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外王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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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于魯國内部有小惡,必書以戒之。

    慎微,所以絕惡之源也。

    外小惡不書者。

    外國君臣有小惡不書,其有大惡影響于國際者必書之以示戒,故唯小惡不書而已。

    大國有大夫,小國略稱人者。

    邦交之禮,大國以大夫充使則我待以大夫之禮,小國之大夫來則不以大夫禮之。

    據亂世尚力,大國獨見重也。

    内離、會書;外離,會不書者,離與會異。

    兩國之主或卿大夫相會各有所執,不可得協議,故名離而不名會。

    然二國不以兵争,而和平面論,非無解決之望,故離亦可貴也。

    二國以上之當國者相會,其議則從多數決定,故名為會。

    内謂本國,外者外國。

    本國與友邦為離或會必書之者,惡其虛内,務恃外好也,故書以示戒。

    外國與其友邦之離會則不書,事不關己故。

    據亂世,列國互競,凡為國者所以修内治外之道,大概如上。

     二、釋何注升平世諸文。

    升者進也。

    世界由衰亂而進治平,曰升平。

    于所聞之世,見治升平者。

    文、宣、成、襄四公時事,是孔子所聞之世,此時實非升平,而《春秋》寄意于此時革命,以着見升平之治,故說此時為升平世。

    内諸夏,外夷狄者。

    綜多數國家而言,故曰諸。

    尊貴之,曰夏,夏者大也。

    《春秋》之所大者,不以富強而以禮義,凡隆禮義之國不侵奪人者,通名諸夏。

    夷狄者,蠻野之稱。

    《春秋》之所狄者,非以其知能未進也。

    知識技能雖發達而無禮義,好侵略,富于禽獸吞噬異類之習者,則《春秋》狄之而不許其列于諸夏。

    如楚人知能已富,而《春秋》狄楚以其侵中原也。

    内諸夏者。

    當據亂世,諸夏多數國家無論大小皆各存狹隘之國家思想,皆互相外,互相外,即是互相鬥争。

    卒緻強者侵弱,富者奪貧,民不聊生,人道大苦,故聖人作《春秋》,托王于魯,倡天下為公之道,創天下一家之規,俱見《禮運》。

    期由魯國奮興,開誠心,布公道,以與諸夏相見,然後諸夏列邦,各去其自私自利之心而互相協和,互相制約,休戚與共,利益相均,一味平等,無有侵欺,是天下一家之造端也,故曰内諸夏。

    外夷狄者。

    諸夏雖互相協和,以進升平,而世界上猶有若幹國家其族類中多頑劣之徒,不能克治據亂世自私自利之惡習,常利用其國家之權力,以背叛天下為公之大道,而與諸夏為仇,所謂夷狄者此輩也。

    然世已升平,人類畢竟趨向于公道,諸夏同以大雄無畏之努力,為公道而戰,聲彼叛公之罪,正其名曰夷狄,使不得預于諸夏之數,人類将同起而與之為敵矣,此謂外夷狄。

    書外離會者。

    據亂之世,國各自私,其與友邦為離會者,欲樹援以自固也,故本國有離會則戒其恃外援而書之,外國有離會則以其事不關己而不書也。

    今升平之世,書外離會者。

    此之外國必夷狄也,何以知然,升平世内諸夏,即諸夏衆國皆為一體,不名為外,其所雲外者,必夷狄之國也。

    夷狄相與為離會,必将謀不利于諸夏,故書之而不敢忽也。

    小國有大夫者,據亂世尚力,故尊重大國,而壓抑小國。

    小國以大夫出使,無有以大夫禮之者,故小國無大夫。

    今升平世,尚德而不貴力,崇禮而賤橫行之力。

    凡屬諸夏,無論小大莫不平等,故待小國之大夫亦與大國同,所以尊重小國之權利與地位也。

    小國重,然後公道行,廪然見豐采,太平之漸也。

     三、釋何注太平世諸文。

    至所見之世,着治太平者。

    昭、定、哀三公時事,為孔子與其父所見之世而說為太平。

    所見之世,實非太平,今謂之太平者,孔子蓋假托以明其理想,其意以謂,于據亂之世撥亂而起治,《春秋》言撥亂,即革命之謂。

    本欲為全人類開太平,而太平不可以一蹴遂至,故必經過一升平之漸次,漸次者,謂積漸而至之次序。

    諸夏勇于改造,既進升平,決無停滞,太平之治,當及吾身而親見之矣。

    孔子蓋假托五字,至此為長句。

    此《春秋》所為于所見世,着治太平也。

    自昔以來,治《公羊傳》者于何氏所述三世義皆胡亂讀過,茫然不求解。

    若輩以為孔子猜度古今之變,有此三個時代,此乃運會推演之必然,聖人興治亦隻待時而動,非可恃己力以為天下先也,此等見解直是鑄九州鐵以成大錯,何可悟《春秋》三世義乎?夫三世本為一事。

