未及徹。

    如天将明,而闇且甚,破闇即明矣。

    馬祖知其然,故于行次,見野鴨飛過,即試诘之曰:“是甚麼?”懷海果答以野鴨子,蓋習心發露于不覺也。

    作野鴨子解時,此心隻是習心。

    若除去習心的虛妄所執,便無有所謂野鴨子這個物事。

    祖再诘曰:“甚處去?”懷師猶不了祖意,複答曰:“飛過去也。

    ”其為習心所使如故。

    祖至是乃搊其鼻孔,更警之曰:“又道飛過去也。

    ”懷師始于言下有省。

    蓋其曠劫以來染污習氣,刹那頓息。

    由此,豁然識得自己,其後上堂示衆雲: 靈光獨耀,謂心也。

    人人有個内在的靈光獨耀的主人公,而不自識何耶?主人公一詞,本之宗門。

    然切不可誤會為宗教家所謂靈魂。

    先哲名心曰天君,以其主宰乎身故也。

    主人公義同。

    ,迥脫根塵。

    根者根身,塵謂物界。

    言此心超脫乎一身與萬物之表,而為其真宰也。

    超脫義見上。

    體露真常,體,即斥心之自體而目之也。

    露者,呈現義。

    真者,不虛妄義。

    常者,不變易義。

    此心自體雖無形相,而有無相之相,灼然呈現,不空無也。

    其德真實無妄,恒常而不可改易。

    所以說為吾人之本性,萬物之實體也。

    不拘文字。

    俗學拘守經籍,欲由文字以見道,而不悟道非離心而外在者。

    今不反之自心,徒欲因文字悟道,是猶守筌蹄以為即魚兔也。

    心性無染,此中性者,自體義。

    謂心自體上本無一毫染污,乃純淨至善者也。

    本自圓成。

    萬善具足,萬化不窮,是圓滿義。

    法爾現成,不待造作,複說成義。

    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所謂私意、私欲、惑障、染污等等,皆習氣之異名耳。

    習氣者,妄緣也。

    妄緣之言,顯其不實在,非本性故。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