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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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亦依自性智而起矣。

    試思吾人若非具有自性智者,便是無心靈的死物,又哪得有慧生而為能經驗者耶?然又不可言慧依智起者,此何故耶?智雖人所本有,然人自有生以後則常拘于形氣以造諸染習,遂使固有性智自性智亦省稱性智。

    恒受障蔽而不得顯發。

    故其作用流行于障蔽中者,既雜夫形氣與染習之私,而其緣境,遂成乎物交物之勢。

    此慧所以不得名為智之用,即不得言依智而起也。

    此段道理煞難說,今人更不曾注意及此。

    故必待性智顯發而後依智所起之明,乃純為智之妙用而非慧之所及也。

    智如何顯發,即在造淨習以引發之耳。

    本節首舉定與信,即是淨習中端緒也。

    惟明能破闇,故說無癡是癡對治。

    若性智未得恒時為主于中者,即明猶未盛,而慧猶時與癡俱,以擾于心。

    此複性之功,所以不容已耳。

    複性即是自性智得恒為主于中也。

    又陽明良知則是通性智與後得智而渾淪言之,示人亦親切。

    易曰:“明出地上,晉,順而麗乎大明。

    ”是無癡之象也。

     精進數者,對治諸惑故,令心勇悍故,故名精進。

    由如理作意力故,有勇悍勢用俱起而葉合于心,同所行轉。

    凡人不精進者,即役于形、锢于惑而無所堪任,是放其心以亡其生者也。

    無所堪任者,無所堪能,無所任受,如草木鳥獸然也。

    放者放失,不自存養其心,故放失也。

    心者生理,放心即亡其生理故。

    精進者自強不息,體至剛而涵萬有,此言體者,合也。

    人性本來剛大,而役于形锢于惑者,則失其性。

    故必發起精進,以體合乎本來剛大之性。

    夫性唯剛大,故為萬化之原。

    唯率性者為能盡其知能,故雲涵萬有。

    立至誠以宰百為,誠者真實無妄,亦言乎性也。

    立誠即盡性也。

    百為一主乎誠,即所為無不順性。

    一切真實而無虛僞,故是精進。

    日新而不用其故,《易》曰:“日新之謂盛德。

    ”唯其剛健誠實,故恒創新而不守故。

    進進而無所于止,進進本橫渠語。

    故在心為勇悍之相焉。

    精進起而葉合于心,即成為心上之一種勢用,故言在心。

    舊說精進為五種:一被甲精進,最初發起猛利樂欲,如着甲入陣有大威勢故。

    二加行精進,繼起堅固策勤方便故。

    即以堅固策勤為方便,乃得精進不已也。

    堅固二字吃緊。

    三無下精進,有所證得,不自輕蔑,益勤上達故。

    四無退精進,忍受諸苦猛利而前,雖逢生死苦亦不退轉故。

    雖雲無下,逢苦或休,故應次以無退。

    五無足精進,規模廣遠,不為少得,便生餍足故。

    孔子曰:“我學不厭,而誨不倦也。

    ”又曰:“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将至雲爾。

    ”又曰:“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也。

    俯焉日有孳孳,斃而後已。

    ”此皆自道其精進之概。

    總之,人生唯于精進見生命,一息不精進即成乎死物,故精進終無足也。

    精進即身心調暢。

    古師别立輕安,今故不立。

    精進與常途言勤者異義。

    如勤作諸惡者,常途亦謂之勤,此實堕沒,非是精進。

     不放逸數者,對治諸惑故,恒持戒故,恒字吃緊。

    名不放逸。

    由如理作意力故,有戒懼勢用俱起,葉合于心,同所行轉,令心常惺,惑不得起,為定所依。

    佛氏三學,以戒為本。