    一事者,撥亂世反之正也。

    此董生私授馬遷語。

    見《史記》《自序》。

    撥亂世者,革命之事。

    撥者撥去。

    撥去據亂世之亂制,非革命而何?亂制說見前。

    反之于正者,明天下為公之道,創天下一家之規,為全人類開萬世太平之治,易雲“開物成務”,“先天而天弗違”是也。

    俱解見前。

    《春秋》于據亂世,見治起于衰亂之中,用心尚粗粗,此為革命初期,人民思想未甚啟發,故其時之用心,唯限于國内,詳内治,慎外交,務求其國之有以自立,而後可與諸夏以公道相感,通力合作。

    故據亂世革命之後,方可進而圖升平之治,此不容求之過急也。

    及夫諸夏固結,夷狄不得逞志,小國昂首與大國平等,廪廪着升平之烈,始可進而修太平之洪業,完成革命之大計,故以太平次升平者,圖治之序也。

    總之《春秋》說三世是革命而蕲進太平盛治之總略,略者,謀略,如雲規模或計劃與方針等者,皆略之一詞所含。

    總者,有持大體,貫始終,舉綱領,攝本末,赅偏全,包通一切等等意義。

    其以所見世為太平世,可見孔子之志期于在據亂世舉革命之事,而及身親見太平盛治之成就,故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行事”。

