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 孫慎行、錢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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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慎行字聞斯,武進人,學者稱淇澳先生。

    曾力争福王之國事,後以“紅丸案”論戍甯夏。

    崇祯改元,方大用而卒。

    劉宗周嘗謂: 東林之學,泾陽導其源,景逸始入細,至先生而另辟一見解。

     慎行初為學,由宗門入,與天甯寺僧靜峰,參究公案,無不了然,每于憂苦煩難中,覺心體忽現。

    然慎行不自以為得,嘗謂: 儒者之道,不從悟入。

     他對從來讨論已發未發,中與和的問題,有他獨特的看法。

    他說: 昔人言中,第以為空洞無物而已,頗涉玄虛。

    至謂人無未發之時,才思便屬已發,以予觀之,殊不然。

    夫人日用間,豈必皆喜怒,皆哀樂,即發之時少,未發之時多。

    所謂未發者,乃從喜怒哀樂看。

    夫天地寥廓,萬物衆多,所以感通其間,而妙鼓舞之神者,惟喜怒哀樂。

    如風雨露雷,造化所以鼓萬物而成歲。

    慶賞刑威,人主所以鼓萬民而成化。

    造化豈必皆風雨露雷之時,人主亦豈必皆慶賞刑威之日。

    故說有未發之中,正見性之實存主處。

    今若以為空洞無物而已,将以何者為未發,又将以何者為中?而天地萬物之感通,其真脈不幾杳然無朕邪?且所以緻中者,又從何着力?毋乃兀坐閉目,以求玄妙,如世之學習靜者乃可邪? 這一說,粗看隻像在解釋《中庸》這幾句,實則對宋明理學傳統意見,有絕大的翻新。

    第一,是看重了喜怒哀樂的本質和功用。

    喜怒哀樂發自天性,而且有感通鼓舞之大作用,正如天地之有風雨露雷般。

    這一意見從前理學家不愛講。

    隻有王守仁,以好惡說良知,與此頗相似。

    但守仁講的本原,還似在講哲學,慎行僅從事情實狀講,才始是切實在講人生。

    這一個區别,仍是我上面之所指,還即是東林學風之特點。

    第二,他把未發扣緊在喜怒哀樂上,對所謂未發之中的性,有了平實的看法了,才不落到空洞與玄妙。

    他說: 《中庸》工夫,隻學、問、思、辨、行。

    隻要操此一心,時時用力,時時操心,原非空虛無實。

    如世說戒懼是靜而不動,慎獨是未動而将動,遂若學問思辨行外,另有一段靜存動察工夫,方養得中和出。

    不知是何時節?又不知是何境界?隻緣看未發與發都在心上,以為有漠然無心之時,方是未發。

    一覺纖毫有心,便是發,曾不于喜怒哀樂上指着實。

    不知人心決未有漠然無心之時,而卻有未喜怒未哀樂之時。

    如正當學問時,可喜怒可哀樂者未交,而吾之情未動,便可謂之發否?是則未發時多,發時少。

    君子戒懼慎獨,惟恐學問少有差遲,便于心體大有缺失。

    決是未發而兢業時多,發而兢業于中節不中節時少。

    如此看君子終日學問思辨行,便是終日戒懼慎獨。

    何得更有虛閑,求一漠然無心光景? 從前多認為戒懼慎獨求未發之中,是儒者絕大的學問。

    此刻則說成人在學問時,便即是未發之中,是戒懼慎獨了。

    這一番倒轉,在六百年理學思想史上,卻是極大的斡旋,不可輕易看。

    慎行在這一意見上,并舉一最淺顯之例。

    他說: 餘嘗驗之,若思嗜欲,未思而中若燔矣。

    思詞章,久之亦有忡忡動者。

    傥思義理,便此心肅然不搖亂。

    若思道理到不思而得處,轉自水止淵澄,神清體泰。

    終日終夜,更不疲勞。

    不知何以故?且思到得來,又不盡思的時節,不必思的境路。

    盡有靜坐之中,夢寐之際,遊覽之間,立談之頃,忽然心目開豁。

    覺得率性之道,本來原是平直,自家苦向煩難搜索。

    是亦不思而得一實證。

     此即孟子所謂“理義之悅我心,猶刍豢之悅我口”。

    人心能思,又能知理義。

    能思是人心之天性,理義也還是人心之天性。

    思即未發,非已發。

    他又說: 告子以生言性,執已發而遺未發。

    理義之說,惟人有之,而禽獸不能。

    但從生言性,雖性亦生;從性言生,雖生亦性。

    雖性亦生,必至混人性于犬牛。

    雖生亦性,方能别幾希于禽獸。

     禽獸有生命,故亦有性,此是告子的說法。

    人性異于禽獸,故人生亦必異于禽生與獸生,因此當從性言生,始是儒家性善論正義。

     他把已發未發的争辨解決了,又說到中和。

    他說: 中和尚可分說,緻中和之功必無兩用。

    未發一緻中和,已發一緻中和。

    譬如天平,有針為中,兩頭輕重鈞為和。

    當取其鈞,非不時有斟酌。

    到得針對來,煞一時事。

    且鈞而相對,是已發時象。

    如兩頭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