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 錢德洪、王畿

關燈
所同然者,是人,是欲,是俗。

    如此立下宗旨,可不再添善惡的分辨來作另外一标準。

    因此他又暢論“無善無惡心之體”一語的含義。

    他說: 人之心體,一也。

    指名曰善,可也。

    曰至善無惡,亦可也。

    曰無善無惡,亦可也。

    曰善曰至善,人皆信而無疑,又為無善無惡者,何也?至善之體,惡固非其所有,善亦不得而有也。

    至善之體,虛靈也。

    猶目之明,耳之聰也。

    虛靈之體不可有乎善,猶明之不可有乎色,聰之不可有乎聲也。

    目無色,故能盡萬物之色。

    耳無聲,故能盡萬物之聲。

    心無善,故能盡天下萬事之善。

    今之論至善者,乃索之于事事物物之中,先求其所謂定理者,以為應事宰物之則,是虛靈之内先有乎善也。

    虛靈之内先有乎善,是耳未聽而先有乎聲,目未視而先有乎色。

    塞其聰明之用,而窒其虛靈之體,非至善之謂矣。

    今人乍見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怵惕恻隐之心是謂善矣。

    然未見孺子之前,先加講求之功,預有此善以為之則邪?抑虛靈觸發,其機自不容已邪?目患不能明,不患有色不能辨。

    耳患不能聰,不患有聲不能聽。

    心患不能虛,不患有感不能應。

    虛則靈,靈則因應無方。

    萬感萬應,而萬應俱寂。

    是無應非善,而實未嘗有乎善也。

    衡能一天下之輕重,而不可加以铢兩之積。

    鑒能别天下之妍媸,而不可留夫一物之形。

    心能盡天下之善,而不可存乎一善之迹。

    太虛之中,日月星辰,風雨露雷,曀霾缊,何物不有,而未嘗有一物為太虛之所有。

    故曰:“一阖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

    ”又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殊塗而同歸,一緻而百慮。

    ”夫既曰百慮,則所謂何思何慮者,非絕去思慮之謂也。

    千思萬慮而一順乎不識不知之則,則無逆吾明覺自然之體,是千思萬慮謂之何思何慮也。

    此心不有乎善,是至善之極,謂之無善也。

    故先師曰:“無善無惡心之體。

    ”至善本體本來如是,未嘗有所私意撰說其間也。

     又曰: 先師“無善無惡心之體”之說,乃對後世格物窮理之學,為先有乎善者立言也。

     這裡是他闡述師門所主“無善無惡心之體”一語之意義與宗旨。

    但循德洪之所言,氣之外不能先有了一理,心之外不能先有了一性,即善不能在心之先與外。

    至少其說将接近乎老之自然與釋之虛無。

    用近代語說之,這是一哲學形上學問題。

    由此落實到人生修養上,德洪又提出如下之意見。

    他說: 昔者吾師之立教也,揭誠意為《大學》之要,指緻知格物為誠意之功。

    門弟子聞言之下,皆得入門用力之地。

    用功勤者,究極此知之體,使天則流行,纖翳無作,千感萬應,而真體常寂。

    此誠意之極功。

    故誠意之功,初學用之,即得入手;聖人用之,精詣無盡。

    吾師既沒,吾黨病學者善惡之機生滅不已,乃于本體提揭過重。

    聞者遂謂誠意不足以盡道,必先有悟,而意自不生。

    格物非所以言功,必先歸寂,而物自化。

    遂相與虛憶以求悟,而不切乎民彜物則之常。

    執體以求寂,而無有乎圓神活潑之機。

    希高淩節,影響謬戾,而吾師平易切實之旨,壅而弗宣。

    師雲:“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

    ”是止至善者,未嘗離誠意而得也。

    言止則不必言寂,言至善則不必言悟。

    蓋心無體,心之上不可以言功也。

    應感起物,而好惡形焉,于是乎有精察克治之功。

    誠意之功極,則體自寂而應自順,初學以至成德,徹始徹終,無二功也。

    是故不事誠意而求寂與悟,是不入門而思見宗廟百官也。

    知寂與悟而示人以誠意之功,是欲人見宗廟百官而閉之門也。

     這一番意見,可謂是守仁重回南都後,講“緻良知”,講“事上磨練”之真傳。

    至于靜坐歸寂,隻守仁初期講學時為然,後來并不教學者多在這上面用力。

    從前朱熹力排陸九淵,于德洪所說“心無體,心之上不可以言功”之說,已多量透發過。

    但講心學者,總喜歡在心體上求悟。

    要在心體上求悟,又總喜歡用歸寂守靜的工夫。

    此即程颢的說話中有時也不免。

    若論孔孟先秦儒,則并不見如此般用功。

    德洪對此點,又有一段極精辟的話。

    他說: 夫鏡,物也。

    故斑垢駁雜得積其上,而可以先加磨去之功。

    吾心良知,虛靈也。

    虛靈,非