    知行合一,确乎其不可拔也!漢以來奴儒皆以為孔子據魯史所記二百四十二年之事而有所剌譏,故雲“見之行事”。

    殊不知,孔子所雲“見之行事”者乃革命實踐之謂。

    若隻據魯史而有所譏貶則是載之空言,何可雲見之行事?奴儒諱言革命,曲解聖言,不可無辨。

    三世義旨本自明明白白,而奴儒皆茫然不省,乃以為孔子是注意于世運之推遷,直須待時而動。

    倘如此說,則據亂之世隻有任其衰亂,無可圖革命之業。

    然何休所述“治起于衰亂之中”一語,自是聖人口義流傳,固明明與待時之意相反矣。

    夫聖人革命之志,要在造時,毋待時也。

    造時者,懲過去與現時之弊,與其頹勢之所趨,而極力撥去之,惟順群情之公欲公惡,行大公至正之道,以創開一變動、光明、亨通,久大之新時代,所謂“先天而天弗違”是也。

    待時,則将舍吾人革故取新之大用,而一任已往頹運之陳陳相因。

    呂秦、劉漢以來二千數百年之局,正由善知識皆有待時心理,莫能帥導群衆耳。

    善知識一詞,見佛典,今借用之。

    何休所述三世義不明,漢以來奴儒不得辭其罪也。

    向者康有為于三世義旨全不通曉,故談說大同,而夢想複辟。

     夷狄進至于爵者。

    夷狄自私自利,反乎天下為公之道,故升平之世諸夏聯合而共治夷狄。

    治之者,奉正義以與之争,期其改過而止,不終棄之也。

    及治近太平,則夷狄慕義,同乎諸夏。

    《春秋》之義,夷狄而中國,則中國之,中國者,諸夏之别名,言夷狄進于仁義,而同乎中國,則當視為與中國一體,不可斥之為夷狄也。

    此所以尊人道也。

    夷狄進至爵者,此借事以明義也。

    如楚人好侵略,《春秋》則奪其爵,而以夷狄待之;其後能行禮讓,《春秋》乃複其爵,而書楚子,示與中國同也。

    楚之始封為子爵。

    太平之世,統治階級已消滅,本無天子諸侯等爵,《春秋》欲明夷狄進于諸夏,則當視為與諸夏同體,不複外之,故借複楚爵之事,以明諸夏,夷狄終由反對而歸同一之義也。

     天下遠近小大若一,用心尤深而詳者。

    升平之治漸隆,而近乎太平,則大地萬國,統治階級早已消滅。

    國界、種界、與社會從過去傳來之一切畛域,無不化除務盡,務盡二字吃緊。

    除盡界畛,殊不易也。

    人皆務緻力于此,乃可以近乎盡也。

    是為大同之始基,太平之端緒,故大地人類無有距離遠近之分隔,無有曩昔大國小國之差異,乃渾然若一體也。

    《禮運》所謂“天下為一家”,正是升平初入太平之規模,可與此互證。

    《中庸》一書本為《易》、《春秋》二經之會要,惜乎秦、漢間人多所改竄,而精義微言猶複不少。

    如今本《中庸》三十一章雲:“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墜猶降也。

    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

    ”言全人類莫不互相尊,莫不互相親也。

    此章從“舟車所至”迄“莫不尊親”,在古本《中庸》說,當是另為一章。

    其上下文句今無從考,然玩此數語确是太平世,天下遠近小大若一之義。

    今本《中庸》以此數語,綴入三十一章末後,并妄增“故曰配天”四字以作結。

    核其用意,蓋以贊揚至聖之德業。

    其所謂至聖,即指王天下之天子而言也。

    王讀旺。

    王天下者,謂天子撫有天下,而為天下之共主也。

    今本《中庸》蓋是孟、荀一派之後學,改竄古本而為此。

    此者,謂今本《中庸》。

    孟、荀諸儒實不能承受孔子之外王學,雖主張誅戮暴君,畢竟不反對君主制度,此非孔子嫡嗣也。

    夫太平之世人類平等,莫不互相尊親,此由改革統治亂制。

    人類各去其私,故臻斯美耳。

    而今本《中庸》乃歸美于在上位之聖人,豈不謬哉?凡主張君主制度者,皆有其理想中之聖天子,贊其德用無窮,七十子後學如孟、荀輩已開此端。

    今本《中庸》之三十一章,贊聖之辭,何殊夢語。

    當知太平、大同之治,是天下群智群德群力普遍共進之所為,未可卑群衆而獨崇聖也。

    有問:“《中庸》有古今二本以何為征?”答曰:《漢》《藝文志》,禮家有“《中庸》說二篇”。

    顔師古注曰:“今《禮記》有《中庸》一篇”,“蓋此之流”。

    餘以為《禮記》之《中庸》一篇,蓋由改竄二篇之《中庸》說而成,故以《禮記》中之一篇為今本,而《志《所載之二篇為古本。

    今本行而古本亡,必是古本之内容不合于君主制度,故無傳也。

     用心尤深而詳者。

    世已太平,通天下為一家,全人類之經濟、政治、文化學術,各方面無窮無盡問題,其繁赜艱難,蓋非吾人想像所及,故太平世之人類于一律平等之中,敦互相協助之誼,彼此用心皆深遠而詳密,故全人類得成為一家,得保其太平也。

