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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譽乃至一切為我所有者,皆是我所故。

    故有我見,即有我所。

    此是自私根源,萬惡都由此起。

    或有問雲:“心理學家言自我觀念,大概以為意識作用間統一之形式。

    古時外道亦立神我,然則計我者不必是計形軀為我也。

    ”餘曰:心理學家以心作用間統一之形式說明自我觀念,實無所謂計我之見也。

    但謂心作用非零散的,非分裂的,而為人格的已耳。

    此固别是一義,不須牽入此間相比較。

    至外道言神我者,此由意識虛妄分别而構畫一個神我以為形軀之主宰,即所謂分别我執是也。

    今此所雲計形軀為我者,此相極深細。

    蓋人心隐微中念念執形軀為自我,無有一息而舍此執者,是乃與生俱生而不自覺其如是者。

    此所謂俱生我執,不獨在人為然。

    動物亦執形軀為自體,即是我執。

    植物亦拘其自體,而隐有此我見,但甚暧昧耳。

    大抵有生之類限于形氣而昧其本來,不了自性上元無物我種種差别,乃計其形軀為獨立的自體而執之為我,其實非我,特妄計耳。

    猶如病目見空中華,空實無華,由目病故。

     邊見者,亦雲邊執見。

    執一邊故,名邊執見。

    略說有二,日常邊、斷邊。

    常邊者,由我見增上力故,增上猶雲加上,言常邊見之起,亦由我見加上之力。

    計有現前諸物攀援不舍,謂當常住;不了諸物元是刹那生滅,曾無實法,但假說為物。

    變化密移,今已非昔,而迷者視之若舊,計此相續之相,謂是常恒。

    此則堕常邊過。

    斷邊者,由我見增上力故,于物怙常不得,轉計為斷。

    由見世間風動雲飛,山崩川竭,倏忽無迹,根身器界悉從變滅。

    如經言:“劫火洞然,大千俱壞。

    ”遂謂諸法昔有今無,今有後無。

    此則堕斷邊過。

    若悟物本無實,依何雲斷?故知斷見亦緣取物。

    然常、斷二邊元是疊堕,又複當知。

    疊堕者,有時離常即便堕斷,有時離斷還複堕常故。

     邪見者,亦雲不正見。

    略說以二,曰增益見、損減見。

    增益見者,于本無事妄構為有。

    如于色等法上增益瓶等相,眼識所取唯色,乃至身識所取唯堅,本無瓶等。

    故瓶等相純是增益于色等之上的。

    轉增益瓶等無常相。

    隻是重重增益。

    乃至于形軀不如實知故,妄增益我相;不如實知故者,形軀元屬幻化,非獨立的,非實在的,非有主宰用的,故析色至微,微相複空,便無形軀可得。

    今于此不能稱實而知之,雲不如實知妄增益我相者,計形軀為自我,即是無端增益我相于形軀之上也。

    于自性不返證故,妄增益外在實體相。

    哲學家談本體者都是看做離自心而外在的東西。

    此由不了自性,故向外杜撰一重實體,即是增益也。

    故增益見幻構宇宙,猶如幻師謂幻術家。

    幻現象馬種種形物。

    損減見者,于本有事妄計為無。

    治故籍者任情取舍,将于古人确實之紀事不肯置信。

    故籍誠有可疑者,然亦不可謂全是作僞。

    如益烈山澤、禹治水,古時當有此事實,而今或不肯信有禹其人者,非損減見而何?生長僻陋者,涉曆既狹,聞殊方異物則拟之齊諧志怪。

    淺見者流,不悟深遠,則诋玄言為空誕。

    大抵憑有限之經驗以推測事實,則不得事實之真而自陷于損減見者,此不善學者之通患也。

    若乃淪溺物欲,不見自性,宇宙人生等同機械,是于自家本分事損減之而不惜,愚益甚矣。

    凡增益見以無為有,凡損減見以有為無。

    然增與損必恒相依,無孤起故。

    如昔人說地靜者,于地上增益靜相,同時即于動相為損減故。

    增益見無孤起之理,既增妄相必損真相故。

    然而人生知識無往不是增益妄相,則睹真者其誰耶?或言綜事辨物務得其理,即不為增益者,不知約真谛言,則一切事物皆假設故有,元非實在,雲何非增益欤? 綜上三見,邪見最寬,一切謬解,皆邪見攝。