    由戒生定,故戒是定依。

    不放逸即攝戒。

    儒家舊有主靜、主敬之說,學者或疑有二,不知敬而無失,始能息諸憧擾;主一無适,内欲不萌,即是靜也。

    此中說定,即該主靜,說不放逸是定依,即該主敬。

    夫微妙而難見者心也,猛利而乘權者惑也。

    心無主宰則惑乘之,陵奪其位,心即放失。

    喻如寇盜相侵,主人被逐。

    《記》曰:“斯須不莊不敬,則暴慢之心入之;斯須不和不樂,則鄙詐之心入之。

    ”敬則自然虛靜,敬則自然和樂,故不和樂即是不敬。

    故必齊明俨恪,收攝止畜,卦名有取于畜者。

    畜止即存在之義,與放失相翻。

    人心不止畜則流蕩。

    凡虛妄攀援,皆流蕩也。

    然後此心微妙不可睹聞之體,始得顯發于隐微幽獨之地,而力用常昭。

    默存于變化雲為之間,而不随物靡。

    《易》謂“顯諸仁,藏諸用”者,即此義。

    識得此體,須勤保任。

    故朝乾夕惕唯恐或失,見賓承祭同其嚴畏,造次颠沛亦莫之違。

    防檢不忽于微漸,涵養無間于瞬息,絕悔吝于未萌,慎樞機于将發。

    斯能正位居體,不為諸惑之所侵矣。

    故儒者言“閑邪則誠自存”,又言“不敬則肆”。

    禅家謂“暫時不在,即同死人”。

    此皆不放逸之教,其言至為精切。

    《詩》謂文王,無然歆羨,無然畔援,此即不放逸相。

    學者當知始自凡夫至于大覺,戒懼之功不容或已。

    故曰:懼以終始,無可縱任。

    縱任有作自在解者,即是勝義。

    有作放肆解者,即是劣義。

    此中是劣義也。

    安不忘危,治不忘亂,有不斷惑之衆生,即如來無可忘其戒懼。

    自本心言之,衆生與如來本是一體。

    衆生惑相,即是佛自心中疵累,何得不戒懼耶?經雲:“有一衆生未成佛,終不于此取泥洹。

    ”亦此義也。

    唯知機其神,斯自強不息。

    故敬也者,所以成始而成終也。

    今以不放逸為諸善心數之殿。

    此義甚深,學者其善思之。

    或疑常存戒懼,有似拘迫而礙于心,不知拘迫由惑起,戒懼則惑不得乘,而不失此心坦蕩之本然,即當下受用。

    故戒懼恒與和樂相依,何有拘迫之患耶?又戒懼之保任此心,猶如舵工持舵,不敢稍疏。

    初時似勞照應,久之功力純熟,則亦即身即舵。

    如庖丁解牛,遊刃有餘。

    象山有言:“得力處即省力。

    ”故以戒懼為拘迫者,無有是處。

     如上七法,是清淨性故,對治染故,故名善數。

    舊言心所,但具名數,無甚說明。

    又以染淨一一相翻,似如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全無立本之道,如何對治得去。

    大抵世親以來言唯識者全走入辨析名相一途,頗少深造自得之功。

    奘基介紹此學于中土,雖盛行一時而終不可久。

    宗門迅起代之,亦有以耳。

     綜前所說,心者即性,是本來故。

    心所即習,是後起故。

    本來任運,任自然而運行。

    後起有為。

    本來純淨無染,後起便通善染。

    本來是主,隻此本來的性,是人底生命,故對于後起的習而說為主。

    後起染法障之,則主反為客。

    無據曰客。

    本心障而不顯,雖存若亡,故說為客。

    後起是客,染勝而障其本來,則客反為主。

    吾人生命,隻此本來者是。

    然吾人不見自性故,常以染習為生命。

    一切所思所學所為所作,莫非滋長染習而恃之以為其生命,而真生命乃日戕賊于無形。

    此亦愚之至也。

    如斯義趣,上來略明。

    今更申言:欲了本心,當重修學。

    蓋人生本來之性,必資後起淨法始得顯現,雖處染中,以此自性力故,常起淨法不斷。

    起者創義。

    依據自性力故而得創起淨習不斷,即自性常顯現而不至物化故。

    依此淨法,說名為學。