    夫世至太平,斯為《泰》之象。

    《易》有《泰卦》。

    《泰》者,通也,安也。

    世方據亂,凡國各自衛其内,而于諸夏亦外之,内外,猶言分敵我也。

    是不通之甚也。

    不通即不安也,及入升平,諸夏相與聯合為内,則外夷狄,其去大通亦遠矣。

    不通即不安也。

    太平之世,夷狄進而為諸夏,全世界無量數之人類,于是乎大通複大通,大通斯安矣。

    大通而安,所以謂之泰,所以為太平世也。

    然則太平可常保欤?曰:太平為泰象,前已言之矣。

    夫泰之為泰也,莫善乎大通而安,莫不善乎狃于安,患或生于不測。

    《易》于《泰》之後,次以《否》。

    《易》以《否卦》與《泰卦》緊接,明示《泰》之可轉而為《否》也。

    《否》者,互相隔絕,不通不安之象,《泰》之反也。

    《泰》而狃于安,将可成《否》。

    居泰之世,用心宜深而詳,聖人垂戒之意深矣。

    善履乎泰者,必常為其通,而無溺于安。

    《易》《泰卦》之《象》曰:“天地交,泰。

    言天地交通,萬物都無閉塞隔絕之患,故名為泰。

    後以财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案後即後字,财與裁通,天地猶雲大自然。

    此其意雲,世已泰矣。

    然後吾人對于大自然,當盡财成、輔相之功。

    自然雖為無窮無盡之大寶藏,然自然界之萬物不是為吾人而生,吾人卻資萬物以遂其生。

    郭子玄曰:人之生也,形雖七尺,乃舉天地萬物以奉之。

    人之資取于自然也,時有不獲滿足其欲求之患。

    自然之發展本未嘗為人謀,人固取給于自然,而自然不必供人之求,甚至予吾人以危害者尤不可勝言,故吾人與自然之間确有巨大矛盾存在。

    然則化除矛盾,為吾人不容放棄之權責,固已甚明而無待論矣。

    矛盾如何化除?則在吾人對于大自然,盡裁成之道,有輔相之宜而已耳。

    自然不曾留意于吾人,吾人要不得不關心自然。

    人道統天,毋自隳其主動之心也。

    天字,亦為大自然之稱。

    荀卿言“制天而用之”是也。

    财成者,謂明于物理而制作工具,以改造自然。

    如水火皆可為人之災害,但自汽機發明則水火悉被裁成,其利益乃宏大而普遍,此一例也。

    又如天高不可升,海深不可入,而由人造飛機、潛艇,可使淵深無底之海,穹高無極之天,同被吾人征服,此亦裁成之一道也。

    輔相者,物雖有發展之可能,而其在自然界未經人工變化,則老氏所謂無名之樸耳。

    無名者,物之功用未顯,則人莫之稱也;樸者,謂徒具有素質也。

    今借用此詞,卻與老氏本義不必符。

    及經人工開發之,陶鑄之,改造之,制作之,操縱之,則無名之樸,始經人工輔相,可以發起重大變化,使天地為之改觀,宇宙為之擴張。

    自然力量雖有豐富雄厚,無窮無盡之儲藏,終賴吾人輔相,而後睹其發展之盛,此輔相所為不可已也。

    今之利用原子能為人類自毀之具者,此與輔相之義正相背,茲不及深論。

     以左右民者。

    太平之世,天下一家,人類間已無鬥争。

    然民生日益優裕,非以群智群力,克治自然,恐未能弘濟也。

    克治者,人工有以勝自然,曰克。

    裁成、輔相、皆治之之謂。

    天地經人工裁輔,裁成天地,輔相天地二語,今省并之曰裁輔。

    天地猶雲自然。

    其厚利乃可以左右大地無量民衆。

    左右,猶言佑助。

    《泰卦》之象,獨主裁輔天地,此亦诏示太平世之民,用心宜深而詳也。

    将來人類以不斷之努力,知周乎萬物,則自然秘藏大辟,人類生養之需,不至多勞體力。

    其用心于格物窮理,更能深、詳,亦必然之勢也。

     故崇仁義者,太平之治必天下之人人皆安于仁義,始可常保其泰也。

    安于仁義者,不待勉強而行之,故曰安。

    問:“何謂仁?何謂義?”答:仁義以體用分,仁是體,義是用。

    易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

    此中萬物,即人與天地及一切物之總稱。

    乾元,是萬物所資之以始,譬如說大海水是衆漚所資之以始。

    問:“保謂乾元?”曰:幹,健也;元,原也。

    動而健的妙用所由生者,是為乾元。

    《易》固以萬物之本體,名曰乾元。

    而《乾卦》之《象》曰:幹為仁。

    見虞氏《易》。

    其義雲何?蓋就乾元之在人而言,即吾心之不違仁時,便識乾元妙用,無須向外尋求。

    問:“如何是仁?”答:《孟子》書中有兩處指示親切。

    其一曰:“上下與天地同流。

    ”此言心是虛明健動,自然與上天下地流通無隔絕,此際正是仁。

    仁心之流通,正是動而健。

    才起一毫私意,忽爾雜染一團,便覺天地閉,此際之心即違于仁。

    其二曰:“萬物皆備于我矣。

    ”此可就彼書中舉例。

    如彼言、好色,與民同之,不使天下有怨女、曠夫,是能攝受天下無量男女,若手足之備于吾身也。

    否則視天下男女之曠、怨,與我無相幹,即将天下男女屏諸我以外,而可言備于我乎?彼又言,好貨,與民同之,不使天下有饑溺者,其義同前。

    孟子于仁确能反己體認,餘嘗謂其于内聖學有得者,以此。

    總之吾心不違仁時,便覺此心與萬物無隔,故常廣愛萬物,無所不容,以其視物猶己故也。

    廣愛,猶言泛愛。

    不違仁,見《論語》《公冶長篇》,孔子謂顔回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