    舊于邊見、邪見,但列舉外道諸計。

    詳在《述記》三十六,亦堪參考。

     本惑五數,各分粗細。

    粗者猛利,動損自他。

    粗者發動,必擾亂于心以損自。

    又必不利于物,即損他也。

    細者微劣,任運随心,于他無損。

    随心者,言其受節制于心而不自恣。

    然粗者必嚴對治,令不現起;細者恒共遍行,而與心俱。

    共遍行雲雲者,與遍行數同行,而與感識、意識相俱以取境也。

    當嚴對治,令其伏斷,具在善數中。

    或有說言:“貪、瞋、癡、慢、惡見,此五本惑都是保持個體的生命底必需之具。

    若有生之類果斷盡此諸惑者,亦決定不能生活下去了。

    如貪數中自體貪,這個若全斷了如何能生?其餘諸貪,亦可準知。

    瞋數也是保特個體最需要的。

    生物沒有這個,他如何分化而滋生呢?癡數亦然。

    植物至人類,都是芒然而生存着。

    慢數亦爾。

    他如沒有高勝之心,又如何保持自己?下等生物亦有自勝心發見。

    像吾國人今日對外這般卑賤,不問長短的模仿,願供魚肉的屈服,也失掉了生物底通性。

    惡見又何得全無?他不計我,即失其個體了。

    不起邊見及增益見,又如何進展于實際生活方面。

    所以,此五本惑,是保持個體的生命底必需之具。

    經說‘八地菩薩猶留惑潤生’,可知生必與惑俱。

    其粗者可令伏斷,其細者不可斷盡也。

    ”其說如此。

    此謂衆生由惑故生,在世俗谛中則爾,然非勝義谛中所許。

    吾友馬一浮曰:“留惑潤生之義,至為深隐。

    ”經言:“菩薩不住無為,不盡有為。

    ”蓋以安住寂泊,則不能繁興大用,譬如死水不藏蛟龍。

    然雖回真入俗,而智用精純,亦如猛火不巢蚊蚋。

    如《維摩诘》言“示行貪欲,而離諸染着。

    示持瞋恚,于諸衆生無有恚礙。

    示行愚癡,而以智慧調伏其心。

    ”此為攝受衆生故,權現惑相,非實有惑。

    在易謂之“用晦而明”,禅宗謂之“異類中行”。

    是乃吉兇同患,憂喜在人;雖複寄迹塵勞,而實宅心無上;出淤泥而不染,履虎尾而不咥,豈謂聖心尚餘惑種乎?若就衆生分上說,則唯其在惑,斯有對治法起。

    若無煩惱,亦無般若,故一切塵勞是如來種。

    孔子曰:“天下有道,某不與易也。

    ”若能深觀惑相,知惑本空,畢竟當斷,安得以無明為生命所系而有此保持個體之法耶?孔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此生本無惑之說,與生與惑俱之說異。