    創起淨習,即是認識了自家底生命而創新不已。

    這個自識自創的功用,總說名覺,隻此覺才是真學問。

    若向外馳求,取著于物,隻成染法,不了自性,非此所謂學。

    此語料簡世間一切俗學。

    故學之為言,覺也。

    學以窮理為本,盡性為歸。

    徹法源底之謂窮,無欠無餘之謂盡。

    性即本來清淨之心,理即自心具足之理,不由外铄,不假他求。

    此在學者深體明辨。

    今略舉二義,以明修學之要。

     一者,從微至顯,形不礙性故,性之所以全也。

    本心唯微,必藉引發而後顯。

    微有二義:一者微隐義,以不可睹聞言之。

    二者微少義,以所存者幾希言之。

    此兼具二義。

    既凝成形氣則化于物者多,而其守自性而不物化者遂為至少。

    如易消息,從姤至剝,僅存在上之一陽。

    此段道理極難說。

    參看《轉變章》、《成色章》、《明心上章》首段,須深心體究翕辟之故才得。

    本來者,性之代語,已見上文。

    性者,言其為吾人所以生之理也。

    若赅萬有而言之,則亦假名恒轉。

    形氣者,謂身軀。

    此即恒轉之動而翕所凝成者。

    易言之,即此形氣亦是本來的性底發現,但形氣既起,則幻成頑鈍的物事,忽與本來的性不相似。

    所以,性至此幾乎完全物質化了,而尚能守其自性而不至全化為物者,實隻至少的一點,如《易剝卦》中所剩下底一陽而已。

    這點真陽,是生命底本身,宗門所謂本來面目,他确是形氣底主宰。

    王弼《易例》所謂“寡能制衆者”此也。

    然此隻就原理上說,未可執一曲以衡之。

    蓋此點真陽若不得顯發,即未能主宰形氣而為物役者,又随在可征。

    故不可持一曲之見,以疑此原理為妄立也。

    此僅存之真陽,即性。

    雖遍運乎形氣之内而隐為主宰,然其運而不息者,固法爾自然,未有為作。

    法爾猶言自然。

    不直言自然者,以法爾義深故。

    下言自然者顯無作意,與常途言自然者,義亦稍别。

    而形氣既生,即自有權能,形氣底權能,本是随順乎性的,而亦可以不順乎性。

    則性之運于形氣中者,既因任無為,因任者,因而任之故。

    形乃可役性以從己,而宛爾成乎形氣之動,形氣簡言形。

    乃可者,未盡之詞。

    形之役性,非其固然也,故雲乃可。

    己者設為形氣之自謂。

    故性若失其主宰力矣。

    所謂本來惟微者此也。

    言若失者,非真失也。

    形氣之動者即性也。

    但動而從乎形,而不能主乎形,故謂之失。

    然性實非從形者,故非真失也。

    然則形為性之害乎?曰:否否。

    若無形氣,則性亦不可見。

    且形者性之凝,即形莫非性也。

    故孟子曰:“形色天性也。

    ”形何礙于性乎?形之役夫性者,本非其固然,特變态耳。

    如水不就下而使之過颡或在山者,此豈水之固然哉?染習與形俱始,随逐增長,以與形相守而益障其本來,染習與形相守,故學者難于變化氣質也。

    遂使固有之性無所引發而不得顯,如金在礦不見光采。

    反之,性之主乎形者,則以善習力用增長,與性相應,引發不窮,故全體頓現。

    如《易》消息,從複之一陽,漸而至于純《幹》。

    如煉礦成金,不重為礦。

    然性之為主,亦行乎形氣之中,故先儒有“踐形盡性”之說,使視極其明,聽極其聰,斯無往而非全體之昭著矣。

    橫渠雲:“德勝其氣,則性命于德。

    德不勝其氣,則性命于氣。

    ”此言性主乎形者,即性命于德之義。

    言形役乎性者,即性命于氣之義。

    但橫渠之言簡要,學者或有未喻。

    今雖詞費,欲使人易曉耳。

    又易象之消息,實善狀此心之隐顯。

    人心以锢于形氣之私,遂令本性汩沒,不得透露,然無論如何物化,此本性實消不盡,如古言“人窮則反本”。