    ”三月者,言其久也,非限于三月之數。

    夫仁者,心之本性,元無不善。

    然人之生也,已成為個體,易流于小己之私,則違背于仁,而不自覺。

    惟顔回修養之功深,常能不以私意違仁,即一切用心處,莫非仁心發現也。

     已說仁是體,雲何義是用?義者,仁之權也,權者,權衡。

    故說義是仁之用。

    仁體本備萬德,《春秋》特提出義以與仁并言者,此意深微至極,廣大至極。

    夫仁者,廣愛萬物,而無所不容,已如前說。

    然複應知,以廣愛之道,而涉事變,其弊将多。

    如善人受害而不校,人稱其賢,然枉法縱惡,究于社會不利。

    佛氏冤親平等,出世法如是,以之治世,要不可行。

    至于資産階級剝削勞苦大衆,帝國主義侵略弱小,仁道廣愛至此等處,将複如何?聖人慮廣愛之不可以濟變也,由是以義與仁并言。

    仁道乃非執一而不可通其變。

    執一者,唯守廣愛之道而無權衡之謂。

    夫仁之行于事變也,必将權其得失與輕重之數,而慎處之。

    權施,施者,施行。

    将與廣愛反,卒亦不違于仁,所以說義為仁之用者以此。

    仁道在廣愛固也。

    仁而無權,則不可以成其仁。

    如天下最大多數人被侵削于最少數人,倘執廣愛之道而主不争,則将為人類長留一大禍根,将求仁而卒陷于大不仁。

    《墨子》《兼愛》、非鬥,是慕仁而不知義也。

    《春秋》倡革命,覆統治,要在行義以達其廣愛,墨翟所不喻也。

    《論語》或問孔子曰:“以德報怨,何如?”孔子教之“以直報怨”。

    見《論語》《憲問篇》。

    或人意在以德報怨以是為仁,不知兇人逞志,将為社會之害,是欲行小惠于怨家而大不仁于社會也。

    孔子說“以直報怨”即報以其作惡所應得之罰,此即是直,亦即是義。

    使彼知戒而不敢複為惡以招衆怨。

    我無過激之愆,報以其所應得之罰,故是直,故非過激。

    而社會實蒙其利,是乃以義全其仁也。

    夫“以直報怨,而不以德,似義與仁反,然實以義全仁,故曰義者仁之權也”。

    夫儒者言治,禮為本而法為輔,德為本而刑為輔,寬為本而猛為輔。

    德、禮、寬、皆仁也,法、刑、猛、皆義也。

    義反于仁,而适成其仁。

    何以言之?禮治或流于文飾,反之以法,人将崇實而近于仁矣。

    德治易流于縱弛,反之以刑,人将整饬而近于仁矣。

    寬治易流于姑息,反之以猛,人将嚴肅而近于仁矣。

    夫義者,反仁以行權,而實以成就仁化為歸者也。

    化固必有反,要歸于成其仁。

    老氏有曰:“失仁而後義。

    ”此非見理之言也。

    已失其仁,焉得有義?老氏之流于申、韓,誠不偶然。

    《老子》三十八章言道德仁義禮,無一不謬誤。

    此不及論。

    仁道廣愛是人道之貞常也,故說仁是義之體。

    然物情與事變萬殊,廣愛不可以無權,故說義是仁之用。

    有仁方有義,仁失則義無從生,亂而已矣。

    大哉仁義之道。

    吾人所以立己,與所以合群為治無可離于仁義,其猶人生日用不可一日離于布帛菽粟也。

     董生《繁露》曰:“《春秋》之所治,人與我也。

    所以治人與我者,仁與義也。

    以仁安人,以義正我,故仁之為言人也;義之為言我也。

    ”“是故《春秋》為仁義法。

    仁之法在愛人,不在愛我;義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

    我不自正,雖能正人,弗予為義;人不被其愛,雖厚自愛,不予為仁。

    ”見《繁露》《仁義法篇》。

    案董生此言,雖有得于《春秋》,而亦變其本旨。

    “仁之法在愛人”是也,而對人之愛有時須度之以義。

    如父母于子,純用姑息之愛,反害其子,此夫人所知也。

    父母之愛子,猶當有義在,況其他乎?“義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此亦有失《春秋》意。

    夫義之法,在于正人,必先正我,是《春秋》旨也。

    今董生必曰義之法不在正人,則據亂之世不可撥亂。

    撥亂者,革命事也。

    革命要在正我,以正人,今曰義不在正人,尚得言革命乎?董生之說明明變亂《春秋》旨義,不可無辨也。

    雖然,《春秋》之言義也,本在正人先正我,若單提正我而忽視正人,以獨善為義,非《春秋》之教也。

    但為太平世而言,則提倡正我,實亦獨重。

    正我者,以内自訟為本。

    訟者争也。

    内自訟者,克治小體之私,而複其大體之量,小體大體、借用孟子語。

    小體謂小己,大體謂人生之本原,是乃通天地萬物而為一體,故曰大。

    千聖相傳之要,惟此而已。

    太平之世,惟賴全人類各各皆能以義正我,然後太平可常保,否則《既濟》者其暫,《易》有《既濟》之卦,即次以《未濟》,故《既濟》是暫時。

    《秦》至而《否》亦伏矣。

    《易》之《秦》《否》二卦,亦相倚伏。

    《易》終《未濟》,《易》六十四卦,而終之以《未濟》。

    聖人示群生以無圓滿之境,未可息其自強,意深遠哉! 三世之說,明示革命成功與社會發展,實由鬥争而歸和同。

    據亂之世,諸夏衆邦,各内己國,而以他國為外,内者我也,外者敵也。

    鬥争日益劇烈。

    其後由互相鬥争之局轉為互相聯合,漸化除狹隘之國家思想而互相比輔,互相制約,從此諸夏衆邦平等交惠,遂離據亂而進升平,是為人類和同之初基,然升平驟啟,夷狄之禍方劇,諸夏不得不并力以抗夷狄,鬥争之術略與其工具當為據亂之世所未有。