    其理甚長,今不具說,亦學者所當知也。

     随惑數,舊說有二十法,今省略為十四。

    曰:忿、恨、惱、害、嫉、覆、悭、诳、谄、無慚、無愧、掉舉、昏沉、放逸。

     忿數者,瞋之分故,瞋相最粗之一分也。

    于現前不順益境而憤發故。

    憤發者,憤怒盛發故。

    不順益境者,如他人于己為不饒益事,或他見與己見違反者,皆名不順益境。

    憤發極盛者,必有身、語二不善業從中達外,如莫之懲,必損自他。

    忿動必令自心毒惱,且将禍身,是損自也;又必傷人,是損他也。

    禽蟲爪牙格鬥,人群興師殺伐,皆忿故也。

     恨數者,由忿為先,懷惡不舍故,深結怨故,故名為恨。

    恨亦瞋之一分,有如蛇蜴,又過于忿。

     惱數者,忿恨為先,追觸暴熱,極很戾故,故名為惱。

    追觸者,于夙所忿恨者,追懷毒怨故。

    暴熱者,謂兇暴之毒,若烈火内煎也。

    很戾者,兇毒至極,斷盡柔慈故。

    惱亦瞋之一分,其毒過恨,故全失人性。

     害數者,于諸有情損害逼惱,無悲愍故,故名為害。

    禽獸相吞噬,人獵禽獸而食,又殘同類,皆由害故。

    害多者,恒發而不覺。

    常與人泛舟明湖,清波蕩漾,巨鱗騰躍,美感移人,忽乎喪我。

    然而俗子于斯,方欲得魚而烹之,是其害心竊發于俄頃而且不自覺。

    人性淪亡至是,亦可哀已。

    害亦瞋之一分,然必與貪癡俱。

     嫉數者,狥自名利故,于他妒嫉故,故名為嫉。

    舊說嫉與喜違,懷嫉妒者,聞見他榮,深結憂戚,恒不安隐,故無喜悅。

    嫉亦瞋之一分,其惡陰慝,君子恥之。

     覆數者,于所作罪隐藏故,故名為覆。

    覆亦貪分,諸覆罪者,多由恐失财利名譽等故。

    貪分者,猶言貪之一分也。

    覆亦癡分,覆罪則陷溺益深而不知懼,此即癡故。

     悭數者,耽着财法,秘吝不舍故,故名為悭。

    财者,貨利及諸饒益于己之事,皆得名财。

    法者,學術技能,亦通名法。

    悭亦貪分,心懷猥鄙,吝澀畜積。

    悭于财者,于非所需亦但積聚。

    悭于法者,秘其知能不肯授人,亦悭财之變相。

    故悭之惡為卑私,是徇物以喪其生理者,故可哀也。

     诳數者,為遂己私矯現不實故,務詭詐故,故名為诳。

    诳亦由貪,諸矯诳者必挾私染故。

    诳亦由癡,明不至則内歉,乃矯詐于外故。

    内歉者,内力不足故。

    诳之惡,大于覆。

    覆者猶恐人知,诳則一切無複忌憚,悍然播其惡于衆而猶自謂得計。

    诳習既久,則所行惟是罔人自欺,故惡至于诳而極。

    研社會心理者,必知衰亡之代,其人皆習于诳。

    懷诳之人,如穢腐中微菌,無複生理,故速亡也。

     谄數者,為罔他故,罔者欺罔。

    矯設方便,行險曲故,故名為谄。

    凡谄者,必無真知正見,難自樹立,故由癡起。

    耽着利譽,患得患失,亦由貪起。

    谄必習為揣摩,多設羅網。

    或偵一人好惡,恣為詭遇;或伺群衆風尚,巧與迎合。

    此所以名險曲也。

     無慚數者,輕拒賢善故,故名無慚。

    此由癡故,不知自貴,甘居污下,故見賢不敬而輕忽之,聞善不樂而抵拒之。

    羞恥不生于其心,昏迷傲逸,人理亡滅。

     無愧數者,崇重暴惡故,故名無愧。

    此視無慚,癡惡又進。

    輕賢不足而乃崇暴,拒善不足而更重惡。

    曆史所載暴人之雄,惡行之極,常為民群之所仿效。

    此于衰世,尤可征也。

    無慚、無愧,通名無恥。

     掉舉數者,令心嚣紛故,嚣者嚣動,紛者紛馳。

    故名掉舉。

    此依不正尋求,閑雜思慮。

    或複由念引令曾時愛憎等習勃然現起,愛憎即是貪瞋。

    故有嚣紛相生。

    舊以嚣動名掉舉,而别說紛馳名散亂,不知嚣則未有不紛者,紛亦未有非嚣者。

    故今以散亂攝入掉舉,不别立之。

     昏沉數者,令心懵懂故,故名昏沉。

    此由癡增,遂成懵懂。

    懵懂初位,即是懈怠。