    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

    又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乃是形氣以消索而退聽,即此性于中發露。

    《易》所謂“《剝》窮于上,《複》生于下”,即此象也。

    佛氏言五陰壯盛是苦,以其蓋覆如來藏心,若轉衆生五陰成法性五陰,則六根門頭皆成清淨功德。

    此與“踐形盡性”之旨同。

     二者,天人合德,性修不二故,學之所以成也。

    《易》曰:“繼之者善,成之者性。

    ”全性起修名繼,性是全體流行不息的,是萬善具足的,故依之起修而萬善無不成辦,是謂全性起修即繼義。

    全修在性名成。

    修之全功依性而起,祇以擴充其性故,非是增益本性所無,故雲全修在性即成義。

    本來性淨為天,後起淨習為人。

    故曰:“人不天不因,性者,天也。

    人若不有其天然具足之性,則将何所因而為善乎?天不人不成。

    ”後起淨習,則人力也。

    雖有天性而不盡人力,則天性不得顯發,而何以成其為天耶?此上二語,本揚子雲《法言》。

    故吾人必以精進力創起淨習,以随順乎固有之性,而引令顯發。

    在《易》,《幹》為天道,《坤》為人道。

    《坤》以順承天,故為善繼乾健之德。

    《坤卦》表示後起底物事。

    吾人自創淨習,以引發天性,即坤法天之象。

    是故學者繼善之事,及其成也,性焉。

    《論語》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論語》言道,當此所謂性。

    人能自創淨習以顯發天性,是人能弘大其道也。

    人不知盡性即化于物,而性有不存者矣,故雲非道弘人。

    弘道之目,約言之,在儒家為率循五德,在佛氏為勤行六度。

    五德本性具之德,其用必待充而始完。

    六度乃順性而修,其事亦遇緣而方顯。

    佛氏言六度多明事相,不及儒家言五德克指本體,于義為精。

    故曰:“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還歸此法界。

    ”法界即性之異名耳。

    此謂天人合德,性修不二。

    學者于此知所持循,則精義入神以緻用,利用安身以崇德,皆在其中矣。

    或曰:“染縛重者惡乎學?”曰:染淨相資,變染成淨,祇在一念轉移間耳,何謂不能學耶?夫染雖障本,本者,具雲本來。

    染法障蔽本來。

    而亦是引發本來之因。

    由有染故,覺不自在。

    不自在故,希欲改造,自己改造自己。

    遂有淨習創生。

    由淨力故,得以引發本來而克成性。

    性雖固有,若障蔽不顯即不成乎性矣。

    故人能自創淨力以複性者,即此固有之性無異自人新成之也。

    古德雲:“一念回機,便同本得。

    ”明夫自心淨用,未嘗有間,諸惑元妄,照之即空。

    苟不安于昏愚,夫何憂乎弱喪。

    故學者首貴立志,終于成能,《易》曰:“聖人成能。

    ”人能自創淨習以顯發其性,即是成能也。

    皆此智用為主。

    智體本淨,不受諸惑。

    辦惑斷惑,皆是此智。

    淨習之生,即此本體之明流行不息者是。

    引而不竭,用而彌出,自具明強之力,絕彼柔道之牽。

    《中庸》雲:“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此言其力用也。

    《易》曰:“困于金柅,柔道牽也。

    ”柔道即指惑染,以諸染法皆以柔暗為相。

    陽德剛明,自不入于柔暗,故智者不惑。

    如杲日當空,全消陰翳,乃知惑染畢竟可斷,自性畢竟能成。

    斯稱性之誠言,學術之宗極也。

    故曰:欲了本心,當重修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