    惟生民之性畢竟苦黑闇而向光明,感孤危而求聯比。

    聯者聯系,比者輔助。

    可玩《易》之《比卦》。

    狂迷之患已極,仁義之感自生,于是夷狄向化,同于諸夏,乃離升平,人太平世,是為全人類普遍和同之休運。

    或問:“世進太平,鬥争其息欤?”曰:此難言也。

    《楞嚴經》雲:人生愛,想同結。

    此中愛字,非仁愛義,乃貪愛義。

    貪受即有希欲、追求、執着諸義。

    凡人起心動念,與其一切行為造作,無往不由貪愛策動,如生存欲即是貪愛,人無生存的貪愛即不生矣。

    權力欲等等更是貪愛之最厲者。

    想字含義,亦最深廣,如自極暧昧之思想以至極高明之思維,或意見與一切知識,皆此想字所攝。

    人生實由無量數之愛與無量數之想,互相交織固結而有生,此非深于反觀者不自覺也。

    愛、想勢力複雜至極,染污甚深,其伏藏于吾人不自覺之冥壑,浩浩無涯。

    其潛運乎吾身而率之以動,吾人直供其役使而莫知所以。

    人各有其一團愛想互結之潛勢力,故人與人之間根本有一隐秘之障礙不易消滅。

    生養未遂人固不得無争,生養已遂而謂天下之人人皆能除其隐障,弘天地萬物一體之量,談何容易哉?隐障,即前雲愛,想勢力互結之一團,隐伏而不自覺者。

    此一團勢力在佛氏自修之道必務滅盡,儒家卻不如是,惟須導之于正而已。

    此中有無量義,不及詳。

    人與人之間不得無障,而謂太平可常恃,恐未然也。

    是故《春秋》崇仁義,體仁而後能泛愛萬物,天地一體。

    體仁之體,是體認或體現等義。

    仁即乾元,人生之本也,須自體認。

    體現者,謂吾人須實現此理也。

    泛愛萬物雲雲,用晚周惠子語。

    精義以正我,而後内有權衡,愛想潛勢不得狂躍以違于正。

    精義,見《易》《系辭傳》。

    義與非義,辨之極明,而決不陷于非義,是謂精義。

    夫人心隐微之地,時有以不義為義之詭辨,乘間竊發者,此即愛想潛勢作祟也。

    如能奉正義以克治不義,即是以義正我,即是自我内部之鬥争獲勝。

    要之世進太平,則鬥争之事,惟當存于吾人以義正我時,而太平之得以恒久弗墜者,亦在乎人類皆有此以義正我之鬥争而已。

    愛想義趣,深遠至極,此中不及詳論,須另為專著。

     有問:“何休述三世,其辭太渾簡,若不為之疏釋,其深意不可明也。

    然革命之義,休不明言,當帝制之世,殆有所畏憚而深諱欤?”答曰:公羊壽胡毋師弟作《傳》,本為漢制法,非傳《春秋》之真也。

    休生漢世,亦不敢顯背壽與胡毋,故仍依《公羊傳》作注,然弗忍盡喪《春秋》本旨,而略存三世義,此其苦哀也。

    休未嘗不宣揚革命,其述三世也,于所傳聞之世,即據亂世。

    言治起衰亂之中。

    先詳内。

    據此,則治起衰亂者,即是撥去亂制,以創起治道,非革命而何?先詳内者,即其國内之治,如種種制度,種種事業,無一不極其詳密,此為民主政治之宏規無疑也。

    夫政權在統治階級,則分任若幹大官以監臨民衆,使之安分忍受而已,别無所事。

    政權操之人民,則群衆協力合作,謀公共事業之發展,無利不興,無害不去,千條萬緒,至纖至悉,故其治極詳。

    孔子《春秋》對于民治規模當有所拟議,拟者,預計之。

    議者,詳說之也。

    拟議,本《易》《系辭傳》。

    何休不敢直述其義,故以一詳字囫囵說過去。

    是時帝制已穩定,人民亦絕不自覺,何休雖深明公羊氏先世口義之傳,終亦依托《公羊傳》以阿當世,而《春秋》本義終晦也。

    或問:“孔子之時恐未必能拟民治之規。

    ”答曰:《周官經》言治道,蟠際天地,經緯萬端,而實由人民為主,餘将略論之于後。

     餘由何休所述三世,推考孔子《春秋經》《傳》原文,當為體系嚴整之大著,必非如《公羊傳》之僅為史評一類作品也。

    三世之義,餘已疏釋如前,學者試詳究之,當可推見《春秋》原書必為三大部分。

    第一部,論撥亂起治。

    第二部,論進升平之治。

    第三部,論進太平大同之治,撥亂造其端,太平極其盛,三世本一事。

    一事者何?裁成天地,改造世界也。

    從來堅儒于此都無省悟,以為孔子隻是推想世運,有此三期,吾人惟待時而已。

    此則曲解聖言,隳棄人力,豈非人類之大不幸哉?《春秋》之所由作,本以為人類開萬世太平,吾人可以想像其理論之宏闊深細,獨惜何休遺其千百而稍存一二,是誠恨事也,然亦幸有何休,否則《春秋》漸滅盡矣。