    故懈怠數,今不别說。

    舊以懈怠别為一數。

    懵懂深者完全物化,而疑于無心與動植比,故可懼也。

    下等動物與植物,隻是懵懂過深故。

     于逸數者,令心縱蕩故,故名放逸。

    放逸即是不敬,為掉舉、昏沉所依。

     随惑略如上說。

    此視本惑中粗,本惑五數,各各又分粗細,如前已說。

    抑又過之。

    随惑較本惑之粗者,又乃更粗。

    如随中悭較本中貪的粗相必更猛,随中忿較本中瞋的粗相必更猛。

    他準知。

    故動損自他,注見上文。

    必嚴對治,令其斷盡,猶如拔毒必須拔骨,毋或及膚而止。

    昔明道少好田獵,既而自謂已無此好。

    濂溪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潛隐未發,一日萌動,複如初矣。

    ”後十二年,因見獵者不覺心喜,果知未也。

    故知斷染良難。

    然凜其難而勿失之放逸。

    十目十手嚴指視于幽獨之地,一瞬一息善存養于宥密之中。

    善本既立,則諸惑自盡。

    先難後獲,始識人生。

    從困難中戰勝而有獲,才識人生意義底豐富。

    因任無功,亦物而已。

    物謂鳥獸之類,乃因任其與形俱始底染污習氣,而不知用對治之功故。

     本随惑數,是染污性故,違礙善故,故名染數。

     善數,舊說有十一法,今省并為七法,曰:定、信、無貪、無瞋、無癡、精進、不放逸。

    省去慚等五法,并入别境中定。

     定數者,令心收攝凝聚故,正對治沉掉故,沉掉,謂随惑中昏沉、掉舉二數。

    故名為定。

    由如理作意力故,有定數生。

    作意數見前。

    如理者,作意若與惑俱者,即是染性法。

    今此作意,乃背惑而順正理,深自警策,以引發其本心。

    此即善性法,故名如理作意。

    定數必由如理作意引生。

    定者收攝凝聚,并力内注,助心反緣,注者專注。

    助者是相應義。

    此定以其收攝凝聚的力,應合葉助于心,而深自反觀故。

    不循諸惑滑熟路故。

    諸惑從無始來,與生俱有,與形相昵,未曾斷舍,故其現起如率循他滑熟的路子走一般,所以惑起如機械而不自覺。

    今此收攝凝聚力者,即是自己新創造的一種定力,卻要背惑而行,不肯率循他底滑熟路子走了。

    是能引發内自本心,使諸惑染無可乘故。

    内者,謂此本心不由外铄故。

    自者,即此本心是自性故,不從他得故。

    諸惑無可乘者,本心既藉定顯發,得為主宰,故惑不容生。

    夫本心者,元是寂靜圓明,毫無欠缺,寂靜者,澄湛之極,其應恒止。

    圓明者,虛靈之極,其照恒遍。

    但惑起障之,則心不得自顯,而等于亡失。

    此昔人所以有放心之說也。

    然心雖受障,畢竟未嘗不在,即惑染流行而此心法爾自運,亦未堪全蔽。

    如浮雲蔽日而言無日,實則日亦未嘗不在。

    雖複積陰重閉,要非絕無微陽呈露其間者,但勢用微劣而說為無陽耳。

    無陽猶雲無日。

    其定數者,即以其收攝凝聚勢用,乘乎本心之運不容全蔽。

    如所謂微陽者,乃令其保聚益大,而無亡失之憂。

    使本心浸顯而極盛,則諸惑亦漸伏而終盡。

    故定力者,實能對治諸惑。

    諸惑者,即綜全部染數而言之。

    而雲正對治沉掉者,則以定相與沉掉相正相翻故,故乃舉勝而談。

    然既置正言,即顯不獨對治沉掉可知。

    定數如是,餘對治力,餘雲雲者,猶言其他善數底對治力。

    可例觀也。

     信數者,令心清淨故,正對治無慚、無愧故,故名為信。

    世所言信者,大抵屬勝解而非即信。

    勝解數見前。

    如現見青色而信其為青。

    測驗氣象,度明日将雨,因信明日有雨。

    此皆常途所謂信,實則是勝解的印持相,而非信也。

    又如宗教家信有上帝,此雲信者亦是印持而實非即信。

    雲何信,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