     《公羊傳》之說三世,隻曰所見、所聞、所傳聞,而其張三世也,專就君臣恩義立論,說見前文,須覆看。

    卻将撥亂起治及升平、太平、一切廣大深遠之義蘊完全剝落無餘,其文在隐公元年,公子益師卒條下,明白可征。

    董生《繁露》說三世全遵《公羊傳》,說見《原學統》中可覆玩。

    董之學受自公羊壽,故其說三世如出一口也。

    何休依《公羊傳》作注,其解三世義,開首略存壽與胡毋之本旨,已見前文。

    而後乃盛彰據亂、升平、太平諸大義,則與傳旨根本不相容矣。

    而二千數百年來治《公羊》者,竟無一人發見之,豈不異哉? 《公羊傳》是為漢制法,其三世義提倡君臣恩義,故以所見世為先。

    所以者何?所見之世,臣于其所親事之君,必感恩深厚也。

    何休述三世義則以所傳聞世為先。

    所以者何?傳聞之世,衰亂已久,當舉革命,撥亂起治,故先之也。

    治道已興,曆升平而至太平,則革命之功緒已就矣。

    其以太平為所見世者,則以太平之治當及身親見,不容待諸未來,故說太平為所見世,其寄意深遠極矣。

    《公羊傳》三世,與何休述三世,其世次及義旨根本無一毫相通處,餘于前文曾為二表以資對照,學者覆玩焉可也。

    康有為、皮錫瑞之徒,名為張三世,而實于三世義全不通曉。

    一方受公羊壽、胡毋、董生之騙,一方茫然不通何注,妄計何氏亦是僞《公羊傳》之學。

    僞傳毀經而不辨,何注存真而弗求,使聖人之道不明于天下,萬世。

    予茲懼也。

     或問:“《公羊傳》雖是史評之作,而于《經》義當不無保存者,但散見而不甚顯耳。

    ”此中言經,即指孔子之《春秋》。

    下仿此。

    答曰:《公羊傳》之根柢在擁護統治階級,孔子之《經》根本廢除統治,此義屢見前文。

    此在精神上不可融通者也。

    然經義之不顯觸時忌者,《傳》亦間有取,如“哀公十三年公會晉侯及吳子于黃池。

    《傳》曰:吳何以稱子,吳主會也。

    時吳強而無道,有夷狄之行,乘勝勢入中原,大會諸侯,諸夏之國莫敢不事之,是會也吳為主。

    吳主會則曷為先言晉侯?設問。

    不與夷狄之主中國也”。

    此據正義以答。

    據此,可見《公羊傳》于《經》之升平世外夷狄義實有取焉,以其于漢廷無觸犯也。

    然《經》以哀公之時為所見世,闡明太平大道,故以所見,名太平世。

    外夷狄義當發之于升平世。

    即所聞世。

    今《公羊傳》乃于哀公十三年吳子主會條,而外吳,是于太平之世複說外夷狄,卻與《經》之三世義不相應何耶?須知,《公羊傳》本據魯史而作史評,其與《經》之說三世取義各别,故不必執《經》之太平世義以相難也。

     僖公元年,狄滅邢。

    齊桓公率諸侯之師救邢,而複其國。

    夫複國應請命于周天子,非諸侯所得專也。

    是時天子無道,齊桓遂專之。

    《公羊傳》乃美齊桓之功,而許其專。

    據此,可見《公羊傳》于《經》之說升平世,内諸夏,蓋有取焉。

    夫内之雲者,諸夏列國互相視為一體,視友邦危難,若在己身,而無己國他國之别也。

    《春秋經》之義與《易》通。

    《易》曰“輔相萬物”。

    輔相者扶助義,強者之于弱,智者之于愚,輔相之而已矣。

    《經》于升平世,說内諸夏,其道在是。

    佛氏雖出世法,而其以平等心,導衆生迷,佛與衆生本來平等,今雖導化衆生,而不可自高也,故發平等心。

    以廣大心,拔衆生苦,佛引拔衆生,而自發廣大心,戒狹小,以為衆生離苦還是衆生有力自拔,我不可輕衆生而自居其功。

    而無一毫私欲雜于其間,其宏願亦與《大易》《春秋》不異也。

    《公羊傳》所以美齊桓,蓋亦取聖經升平世之大義。

    然齊桓救邢在僖公時,是所傳聞之世。

    即據亂世。

    《公羊傳》以升平世之義,應用于據亂世,蓋《傳》本史評,就事論事而以齊桓為可美,不可執《經》之三世理論以相衡也。

     《公羊傳》于孔子之經義亦有含糊而不定從違者。

    如文公十八年“莒弑其君庶其”,此事若從經義判斷,自當美人民革命之舉。

    若違反經義而作判,自應歸罪人民。

    而《傳》乃曰:“稱國以弑者,衆弑君之辭。

    ”據此,隻是直書其事而不作若何判斷。

    擁護統治者,将可以歸罪人民。

    如宋孫複雲:稱國以弑,國人皆可殺也,此為大不道之言,實《公羊傳》啟之也。

    何休注曰:“一人弑君,國中人人盡喜,故舉國以明失衆,當坐絕也。

    ”謂當以絕滅之罪坐之,亦不可複立君也。

    案休之解,蓋本于《經》說據亂世當革命,據亂之世須撥亂,撥亂即是革命。

    說見前。

    可救《公羊傳》之失。

     如上三條,為治《公羊傳》者略示方隅,吾不及詳說。

    昔避寇入川,周生通旦嘗請作一書,執孔子經義以核正《公羊傳》。

    餘卒無此暇。

    然何注亦不盡依經,何氏本以口義與《公羊傳》相調和,非敢守《經》而絕不違也。

    說見《原學統》中。

     上來說《春秋》已見大意,今次當談《禮運》。

    餘于本篇之首核定孔子外王學,實以傾覆統治階級為根底,曾舉《禮運》證明之,此書在先秦當為單行本,先秦者,謂在秦焚書之前,見《漢》《藝文志注》。

    漢人始改竄,而收入《禮記》中,其本義猶可考也。

    今節錄其文,并附疏于下: “昔者仲尼與于蠟賓,蠟祭,見《禮記》《郊特牲篇》。

    孔子時參預魯國蠟祭而為贊禮之賓。

    事畢,出遊于觀之上,觀,門阙也。

    喟然而歎。

    仲尼之歎,蓋歎魯也。

    言偃在側曰:言偃,孔子弟子,字子遊。

    ‘君子何歎?’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

    ’”疏曰:“大道之行”也屬大同。

    “三代之英”即後文所稱六君子,能行小康禮教者也。

    此二句中間,用一與字,即明示孔子于小康大同二種思想,并存而莫衷一是。

    下句“丘未之逮而有志”,即總承上之二種思想。

    果如此,則孔子之外王思想隻是冰炭混在一團,非甚不肖不至出此,聖人豈如是乎?夫大道之行,必廢除統治,小康禮教猶保存階級,二者本不可相容,而謂孔子于二者皆有志可乎?餘斷定與三代之英五字,決非《禮運》原本所有,或是漢人改竄,或是七十子後學早将《禮運》竄亂,而漢人承之亦未可知。

    餘在《原學統》中曾言六經是孔子晚年定論,七十子多有不能承受者。

    如曾子後學之孝治論,實為小康禮教之大宗,孟轲蓋此宗一巨子也。

    荀卿以養欲給求言禮,雖與孟氏富于宗法思想者有殊,而亦隻有革暴君,決無廢除君主制度之思想,則與孝治派無不同者,可知改竄禮運不必始自漢人。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疏曰:公者,私之反也。

    公道行,而普天之下,無有一人得自私者,所以為大道也。

    《周官經》全部是一均字。

    均者平義。

    平其不平,所以歸于公也。

    《禮運》大同說,猶是升平世圖治之規模,為趨入太平之準備。

    蓋據亂世,為撥亂之始。

    撥亂者,撥去亂制,所謂革命是也。

    雖志在太平,而行之不能不以漸,故必有升平之治,為太平樹立宏基。

    革故取新之大業,實以升平為唯一重要階段。

    《易》有《革鼎》二卦。

    《序》《卦傳》曰:“革,去故也。

    鼎,取新也。

    ”二卦之義,廣大至極,學者宜玩。

    升平規模未善,恐太平未可幾也。

    今先釋“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與能之與,當讀舉。

    當撥亂之始,必掃蕩統治階級,故升平開治,唯由人民選舉賢能,以代表群衆公意,治理政務。

    撥亂,本是當據亂之世而舉革命,然即于革命時,便已離據亂世而進升平,并非從革命到升平,尚有過渡時間也。

    若夫人民共同直接處理政事,不須選舉代表,晚周農家有此主張。

    則升平肇開猶不足語此。

    《周官經》注重作民,後文說《周官》時詳之。

    正使人民勤習直接理政,太平之漸也。

     “講信修睦”者。

    升平初期,諸夏衆邦,雖已化除狹隘之國家思想,而國家形式猶存,故必列國共講信義,互修睦親。

    睦親修而彼此無猜,信義行而遠近不隔,諸夏既同,同者和同,諸夏列邦若一家也。

    夷狄于變,于變一詞,見《尚書》《帝典》。

    于者,歎美辭;變者,變而從善,與諸夏為一體。

    于是大同之化成,太平之運至矣。

    餘嘗推究《春秋》重小國之意,以為世進升平,天下大多數人民互相聯合,則小國宜伸,大國宜與小國平等。

    及升平愈進,将近太平,則小國亦須變革。

    所以者何?世界上自有國家以來,論治者幾無不以國家為罪惡之薮,統治層級既憑借國家權力以侵削大多數庶民,又常利用國家以為向外侵略之工具。

    若詳究之,其毒害蓋不可勝言,故國家形式,非根本變革之不可。

    餘以為大地上之人類,宜劃分為無數小自治區,簡稱治區。

    而統一于全地人類文化委員會。

    治區分析,大概依地勢便利,與氣侯異同而酌定。

    凡分區大小,必經全人類文委會征集全地球人民公意妥議定制,不可有特别過大之區。

    凡地勢與氣侯雖相同,而地域過大,不宜僅劃為一區者,則酌為析區,使其小大合于定制。

    夫所以分為無數治區者,人類不能孤獨生活,即不得不有治區之組織,而此治區性質絕不同于過去之國家,隻是一種文化團體而已。

    老子深惡夫強大國家之為禍,而有小國寡民之理想。

    其言曰:“小國寡民。

    國小,則民寡也。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十百之器且不用言無須于工巧也。

    使民重死而不遠徙。

    使民不貪利、尚巧。

    惟身是寶。

    故各安其居。

    以死為重,莫肯遠徙。

    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

    使人複結繩而用之。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

    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案老氏小國寡民之意,亦未可非。

    國小民寡,雖有枭桀不得挾之以逞,其利一;人民皆得通力合作,直接治理公家事,其利二;凡關于公共大事業,非一二小國可辦者,則聯合多數小國合作,亦甚易舉,其利三。

    惟小國之名稱,盡可不用,隻号之曰治區可耳。

    但老氏所雲,“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至“老死不相往來”一段語,此其主張直欲返于上古樸陋無知,閉塞不通,無有文物之社會,是反自然而不悟也。

    社會發展正是自然,老氏言自然而反對發展,非反自然而何?《周官經》,王國鄉,遂之制,地域不大,人口不多,可為将來分設治區之參考。

    而大地上無數治區,必使之互相聯系,更有全人類文化委員會,為大地上無數治區之總會機構,如人身血脈周流,發展日益健全,無老氏反自然之患。

     “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鳏、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

    ”疏曰:孔子之社會思想在合天下為一家,使萬物各得其所。

    此一節,規模宏遠,直如天之無不覆,地之無不載,古今言群治者,無可外于此也。

    階級不消滅,私有制不破除,少數人可以養其親,慈其子,而天下最大多數人得養親慈子者,不可多觏矣。

    惟平階級,廢私有制,産業、貨财、用度,一切公共,則社會有養老與慈幼之設備,是“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也。

    天下之為人親者,皆天下公安養之,故“老有所終”。

    天下之為人子者,皆天下公養教之,而相其能,以任之事,故“幼有所長,壯有所用”。

    鳏寡廢疾以天下之力養之,則無不給之憂,男子有分職,天下無棄人也。

    公職雖就男言,而女有分職,可例知。

    女子自由擇偶,天下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